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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世人多愚钝

步页村小学如同孤立在大海里的方舟,位于看不到人烟的独立角落,但只是拐了一个弯,又都能似乎离村民聚集地不远。芥兰和纪遇到那里的时候,并没有急着进入,以为衣伶会躲在外面,可绕了半天也没看到她的身影,这才走进校园。

破旧的房舍,比杨大婶家的那个房子还要显旧,加上旁边那间塌陷的废墟,破败的要不是知道住着人还真的不觉得像。门是开着的,芥兰站在王子绍屋子门口,却没有进去,只是定定的看着里面的情景,有些……失神。

衣伶她,居然在帮王子绍,敷药?

那个被女子半蹲着,缠绕着绷带,男子却是一脸倔强不愿,僵直着身子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情景,很是在芥兰的心间敲下浓重的一笔,看到的那一瞬,都会以为是错觉,平日里那么多变却本性傲然的衣伶,居然弯下身子做这种事,还是对一个,和任务几乎称得上毫无关系,根本不需要施展假面的男人,直到纪遇轻轻地,一声咳嗽,才算真正打破这种悠然。

衣伶扭头,看见来人时倒没有多觉得尴尬,很是面无表情的扭头帮王子绍的绷带系紧,这才站了起来,反而是王子绍看见有人出现,有些不自然的抽了抽腿,虽然没能抽出,但脸上,有些不好意思的成分显现。

芥兰总觉得,这样的场景有些熟悉,不过见衣伶并没有什么特别,也就不在意的走了进去,想来纪遇也是少见这种情况,进去之后,眼神怪异的看着衣伶,却也没有说话。

“你们来是想再问些什么?我都说了我不知道!”又是那种排外的姿态,王子绍用手把腿从床上抬到地上,有些厌烦的说道。了解他一点个性的芥兰没觉得难堪,只是矗立一旁,看着衣伶,其实也好奇不是暗中的监视怎么就跑到明面上来了,不过看样子还是什么都没调查出,不然王子绍不会还是这样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了。

“我没想问你什么,我只是来找衣伶的!”芥兰摆出一副你多心了的姿态,这神情倒是与衣伶曾与王子绍昨夜所对视的那种极为相像,只是芥兰这一种,更为自然而单纯,她确实没打算再问他什么,因为衣伶说了,找到了山庙的地址。

“既然如此,那你们就请出去吧!”王子绍被芥兰的话弄得更为尴尬,指着门口有些许的气急败坏,好在还有着读书多年的勉强素养支撑,没显得太过难看。

衣伶又不傻,自然明白芥兰是想有下一步计划要做,示意自己可以走了,脸色无波平静的看了王子绍一眼,率先走出这个不怎么好反而破旧的矮砖瓦房,待到所有人离开,这个因为三四个人就显得有些拥挤的小房间,彻底的空寂下来,静到,似乎连呼吸,都可以听得到。

“做什么?”走出到确定不会有人能听到的范围,衣伶便开口询问起芥兰。没有了平日里独处时都会有的带刺话语做前奏,芥兰都有些不适应她这样的转变,总觉得这两天,她好像安静了不少。

“既然地方找到了,就再去一次,昨天没人,说不定今天能见到。”芥兰淡淡的说着,将眼神看向纪遇,好在他倒是默契的迅速了然,对着衣伶摆出一副淡漠的神情一句句的,把在杨大婶家寻找,结果没得找到,反是翻出一堆书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出来。

对于纪遇的比陌生人相对还不如的神态,衣伶像是习惯了似的并没有做任何表示,芥兰有时候也觉得无可奈何,纪遇对谁似乎都不算差,可偏偏对衣伶那是从小就没怎么待见,有时候偶尔会在缺粮的时候分给衣伶一点食物,他就表现的很大不愿意,倒也不是他狠心自私,其他人也是愿意的,对上的,也只是衣伶一人而已。大致是儿时情节作祟,如今长大了,两人也还是形同陌路的工作关系,不过想想这种没有情感也好,反正身在MW,有了也是牵绊。

