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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拐人

“糊涂,这女娃你能留得下吗?”

压低了的斥责,油灯照耀下昏黄的环境,筷子被啪的打在桌上的声音,彰显着此刻说话这人,怒火与生气,坐在他旁边的妇人,见他这种样子大气也不敢出,更别说安慰,半晌,大致是看对方的脸色有所缓和,这才哆嗦的伸手倒了一杯山里人自家酿的温酒给男人面前小酒杯里,闷闷的说道,“他爹,这也是为了咱儿子啊,你说那该死的女子跑了,这咱儿子的媳妇怎么办?我看这姑娘长得挺好,我……我……”

男人的一个瞪视,瞬间让妇人低下头不敢在继续她越来越大声的话,这屋内除了两人,却是还有一男一女,只是都趴在桌上,像是睡着了一般,女的秀丽冷傲,黑亮的短碎发,就算是闭着眼睛,也可以看出她平日里不善微笑,男的鼻梁很高,一头棕色短发,不像是T国人似的,只是面容确实比女的,还要有一种另类显眼的好看。

“这女的现在住在他步叔那儿,他是谁,村长,你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拐人吗?没心的东西!”这骂起来一点也不注意很是随心的男人,正是步羊,而那老实听着不敢回嘴的女人,却是那个平日里对外人吆五喝六毫不示弱的杨大婶。

“下的药没能弄死人吧?”步羊拿起筷子拨弄了一下趴在桌上的男子,因为离得近,所以顺手就能碰到,可是对方除了随着筷子的大力动了一下,一松开就又恢复原样的趴着,如同待宰的羔羊一样毫无反击之力。

他们两个,正是被杨大婶喊进屋内吃饭的纪遇和芥兰。

杨大婶一听男人这样问,堆着笑脸连连摆手,像是邀功似的轻声说道,“我知道那是你拿来药土狼的,我就放了一点儿,要不了命!”

你试试!这心声,分明是芥兰的,原来她没有彻底的昏迷,两人的对话虽有压低,但还是能让她,听得到。按说长久的训练,如果是普通或是特殊的毒或药芥兰和纪遇两人都是可以从闻或感知上辨别的,根本不至于弄到这种地步,说起来也是大意,本来芥兰说不吃的,谁知那杨大婶异常热情的拉着坐下,芥兰没办法想着吃一点算是意思,那菜的味道实在难闻,芥兰闭息还来不及,哪儿会再去嗅,最重要的,是怎么也想不到这饭,会被下了药。

事实再次证明,不管是秀才遇见兵也好,遇见匪也罢,都不及遇见一个泼妇,一个有些缺根线的泼妇,来的更为难办……简直了。

第一口芥兰就已经尝出不对,可谁想这药性极大,初始芥兰是真的昏倒,不过因为长久喂过一些毒,解过一些毒的训练,芥兰很快的清醒,却没有立刻醒来,一是步羊夫妇的对话虽传进耳里但只觉得声音遥远,是还没有完全恢复体力,二来也是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用药迷昏自己与纪遇两人。

“他爹,就这么放过他们了?”杨大婶开口,语气中还是有不甘心的成分,眼看着辛苦放了药给弄昏了,就这么弃掉有些不舍。

步羊却是一横眉怒目瞪视着她,一副厌弃的模样,“你还想咋?也不动动脑子,都一个村的,留住别人就发现不了啊?想让那姓步的纠结一帮村民来批斗我咋的!”说话一点意都不注的,却是忘了他自己,也是姓步。

杨大婶见步羊又有生气的样子,连忙低下头再不敢吭声,她这样的身板做这种小媳妇样儿,还真有种另类的???风景。步羊还想再说什么,却忽然觉得额头一疼,对着左面的杨大婶的目光,没来得及回头,就已经眼前一黑,昏了过去,低下头的杨大婶听见动静,反射性的抬起头想望去,却觉得脖颈似乎被什么重击了一下,一瞬间,也失去了意识,最后的视线,定格在那淡蓝色的衣角处,再也没机会往上。

“杀吗?”有些冷意的男声,声线细腻悦耳,说话的是纪遇,他的一只手,已经下滑放在那昏过去的步羊的脖颈处,仿佛一使劲,那乌黑的脖颈就会断开;他也没有彻底的昏去,是感觉到脚上芥兰的一个踢示才醒来,默契的跳起将步羊一下打昏。