一路上没有太多话,衣伶带头领着上了步页村东面的那座山,与那次寻得王子绍的山峰不是一座,中间还隔着两小座连峰,步页村是那种身在地处八面连山围绕的那种,所以进来难,出去也才难,如今走上这座比那次登的稍显低一点的无名山,却感觉到一点都不比那座好走,相反的,反而更是艰难一些。

冬季很少有树木青绿,到达那块小小的山腰空地前时,发现那庙门前也是正常的光秃灰高,几颗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大树间距或远或近的站着,有了步亮曾说的“夏天好玩”,芥兰也觉得这地方没有那么难看,想着如果添了绿,也是片另类的宜人风景吧。

“这是庙吗?这么小!”纪遇皱着眉,显然不对眼前景物有什么兴致。三个人并肩而站,望着面前用毛笔写成的“未门庙”三字牌子,许是因为有些年头缘故,字迹都有些模糊,要不是知道这地方叫什么,第一眼还真有些难以辨全。

芥兰看着这个,有门栏却连门都没有的庙,一时又生出些好奇,什么样的人,住在这种比步页村小学还要偏僻的地方,那个林泽徐,又到底是怎样的人?

就在芥兰提步想要往里进的时候,一阵悉嗦的脚步声,让芥兰抬起的一只脚又重新放下,随着脚步声的临近,只见面前,出现了一个与普通人家穿着无异的男人,带着那种可以裹脸式的动物毛制绒帽,看起来,也就四十多岁的年纪。

那个男人并没有看站在庙门前的三人一眼,把背上的柴火,放在了庙门口。芥兰最终还是开口,想问问有关这庙里的一些事,“请问……”

那男人,却是连回头都没有,仿若没有听见一般,芥兰可不觉得,他是哑巴,不然从这里走过,眼睛不瞎都应该看到的,一样不是也什么话也没说,连一撇,都没给予。

“大叔……哎,喂!”纪遇直接的走到近前,想要问他,可近在咫尺,那男人还像是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的,自然的做着自己的动作,迈步向庙里走去,这种旁若无人,芥兰和纪遇都愣了,连一旁的衣伶,也眯起了眼睛。

难道说,这个人就是林泽徐?

说是庙宇,这和芥兰真正想像中的,一点都不一样,一直听说T国有许多大小光辉的寺庙,也想过来走一走看一看,这次有幸真的见到,却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比如这里,除了一尊释迦如来的佛像,也再没有什么别的可证明是庙的东西,贡品?没有,长明灯?也没有,倒是有个破旧的蒲团,可是木鱼,也是没有见到的,地方空旷,要不是大扫还算干净没有灰尘,根本不能算是有人住的嘛,芥兰觉得自从来到这步页村,真的什么事都变得有些不按常理,一团事与预想乱为。

“你就是林泽徐?”这一次说话的,是衣伶,她直接的念出他的名字,可是对方……似乎还是没什么反应。

就在几个人因为又不能对他打骂,又不能强行逼迫,觉得无计可施的时候,这个在摆正佛像前几根倒下的蜡烛之后,转身从外面拿了一把扫帚进来要扫地样的男人,终于开口。

“三位来错了地方,我手里,没有你们想要的。”没有肯定,却也没有否认。

“你又怎么知道没有,也许有,只是看你肯不肯说。”沉默到让芥兰以为改了性格的衣伶,终于再次发挥她的交际天赋,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对那个埋头扫地的中年人说到。

“除了那东西,你们想要什么?”衣伶的话让男人总算站起身,正视屋内的芥兰等三人。芥兰觉得有些意外,原以为林泽徐会是一个年逾七旬的老翁,起码也是六十岁左右,但真的看不出这人,会是同张中坤一般相近的年纪,不是林泽楷的弟弟吗?按T国的习惯不是应该差不了太多的吗?林泽楷可是张中坤的导师,就算活着,少说也有猜测中的年迈。

芥兰想,该是有人来过的,而且还问过他有关晶片的下落,不过芥兰并没有打算再问,衣伶大致也明白定有前人,那么既然前面的人都没问出什么,自然如今也没必要多此一举,“王椹,他最爱的是什么?”想了半晌,衣伶才算想出一个可能和东西相近的问题,知道他最爱的,也算一个线索吧。

“你们真是问错了人。”林泽徐的脸,挂上一丝浅浅的笑容,平和而无害,让人看不懂他内心真实的想法,“比起我,那孩子应该比我更熟悉,而且,我和王椹,一点也不熟。”

不熟?芥兰一怔,这算什么,两个明显不属于这个地方的人,共同出现在这里,而且居住下,他居然说,不熟?芥兰内心,不愿相信。

“世人多愚钝,看穿看不穿。”

平和无波的语调,林泽徐低吟两句,便又执起那把根本剩不了几根竹条的扫把挥起地来,刷刷的响声,与芥兰印象中霾的那次很不一样,这是一种很是有节奏的声音,如同心脏的起搏一般均匀附和,只是一会儿,连带着心都仿佛无比宁静下来,感知到不对的芥兰迅速走了几步,打乱这种规律的节奏,目光不善的望向那个不算苍老的男人,有些猜不透他功力深浅,很奇怪,居然会没有防备的被他牵着走。

“那请你告诉我,王椹老宅土炕夹层的那些书,又是做什么?”

芥兰没有问那孩子是谁,答案其实很容易想到,定是那个被收养日夜相伴的王子绍,但是让芥兰想不通的,是与纪遇共同发现的炕头隔层,那里面藏了那么十几本与化学、生物有关的书,又是什么意思呢?

“哈哈哈……”

一声爽朗的,不同于刚才的平和与淡然,中年男人忽然握着扫帚,挺直身子笑了起来,足有半分多钟,因为这寺庙大殿,也是唯一的空殿还算空旷,隐隐的,还荡出几丝回音。

三人纷纷不解的凝神望着林泽徐,不明白,他在笑什么;芥兰,更为疑惑,只不过,是问了一个没觉得有可笑处的话题啊。

“年轻人,你发现了?”男人似乎终于笑够了,转头看向芥兰,目光一如方才的平和无害,“不过是身外物,住在这种平静之地,那些东西,再都没有什么用了!”

“你的意思是……”芥兰不甘心的继续询问,又是这种模棱两可的话,芥兰不爱跟他打什么哑语。

“那是王椹藏的,当初说是烧掉的,看来根本就是舍不得,到死,还是看不开啊!”像是解答,又像是感叹,林泽徐说完,便再次清扫起这庙殿来。

芥兰有些了然,想来是无用的东西,应该跟晶片没太大关联,可是……忽然想到纪遇说过那夜屋顶所说过的话,既然纪遇都有那种想法,那个王椹,会不会也是一个带着晶片,来这里隐居的人,这样林泽徐说的话连起来,也终是解释出一些道理,住在这种地方,除非是再也不打算出去,那么那些属于外面世界的书看再多,也才真是没有什么用,想通这一点,芥兰的心,却更加黯淡起来。

“是,看不开,这世上,又能有几位像大师你一样,看得明白!”芥兰的嘴角,噙上淡淡的微笑,只是其中,却夹杂了几分苦涩,前一分钟,还因为那男人的模糊回答而不耐,这一刻,却用上了大师的称谓,足见其心的转变。

男人再次直起身子,以一种探究的目光望向微笑的芥兰,打量一番之后,这才再次缓缓的开口,只是那延伸到嘴角的法令纹位置,明显更深了一些,比方才的笑,重了一点“若是永持一颗平常心,许多事,便不需明白,也是看开。”

“平常心?”芥兰凝眉深思,最终,却还是失望的摇头,“何其艰难,做到大师这样的达观淡泊,隐于世,何其艰难。”芥兰叹息,这是由衷的,发自内心的一声外露,很多时候,很多感叹,芥兰都将它们埋于心中不被人所窥视,可这一次,面对这个真正淡然而立,微微一笑仿若莲花盛开皎洁温和的男人,芥兰想到的只有那四个不知从何处看到的字,何其、艰难,这是芥兰第一次觉得有一件东西,哪怕是摆在自己面前,也难以攀得。

“平常心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又是那种绕口的话语,芥兰这一次却再也不会表现的不耐,认真聆听。只见林泽徐面露淡笑,一如他的惯常,只是那延伸到嘴角的法令纹位置,明显更深了一些,比方才的笑,重了一点,“不因不得而抱憾,不因追求而迷失,不因己处于危难而悔愧前生,做到任何一点,你就离平常心,近了一步。”