芥兰略一沉吟,还是摇了摇头,尽管这个胖女人说要把自己当她的儿媳,也不怎么高兴,但看起来,更生气的似乎是纪遇了,见到纪遇那种阴沉,芥兰反而冷静下来,让他们一样的承受昏迷也就罢了,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没必要把注意力集中到这两人整天歪心思多多的人身上。

纪遇见芥兰如此,也就不再抓着步羊,可是手撤开的时候,一个巧劲的把步羊昏迷的身子甩到了地上,重重的闷声,芥兰看见也不在意,只当给纪遇撒撒火气,因为接下来要做的,可是要专心的去完成。

“等等。”走到门口芥兰又转身,走回那趴侧在桌上的杨大婶身边,纪遇以为她是改变主意,跟着她走了过去想帮忙,谁料芥兰却并是不下什么杀手,而是在那胖女人身上的衣兜里,摸了起来。

纪遇疑惑,却也没再动的看着芥兰,不一会儿,只见她从那杨大婶的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打开看了一眼,这才重新合上满意的起身出门。芥兰拿的,正是杨大婶在菜里下的药,据她说是药土狼的,芥兰见过很多种毒药,唯独没有见过这一种,想来又是山里的土方子,不过既然知道了,而且还亲自试验有用,自然要拿上,好在纸包里的灰黄色的粉末还多,芥兰也权当是她出言不逊的补偿,拿的也是心安。

被这对儿夫妻一番折腾,已经是彻底的黑夜,赶回步老爹家的时候,那正对门的大屋早已没了灯光,步亮是和步大娘、步老爹一起睡的,此时见没光亮,芥兰猜想步亮该是回来了,不然步大娘也不可能睡下,望向自己的租房处,同样的黑暗,难道衣伶还没回来?更奇怪的,是申尧凡的房间,也是暗着的。

这院子,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纪遇同芥兰一样,看见满院的黑暗,萌生出不好的预感。申尧凡的房间,芥兰是没办法去也不想靠近的,那么能做的,便是去大屋看看;隔壁是那个不怎么爱说话的杏香的房间,芥兰先是到了她窗前细听,发现屋内确实有一人呼吸而且气息平稳,这才放下一点心悄声走进步老爹的大屋。

这个村子的人都睡的早,因为没有电的缘故,也是因为油灯费油,这里虽然吃穿上勉强过得去,但毕竟还是穷苦,过日子自然也是要精打细算些的;芥兰的腕表显示的是八点四十,近九点的时间这里人睡熟也是常事,从屋门推开进去,芥兰发现这里面连门闩都没有插,待感觉到炕床上只有两人的呼吸,芥兰才算明白许是步大娘不怎么放心,步老爹未归留着门呢。

他们的感情,让做出如今举动的芥兰觉得有些不敢直视,步大娘为了能快一点给步老爹开门,丝毫不在乎会不会有贼,又或者风呼啸万一吹开门关紧了冷风怎么办,而步老爹为人又那么朴实善良,这样的相较之下,芥兰更觉得最该鄙视的,是自己才对。

偶尔的翻身,听不清楚的呓语,这个步亮睡觉,看起来也不是很老实的样子,不过一点好处,几乎没有光线,芥兰很轻松的随着那声音,找到步亮的具体位置。

芥兰将手,探向他的脖颈,尽量的以轻柔触碰,不至于让其苏醒,但是碰到的一霎,还是立刻的缩了回来,因为自己的手,明显还是太凉,没办法,芥兰只得伸手去拉纪遇,搜寻到他的手感觉有暖意,借极为微弱的月亮光,指了指步亮的位置,示意他上前。

在感觉到手心传来凉意的一瞬,纪遇怔愣在原地,但清楚她的真实意图时,有些失望的点头,不过还是调整心绪上前,做需要做的任务。芥兰在纪遇查探步亮身上有没有晶片的同时,自己去在步亮的衣物上翻找,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没有。”很轻的声音,几乎都要听不到,但是芥兰知道,那是纪遇说的他的结果,没有吗?怎么可能?难道说王子绍为了保险,把那东西给取下来了?