芥兰没有再多问,深深地望了一眼眼前这个男人,以一种不算是R国礼节性,而是真诚的发自内心的鞠躬,表示对其的尊敬,“打扰了。”转身,再也没多说一句话的离开,踏出这没有门的未门庙。

身后的两人,虽然不明白这短短的几句话到底承载了什么样的含义,但见芥兰离开,也都跟着走了出来,纪遇的脸上是浓浓的担忧,而衣伶,却是如同方才陷入沉思的芥兰一般神态,凝眉,不知想些什么。

“想不通时,就放下,看不开时,就不看,莫思莫想,莫难平常。”

身后林泽徐的声音,淡淡而浑厚的传来,带着几缕回音,轻轻敲击着芥兰的心,莫思莫想,莫难平常……那么多拼命努力的去想都想不通的事情,真的不去思考,反而容易成就平常吗?那棵说来容易的心,又怎么是那么容易的,就可以练。

“这个小辈,是从King那里教出来的?”未门庙前,那几棵自然生长的大树前,闪现出两个人影,一身黑衣,没有脸部遮挡,健硕带着笑纹的脸,看得出经常做那本该让人觉得舒心的表情,只是他说话的嘴角,依然是带着笑意,可是看起来,不觉真诚却更有几分别样冷寒,“是该提醒暗林,多提防着点儿了。”

两句话,都没有得到回答,他身旁的,是一个同样黑衣的男子,也未遮面,脸上有着因为岁月留下的浅浅皱纹,并没有因为不笑,而有减少或掩埋岁月痕迹的样子。

两个人在带笑男人话音落下之后,同时默契的起步,朝无门的未门庙内走去。对于突然出现的两人,林泽徐并没有表现的慌张,相反依旧笑得很是淡然,开口所说的,仍旧是与见到芥兰时一模一样的话语,“两位来错了,我手里,没有你们想要的。”

“几句话把人糊弄走,倒也是有些本事的!”带笑的男人开口,笑意更浓,却也更冷,“我可不是那几个笨蛋的小辈,不打算听你那什么平常什么心,我劝你,还是说吧。”

这两个人,对于这寺庙刚才发生的事,所谈的话,竟是都听到的,如此隐藏,也不知是芥兰几人太过专注林泽徐而没有注意,还是因为这两人的隐匿功夫,比几人都要高出一截。

“若真知道,也轮不到你们来拿了,没有,就是没有。”林泽徐平和的说道,横着直起扫帚,像是扫完了地准备出去放回原位,只是才走到门口,便被那一直未说话的男人,伸出手臂拦下。

噌—一把小刀从男人手中迅速飞起从佛像前的蜡烛上掠过,直接弄倒了那才被林泽徐扶起的红蜡,他射出的小刀,与申尧凡的不大相同,比他那淬了毒的要小,大致手掌一般长短,形状有些相似,但这种,明显只是作为单纯的暗器使用。

“你们就是弄倒我蜡烛的?我还以为,是山下那些孩子上来淘气了。”林泽徐并没有因为看见对方身手凌厉而觉得害怕,依然是不疾不徐面色无波的说着,像是玩笑,又像是平静的表达自己内心的一种猜测。

面色带笑的男人,却像是失去了跟他对话的兴致,腿间,直接的抽出枪夹的一把不带消音的格洛克19式手枪,执起,抵住就站在一步之遥外被冷面男子挡住的林泽徐,“再问一遍,晶片,在哪儿?”

林泽徐依旧不改面色,反而嘴角,流露出一丝极为祥和的笑容,普通的农家棉衣,展了展衣角,直接利落的,席地盘腿而坐,如同老僧入定般,闭上双眼,不发一言,但态度,显而易见。

这种姿态,显然惹恼了带笑男人,虽然他脸上那种勾起还在,但不达眼角的笑还是透露他此时的气,上前一步死死的把枪抵在林泽徐的侧脑近于太阳穴处,可结果得到的,却是对方依然不动的打坐,连眉头,都没有因为有这冰凉抵上而皱一下。