见不到原物,芥兰并不能确定是不是晶片,可是那种猜测的可能,更大了几分。

嘭嘭声,将两个人本慢慢走出房间的脚步,逼得加快,声响似乎是从屋后传来,怕房内的步大娘和步亮被惊醒,芥兰只用了十几秒,轻巧跑出房间。站在院子里,仔细的去聆听,却发现那声音又消失,周围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什么都听不到。

“芥……”就在纪遇想说些什么,才一开口,话没完,便被芥兰一个抬手止住,依旧是那种专注,纪遇皱眉听去,这一次,竟然听到了声音,像是打在铁上,又像是肢体碰触的闷声,真的是由一墙之隔的屋后,传来。

芥兰的步子再一次迈开,连从前门出去绕路都省去,直接的奔到墙下,一跃而起借着墙沿使力,翻了出去。纪遇瞪大双眼,尽管觉得很没有必要,但无奈芥兰的行动已经做出,只得跟随着一样跃过,他终究,还是担心她。

杂草丛丛,暗月无星光,这里本来是芥兰存放越野车的地方,可此时入目的,却是三个纠缠的黑影,所做的事异常明显,那便是打斗。纪遇的想法,是在分不清对方都是谁时躲在暗处窥伺一番,可是芥兰出现,显然是已经引起这三个本在打斗中人的注意,哪怕手脚仍是不停,目光却是不约而同的,瞥向了这边。

“就这么点儿本事,高手的名号还真是什么都可以随便叫的啊!”这声音低沉魅惑,除了申尧凡,还能有谁。芥兰呆呆的望着只是在自己出现时看了一眼便不再理会,继续一起纠缠打斗的三人,申尧凡在这儿?那另外两个,是一伙的?

“你这叛徒,如今还能活在这世界上应该感激神明了,还有脸多话!”说话的男人对着申尧凡就是一记钩拳,显然是对他的话最有力的驳斥,申尧凡也不示弱强势的避过,手脚并用竟没让两个明明夹攻他的男人占到太多便宜。

“那也要感谢你们的无能才对,不然我可不至于活的这么自在!”冰冷的戏谑,两个男人的进攻骤然迅猛,他这话,明明是火上浇油的激怒。

芥兰犹豫着,还是上前,打算帮那两个虽然不能完全看到相貌,但已经百分之八十肯定是同属一个组织的男人,尽管心里并不确定这样做的对错,以及是不是真的需要。

“让开,没你们的事儿!”如同最冷的冰雪季最冰寒的声音,说话的,却是另一个男人,那个身手凌厉,却并不下死手,也用尽了力量,有过牵制但又没擒拿,这个男人与方才说话发怒的不一样,他更像是,在跟申尧凡比试一样。

芥兰有些猜不透,这个人到底抱的,是什么心思,不是应该将他抓住,然后扭送给暗林的吗?

申尧凡的身手,比芥兰想象中的还要厉害,前面的时间有多少芥兰不知,但是从她站在这旷野到现在也有一会儿,申尧凡居然都应对下来,那个说话冰冷的男人是没立刻抓他的意思,但那个最先与他说话的男人,可是招招看准死穴而去的。

也许是终于累了,也许倦了,或者厌烦了这样看起来都无休止的打斗,围攻申尧凡的两个人终于都下了杀手,开始联合起来招招狠戾制敌。两个人前后同时抬脚,以一个后踢向申尧凡的头部呼啸而去,定定的看着申尧凡想要知道他的反攻是什么,可是……他居然一个蹲身从两人间闪出,跑向了……越野车?

哎?是要逃跑吗?

这一下太过突然,待芥兰反应过来以最快的速度奔至近前的时候,车门已经被关上,芥兰惊疑,他是什么时候打开这车锁的,也是这时才注意到,越野车的雨篷不知何时被掀掉,刚才被他们的打斗吸引,目光随着他们的身影越滑越远,都没有关注到这里。

没有钥匙的申尧凡,却是熟练拽出发动车子主管发动器最重要的两根线碰在一起,身无长物的芥兰,不得已握紧拳头准备向玻璃砸去,车子却是一动,竟然被申尧凡猛踩油门冲了出去,情急之下的芥兰反射性抓住越野车上面的横杆,就这么被吊在外面带了出去,纪遇没这种应急,在车子甩出的一瞬未免压上闪身与车子脱离,所以此刻跟车的,只有芥兰一个而已。

申尧凡开的很猛,可芥兰抓的也很紧,她的脚也死死的蹬在越野车门下的脚踏上,几次故意的晃动,都没有让芥兰身子掉下去,大灯的映衬下,让贴在玻璃上的芥兰的脸显得有些可笑,但是此时车内申尧凡的面容,也不是多么的舒心。

车窗在电子控制下降下几分,却只有半张脸不到的缝隙,连胳膊完全的伸进来都不能做到,从后视镜中已经看到那三人追赶的身影,看起来是被甩掉,申尧凡这才有功夫同空出一只手一直作着努力,却始终在关键时刻被一个急转影响手部运作,没能打开车门的芥兰说话。

“要这么一直跟着吗?还是想通了丢下你的同伴跟我走?”汽车大灯反过来的光线,让芥兰清楚的看见那张说起话来也许能吸引很多单纯女生,但现在看起来真万分讨厌的脸,这申尧凡,明显是在幸灾乐祸啊!