是恐惧大过于内心,到漠然,还是这个男人,真的不怕死。

“纪遇。”一直安静的走在最前的芥兰,忽然回头望向跟在后的纪遇,已经走出那未门庙一段距离,可是因为芥兰的不说话几人之间,都显得过分安静,纪遇应了一声,走上前与芥兰并排而走,芥兰抿了抿嘴,像是下了决心似的,开口说道,“就算是隐居,一样会被找到。”

“什么?”突然的话,让纪遇有些没听大懂,疑惑的将目光望向一脸凝重的芥兰,不大明白的询问。

芥兰知道自己这样说有些突兀,但是真的脑海翻腾的乱,那个林泽徐说的莫想,芥兰就是做不到的偏想,这才说出来,也是企图让快要爆炸的脑袋分散一些注意力,“你那日说的隐居,没有可能的。”

王椹不愿烧掉那些书,终归,还是向往有一天能够出去的吧,尽管芥兰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躲在这里,隐居在这里,可是那颗不肯安分的心,还是存在的,芥兰可以理解到的,就是他是愿意一直隐下去,不然不会自己去舍弃那些书,可最终,仍是没有真正的做到,芥兰甚至想,会不会到最后,他是被自己的心,那不愿妥协却不得不妥协的心,累死的。

“为什么?”纪遇听明白这个话,更为疑惑的问道,他有这种想法,又鼓起勇气的说出,为的就是希望芥兰有一天去认同,可是此时看她的样子,反而比那日还要决绝,难道真的,就不愿脱离MW这种暗夜一般的生活吗?

这一次芥兰没有再说话,有理由反驳与解释的,王椹和林泽徐不也算是隐居吗,这么隐蔽到进来出去都不易的地方,似乎与外面世界脱节了二三十年的地方,不也是被MW找到了吗,芥兰可以这样说的,却没有这么做,她忽然想通了,自己做不到林泽徐那种淡然,也不愿如王椹一样藏得憋屈,因为还有些事没有做,即使离开MW,仍旧,还是舍不掉一些牵挂的,母亲的仇呢,那个……扰了多少年,多少次梦中惊醒的、可怖的凶手,自己,还没能亲手杀了他哪!

砰—巨大的响声,震彻山林。

在这种安静的山村,环山而绕的地理位置之中,就算那声音离的遥远,但也还是足以传到远处村民聚集的民房中,步页村村民的耳朵中,以及那个离的偏僻的,步页村小学王子绍的破旧住屋中。

芥兰几人,不过才走至山脚,便听见这样猛烈的回响,一时间,都有些疑惑的怔愣,因为离的近,所以比之远处的村民,他们听到的,更为清晰。三个人互相看了彼此一眼,不约而同的,往刚走过的山路奔回,那声音的来源地,分明,是刚去过得未门庙方向。

汩汩鲜血,静静的流淌,芥兰三人赶回未门庙,看到的,只是一具倒在血泊中的尸体,探过鼻下,早已没有一点生存的呼吸,太阳穴处洞穿的枪眼,昭示着他的死因,而除了血与尸体再无一物的身旁,轻易的告诉了芥兰,林泽徐的死,是他杀。

芥兰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却又不敢确信的,是那个总是一身黑或深色衣着,总是在最莫名的时刻出现的男人,尽管想不通,他的动机,是什么。

林泽徐已经说过他什么都不知道,可是为什么,还是逃脱不了死去的命运?芥兰很是不解,就算他不如话语间的豁达,就算他有隐藏,但他不说,一样可以保住的性命的,何况芥兰相信,他是真的不知道晶片的下落,难道说,那人就是因为他的无用,才起了杀机?

“芥兰,怎么安排?”纪遇开口,想问芥兰是离开,还是留下来将这尸体处理,虽然觉得既然杀他的人都不怕人看和知道,如果亲自处理也有些多此一举,但见芥兰不是立即离开,也就想当然的向她询问。

芥兰半跪着检查林泽徐没有生气已经渐凉的身体,想看看有没有其他可疑或判定凶手的怪异痕迹,结果自然是失望,除了那个枪眼,再看不出其他,站起身抿唇,良久才淡淡吐出一句,“埋了吧。”