“不说话是默认了?如果你觉得有必要,我不介意放你进来,点一下头……”申尧凡说话的时候是目视前方的,芥兰也知道那山路的难走,可是这后面的话,却是突然一个停顿,扭头望向窗外的芥兰,“你就不用吹冷风了。”如同暗夜中星光般闪亮的笑容,在申尧凡的脸上绽放。

他在……笑?芥兰真的呆住,他在对自己笑?这是芥兰第一次见到申尧凡的笑容,很……好看,就算是不如白天看到的那般清晰,但足以让芥兰震惊,转而,却是暗恼,原来他还知道自己在吹冷风。

“啊……”就在芥兰扭头想要避开申尧凡的时候,却是在看到前方将要来临的东西时惊叫出声,车速是极快的,眼看就要到近前,芥兰凝神四下探寻,终于看到下一刻的车轮旁有一土坡,一咬牙,松开被抓了一路的车顶栏杆,跳了下来。

越野车突然停下,而那地方,正是那棵在高土堆中间部分发出芽生出枝干的树下,芥兰暗呼好险,晚跳一步就要撞上去了。引擎再次呼啸起来,随着那快速的冲出绝尘而去,芥兰看着渐渐已经没了光亮的远去的越野车,就那么保持着滚下去后坐着的姿势,盯着那棵因为失去光亮在月光下隐隐成为一团黑影的树,许久,才终于站起身,向来时的路,走了回去。

“芥兰?”才刚走到刚入村的村口一间民房处,就听见纪遇不确定的声音传来,芥兰轻轻“嗯”了一声表示回应,纪遇在听到之后,那种不确定也跟着消失,声音也大了起来,“芥兰!你没事吧?”

迎面奔跑而来,芥兰的双臂,落在纪遇的手里,看着纪遇在暗夜里模糊却不用想就能显现在脑海的熟悉的脸,芥兰方才一路走来的杂乱心绪,也一下子收敛,不至于那么让那些烦闷,占满整个脑海。

“真是笨蛋,果然是没用的小辈!”

这声音,正是那个说话隐隐传出笑意,却又刻薄刺人的黑衣人,根本没有追上的可能,芥兰这才稳下心神打量这两个站在不远处的男人,纪遇最先意识到了什么,略带惊讶的开口,“朱颜?”

芥兰的目光带了几分深沉,面前的男人,居然是那个MW五大杀手之一的朱颜?那他旁边的这个……想到他那种看不到样貌但也能从声音感觉到的冰冷,难道是……冷意?

“晶片就在他手上,真是一群笨蛋!”朱颜有些气急败坏,再好的笑意也会变成怪异。芥兰再次愣住,晶片在他手中?转身看向早已空无一人的道路,暗骂那棵大树碍事,好不长坏不长,偏偏生长在那里,早知道晶片在申尧凡手里,也许努力翻上车顶就能避过呢?也或许……芥兰心情复杂的闭上双眼,再多也许,也没有用了。

“你们终于可以撤离这里了,明天带着你们的脑袋,滚回去!”朱颜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开,冷意与他并肩,随着消失于夜色中,直到连黑影都不见。

“芥……兰……”

“回去吧。”不去想纪遇要说的话,芥兰淡淡开口,说完起步向村内迈去,话语中尾音的叹息,轻,而清晰。纪遇有些失神,他很少见到这样的芥兰,从小到大,即使是再大的困难都几乎没有见到这样叹息的她,仿佛心中有无尽的苦闷,纪遇又觉得失落,因为她的苦闷,不肯言说。

“明天收拾一下,我们回去。”芥兰感觉到纪遇的跟上,轻轻的说道,朱颜的话没错,晶片丢失,看样子申尧凡已经出了大山,但是就这么回去,难不成真的是要送回自己的脑袋?虽然情况也许不至于到死的程度,但有暗林在,芥兰不能肯定,也许惩罚,会比死还要艰难。

“芥兰,也许根本没朱颜说的那么严重,我们……”纪遇想要争辩什么,可很快便被芥兰打断。

“试着找找那个人,实在没有办法,只能这么回去。”芥兰说完加快了脚步,不想再多言的样子。纪遇那句‘如实相告’卡在喉里,也没有再多说的欲望,站在MW组员的角度来讲,确实应该积极的去做补救,而不是就这么放弃回到总部报到,暗林,应该是那种只听结果的人吧,如同King一样,如同很多身为负责者的人,一样。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让原本还算是在预料之中的计划发生了巨大的转折,折到,让人连一点理头都抓不住,一点准备也没有,这样没什么特别的美丽,却依然觉得美好的村子,明天,就要离开了吗?

步页村的朝阳,很美,初始的紫蓝色光芒,随着渐渐的升起转为明亮,远远望去,就像是最漂亮的三色彩灯,可是又比那更大,更自然,也更柔和,与山川连成一线时,最为美丽夺目,仿佛天地间最动人的风景,天地赋予的,最柔和的壮丽。

芥兰第一次这么认真的静下来,观赏属于这大山深处特有角度,所观赏的到的风景,很漂亮,那种明明耀眼却不至于灼伤双目的光芒,大概也只有这时候,才能这么肆无忌惮的欣赏到,可惜也许就这么一次,在步页村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因为今天,必须离开。

“芥兰,东西已经拿回来了!”纪遇开门进来,陪芥兰坐了一夜屋顶,刚有微光时就照芥兰的所说,回去收拾行李,其实并没有几件,很快就回来了,可是见芥兰还坐在房顶上,不免有些忧心,那安静如同享受的姿态很美,可还是出声打破,纪遇不希望,她陷入自己的意识中,纵使有太多不解,但纪遇有一点看得清晰,不管如何的自沉,芥兰最终能想的,都不会是快乐的事。

“恩,去找……”芥兰随意的应着,想说下一步通知衣伶就好,可一低头,却在余光扫到的那人之后咽下话语,那个埋头走路往这边来的,不正是一夜未归的步老爹,他回来了?芥兰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又谈不上可靠,首要的,却是一个翻身下了屋顶。

刚落地,大门,便被再次打开。

“哎?这一大早怎么……”步老爹一推门,才发现居然没扣门闩,正疑惑着怎么不上门,抬头就看见站在院子里的两人,芥兰在不奇怪,只是住宿在步羊家的那青年也在,就有些奇怪,“你这是要……”

“步老爹,我们今天打算走了。”芥兰接过话,解了他的疑惑,他看向纪遇手中的行李的时候,芥兰就知道该怎么说了,反正也是逃不过的,早说还是走时再说,都是一样。

“这么突然,咋说走就走呢?不是要……”说到这里,步老爹突然不说话了。

“采风,因为已经有些了解了,所以打算去别的地方继续旅行。”芥兰以为步老爹想不起那个词,所以继续说到,编了个谎话,给没有提前知会的离开做一个合理的理由,但步老爹投来的目光,又让芥兰觉得不大对,有些,打量。

“进屋说吧,挺冷的天儿。”步老爹忽然爽朗的呵呵笑起来,摆手招呼两人进屋,虽然芥兰觉得已经达到告知的目的没有必要再进屋说什么,但一想到越野车被夺出去的话没有东西代步,没有立刻拒绝,跟着他走进了与他卧室相连的大屋正堂。

这个点不过早上七点,冬季夜长步大娘还没有起来,大致是听到了动静里面喊了一声,步老爹回着“是我”之后,里面便不再说话,不过穿衣的悉窣声传来,大致是要起了。

“啊,对了,听说你们昨天去东面那座山了,怎么样,有什么特别吗?”像是普通的闲聊,步老爹从腰间抽出旱烟杆儿,撮了一些土烟放入烟锅,这种姿势看起来是自然,但芥兰可是从来到这里开始,就没见过的,步老爹的烟杆儿是常常别在腰间,可拿出来当着外人面儿抽,还是头一次。

“没有啊,山上风景是很好,特别的,倒没怎么觉得。”芥兰实在想不起什么特别,只得再拿个没内涵的谎话搪塞了,步老爹方才的那种仿佛不认识,又好像重新审视的打量,让芥兰觉得很是忧心,难道说,他在怀疑什么?

“哦,只是在山上转转。”像是陈述的自言,转而,步老爹突然抬起头,直直盯着两人,“昨晚我上山了,没见着未门庙那个林先生,倒是看见未门庙前的坟堆了,这林先生,死了。”

大山深处的景色真的很美,清晨日初升天边出现紫到泛蓝的三色神采,只要是有心人,都可以感受的到那种阳光缓慢洒遍全身的柔和与惬意,可是大山里的孩子,却也许并不如这朝阳一样的绝美,他们在无尽的享受这种城里孩子也许很难感受的美景的同时,付出的,却是青春。

虽说人贵在自强,但同属一个国度,他们没有结实的校舍,没有满腹绝学的各科老师,没有教育人生的引领者,没有好吃的、好玩的、没有城里孩子,轻易得到甚至不屑一顾的许多……只有单一的自做甚至补丁的衣服,粗糙的谈不上人间美味的饭食,破旧甚至漏雨的危房式校舍,以及那个校长老师一肩挑,带着全校二十多名孩子的,从收养他的王先生那里才学到知识的老师。

美丽,是要付出代价的。

那个欲将所有得到的学识传播给孩子们的勺子老师,此时却是坐在大门上的一层土阶上,面带颓然,算得上干净文气的脸上,有着浓重的愁绪,大致是烦闷到了顶点,居然猛地抬手,抽打在自身受伤还包扎着的一只脚脚踝处。

“怎么,这么快自暴自弃了?”身后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响起,带着不屑的语气,说话的,是那个在其屋顶又一个夜晚受冻观星,从他早起到他因为打水却趔趄摔倒,站起跑到这处做下生气似样子看了个全过程的衣伶。

“你—”王子绍被这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待扭头看到说话的对象是谁时,却是更为的惊讶,“你你……什么时候来的?”悄没声的出现,还是在后头,王子绍疑惑忖思,难道是因为没注意?可是这大门,可是在自己正前方不远处呢。

“怎么,这条腿不想要了?”衣伶没有理他的讶异,自顾上前悠然的在他身旁坐下,眼睛直视前方也没有看他,像是在观赏什么风景一样的专注一处,脸上不怒不笑,让人有些看不出存了怎样的情绪。

“不关你的事!”衣伶的话似乎很是成功的转移了王子绍的注意力,他在猜度中打量了衣伶几眼后,便再次恢复从开始相识时就一贯的拒人千里姿态,他的声音真的就如他所当职的身份,宛如极美的朗诵课文般优美,不过加上了这种刻意拔高,倒也如正常的气恼一样。

“为什么那么排斥我们呢?”衣伶此时的这种状态,若是芥兰看到,大致会让已经烦乱的脑海更为添上一份疑虑,这平常的仿若家常闲谈的话语,芥兰可是很少有机会享受的到,她耳中衣伶说的话,可大多数都是平实却带刺的。

王子绍被她这么正常的样子弄得也是一愣,“你说什么?”自从第一次见面之后自己明显的对她们表示厌烦之后,这个女孩儿,几乎都没在和自己,是确实再没有和自己说过一句话的,而且他以为,她该是满脸傲气才是,虽然他同样对她们不屑,但她能单独出现在这里已经是意外,还这样看不出一点轻视的对自己,这样说话。

“学生们,都很喜欢你,家长们也对你尊敬,他们叫你勺子老师,你觉得很难受吗?”衣伶突然转头,目光平淡到太过压迫的望着王子绍,“所以,你不是缺少爱,那些拐走你的人,你恨他们,可我们没有对你做任何事,你有必要连带着讨厌我们吗?”

“你……”王子绍震惊的瞪大眼睛,她……她怎么知道,自己是被拐来的?转而又明白,定是在村里打听了,可那种如雷轰顶的惊讶还是没有散去,她又是怎么知道,自己对那些人,那些将一生命运轻易改写的人,是有恨的?自信,死死的压抑着,从未将这种情绪外泄,连王叔,也从未看出来过的。

“勺子老师,从前是生活在富足城市的小孩吧,起码也是一个有着温暖家庭的孩子?”衣伶这句话,是笑着说的,她的和煦微笑,如同置身于其中的感受到一般,王子绍呆愣着,没有说话。

“所以……”衣伶的笑意加深,“所以才会对来自于城市的我们,抱着那么强烈的毫无理由的敌意。”一句话,似乎道破了重点,道出王子绍连日来所表现的最具有说服力的理由。

隐藏了十几年的心事,被彻底的道破,王子绍已经觉得自己都说不出话来。衣伶是笑着,也望着,可似乎都没有看到王子绍此时的苍白一样,没有停歇的继续说道,轻松、仿佛谈论着鸟语花香一样轻快的口吻,“你觉得你应该过城里小孩一样的生活,你觉得你不该承受这种凄凉的苦难,你觉得这不该是你的人生!呵呵……”

低而婉转的轻笑,在这朝阳初升的空气中漫延,不短不长,停止的那一刻,衣伶的脸上,已经是重新的面无表情,甚至于阴沉,“可是你有试图走出大山吗?你说不想丢下那些孩子,那你,是有坚定明确自己的内心吗?还是……只是因为懦弱……胆怯,而不敢……走出去。”

衣伶站起身,轻轻拍打了身上的泥土,目光平视前方迈步离开,再也没有看向王子绍一眼。他的脸色不好,这些衣伶不用看也能猜得到,但毕竟还是看到,那文气到平淡的一张脸是白了又青,看得出发出这种表情的人心里一定在翻腾,直到走出很远,哪怕回头视线也不能在看到步页村小学的时候,衣伶才突然顿住,露出一个像是要哭泣的笑容。

为什么要点醒他?衣伶自己,也不知道。

也许是初次见面时,他的目光太过固执,也或许是第一晚监视时,那梦中疼醒的他隐忍不发出声音的样子太过倔强,才会引起她多年未曾有过探究的浓浓好奇,自认为出色的外表和优秀的演技不奢求所有人的喜爱,起码也不会有人这样明显的厌恶,最初的想法,只是想知道什么样心态的人能这样排斥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仅此而已。

可是终究,还是有了自觉地第二次没有必要的监视,对着步亮那样的师长风范关怀备至,对着并没有惹过他的自己却是冷目相对,一派厌烦,所以,才会这样引起已经回到步老爹家后的折返吧。

果然,还是有收获的,他的心思,并没有能够发现,但是他挑灯伏案所书写日记,却是正好被看到了,顺手拿起一两样东西,并不难,他藏得隐蔽,看得出不想让人知道,他的日记只是记事,但还是让衣伶以旁观者看出了每一页的愁,与恨;他没有确切提过恨那些将他拐到此处如物品一样贩卖的人,可他还是多次在回想他们,可怕的人,记不清哪里的家,模糊了样貌的父母……许许多多,衣伶几经联想,才算猜出些眉头,原来自己与芥兰两人,是做了那群深埋于王子绍记忆深处,遭到痛恨的人的代替品,只因为,是来自城里,总之是不属于步页村的外人。

衣伶呼的舒了口气,拍拍脸颊调整心情,一番动作之后觉得无碍,这才重新迈开步伐向步老爹家方向走去,不愿再深思,不想承认王子绍让自己回想起什么,不想忆起那些过往,拼命的将王子绍夜晚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缺乏安全感蜷缩身体的影像,在脑海中打碎丢掉,告诉自己,只是想看他难堪罢了,没有可怜,没有同情,更没有任何说不清的情绪。

刚转过弯到达步老爹家门前那条土路上,远远的就看见枣树下的两个身影,衣伶晃悠着闲散的走过去,那两人像是有了察觉,同时转过头来望向这边。

“终于知道回来了?大祸临头了,还这么悠闲,不愧是衣伶啊!”纪遇不带感情的冷言道,脸上没表达什么但语气中还是让人听出些不满。

衣伶没有回应他的话而是直直走来,看向低头靠在枣树上的芥兰,脸上恢复了以往与他们相处的不算亲近的熟悉,“什么事?”

“晶片被……申尧凡抢走了。”芥兰觉得,说出这三个字有些困难,上一次就是他,这一次却……为今之计却是要想想怎么出去的问题,走路的话,就算脚程再快也总是会耽误时间,可是如果跟步老爹说要他带着出去的话……更难吧;想到他刚才那种探寻的再一次打量,似乎是多年积累的威严,平日里看起来和善的大叔,一瞬间变成了可以和慧姐那种人相媲美的目光,真是觉得不可思议,只得用收拾行李的话语来遁走,出来这里,只等衣伶回来。

“步亮身上的就是?”

“你知道?”衣伶的话音才落,纪遇就已经脱口反问道,“那你还不回来?”

芥兰也是疑惑,虽然一直寻找的晶片会在步亮身上有些奇怪,但既然衣伶知道,为什么晚上也不回来?是昨天在那个村东头时看出王子绍异样时发现的吗?这样想来,那个晶片许是王子绍给的,他是知道的,不然他也不会那么紧张。

“走了吗?收拾东西上车。”衣伶挑眉,一副不怎么有说话兴致的样子,丢下话就要往家里走,似乎要回房收拾东西。

纪遇却一句话打破她的平静,“车被抢了,我们当要任务是怎么找代步的工具。”

这句话成功的让衣伶停下脚步转身,可对着两人投来的,是一脸的嫌恶与愤怒,“你们两个是太安逸了身手退化了吗?车都看不住!”

这一下来的突然,芥兰看着衣伶的样子,却没有生气也没有她明知晶片在哪儿却不出现的抱怨,反而有些安心,冷淡说话的衣伶,真不怎么适应,她果然还是适合这种状态,虽然这次脸色比以往那种嗤笑的带刺话语表情重了点儿,不过芥兰还是觉得,恢复正常就好。

“没有代步的东西又没办法借的话……”芥兰觉得平静一下头脑反而清晰一点儿,运转似乎也正常了,“丢下一点儿钱,去买吧!”

芥兰、衣伶和纪遇三个人,最终是骡子车夫的姿态,离开步页村的。两千块钱,只买到这么头看起来瘦骨嶙峋的骡子,这让纪遇有些恼,当初掏钱的是衣伶,不满的芥兰,十分不愿意觉得亏了的,是纪遇,想到那一对两口子,就恨不得直接杀了算了,不愧是贪财鬼。

步羊夫妇是贪财而且心眼不正的,虽然招人嫌但不可否认很多时候这种人,却是最好利用的,芥兰能想到的采买人员也就是他两,不过付出的代价却是不缺却也不愿意白浪费给他们的钱,看到一大叠钞票,这两人跑起腿来也是利索,只是结果不尽如人意,可他们说这是所能买到的最好的一头牲口,芥兰也不去与他两计较其中他们中饱私囊多少,时间紧迫已经耽搁一宿,见骡子还能跑就这么凑活着到镇上就好,哪怕赶快点把骡子累着,到了那里随便送给一户人家养了也不算亏待。

起初赶车的是纪遇,可是直路还好,一到转弯处他就拉不动这骡子,没办法衣伶夺了过来亲自上阵充当车夫,车子这才算走的快些。早上一番折腾加上这前面的缓慢,到达神儿岭的时候已近晌午,这一段路走的异常小心,不时有土沙倾斜很是危险,不过骡车毕竟比越野宽度要窄,除了对于骡子更为精细控制,过起来是比开车要好很多的。

“芥兰,你在看什么?”为了让骡车减轻些负担,芥兰和纪遇是跳了下来走着过得,纪遇看着不时往斜路崖下探头张望,有些不解的询问。

“喔……”芥兰闻声直起身子没再低头,看了一眼后面的纪遇淡淡回答,“没什么。”

实际上,是有什么的。

走到神儿岭中间路段,芥兰只是忽然想起昨夜那种天色,申尧凡那么晚开着车,会不会掉下去?尽管这个想法来的毫无由头,可是芥兰还是忍不住探身看看那高到,底下事物不清晰的崖下,有没有残骸,结果自然,一无所获。

“啊……”

一声尖叫,从后面突兀传来,本来赶路的三个人闻声纷纷回头,只见刚才过来时曾走过的路上,一个女人趴在地上,像是摔倒,长发因为低头遮挡着面部,看不清样貌。

那人出现的是有些意外,不过并不足以再让三人驻足,芥兰扭头继续前行,衣伶的马车也依旧缓慢的行走,神儿岭这条岭道眼看也到了尽头,一直提着的心也算放下一些。

“喂……哎!”

又是一声喊叫,衣伶未理,赶着骡车几步踏完岭道终点,上了更宽阔也不倾斜的土路,芥兰和纪遇也是一前一后的抵达安全地带,这才扭头看向那叫喊的女子,她似乎对于这道路很是恐惧,身子几乎是贴着岭道内侧土石交杂的壁面行走,大致因为心急赶上,很努力的蹑手蹑脚小跑,那样子看起来极为滑稽。

“拜托你们!”还没有到近前,那女子就大声的喊叫起来,几乎是连滚带爬的终于到了面前,女子声音有些喘息的说道,“拜托你们,带我出去!”

这女人,竟然是那个从步羊大叔家,从芥兰和纪遇面前,逃出去的那个杨大婶“儿媳”,一张脸沾满尘土,头发也凌乱干草似的蓬松散开,芥兰皱眉,这才一日的功夫,怎么就弄得这么狼狈,看起来连衣服也有被草还是荆棘划开的痕迹,长的衣服上棉絮都隐隐露出。

芥兰没有应下,反而看向衣伶,这个时候并不是一个人,纪遇也许会听自己话,但衣伶却不一定,所以最终还是要征求她的意见。衣伶从骡车上跳下,抱怀望向那女人,脸上没有什么同情或可怜的表达,就像是在看着一件不重要的死物一样,看不出任何的感情,芥兰知道,这是她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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