见惯了很多种逝去,但对于这样豁达到死都不曾露出恐惧,依然神态安详的人,芥兰不忍心就这样放着他,任由尸体暴露天地,野兽侵袭。尽管只有一面,芥兰还是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尊敬,有些事,真的不是人人都能做到;仰头,望着那个陪伴这倒下的男人无数个日夜的佛像,他依然微笑着,以那种仿佛可以对所有世人都坦然以对的笑,可终归,直到这男人逝去,他也未曾做过任何事,显示他的仁慈。

“真是讽刺。”衣伶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注意到芥兰的目光,也许对于那个之前林泽徐的话,她比纪遇有更深的理解,所以此刻,也才能明白芥兰的心境。

“也许,他早就预料到了。”应该是吧,芥兰似乎开始有些理解他的淡然,看破生死,是不是因为知道自身怎么都不会躲得过,所以,见到自己三人来的时候,才能那么平淡的漠视,所以,他的脸上始终那样平和的微笑,可是又觉得不太对,按照逻辑想通的事,芥兰又总觉得,哪里不对。

生生死死,浮浮沉沉,人生起落,怎轻易勘破?

那个仅在芥兰生命中一个正脸的林泽徐,最终被埋在了未门庙前的那棵最粗壮的大树下,因为怕有野动物刨土,所以找了碎石将其遮盖覆于面上,这已经是芥兰,能为他做的所有,也是最后的事情。

下山的一路上,谁都再没有说话,一番折腾,居然也到了下午时分,才走到小桥附近,远远的就看见村口那里站了不少的村民,三五成群的站成一堆,芥兰疑惑着该不是这村里,今天开什么会的吧。

“衣伶姐姐!”还没完全的度过小桥,就听见步亮那稚.嫩清亮的声音,似是跟一群孩子一起玩耍,看见这边的几人便叫喊着跑了过来,满脸欢笑,“衣伶姐姐,你们去哪儿了?”

话音刚落,芥兰敏锐的察觉到,似乎那些村民,也都三两扭过头看来,抬头望去,那些却又迅速的转身,那种明显的掩饰,太过露骨,引起芥兰的怀疑。

“随便走走。”衣伶扯出一个看似亲和的微笑,对着步亮说到,但兴致显然不高,虽是笑着,却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应着,更像是敷衍。

“姐姐,你们有听到那响雷声啊,就那……”步亮伸出两只小手比划着,胳膊向外扩张,“轰~可大一声了!”

衣伶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步亮似乎没有察觉这边的不对,继续吧嗒吧嗒的小嘴开合的说着,“他们又说是老国叔的土枪响,可老国叔说他今天就没去打猎,然后那边的婶子又说是未门庙的神怒了,可爹说,那都是没谱的事儿,庙早在十几年前就不用了,衣伶姐姐,你说是咋回事啊?”

“未门庙十几年前就不用了吗?”衣伶疑惑问道,这倒是不知道,虽然也可以猜出一点,毕竟那地方除了一尊佛,还真看不出来有什么香火。

步亮重重的点头,似乎对于衣伶所问的很是满意,大致也是他知道一些,才这么自信满满的昂头回道,“爹说那是迷信,嗯……那时候村子还有好多人家的时候,就已经把那庙给弃了,然后……好像那上面住着什么人,爹从不让我上那山去,不过小二说那上面是住着人的。”步亮一张笑脸变为沉思状,转而又是好奇,“姐姐,你们去采风了吧,那有没有去未门庙,看到那个人呢?”

正说着,突然看见那些村民齐齐的看向一个地方,衣伶没能回了步亮的问题,跟着村民的目光望去,只见那缓缓被搀扶而来的,正是一只脚根本已经伤到不能行走的王子绍。

“勺子老师?”步亮见到之后医生呢喃,飞快的迈开步子朝那个被步老爹搀着来的青年面前跑去。人还没到,跟着听到的,却是一声惨叫,“哎哟……”

“亮子!”跟在王子绍后面的步大娘,快速的跑到被自己脚给绊倒的步亮面前,一把把他拉着从地上拽,急切的问着,“没事儿吧?”待看到只是摔倒没受什么伤,又见步亮干笑着摇头,这才略带责备的训到,“你这孩子,都不会慢点跑!”

芥兰也是慢慢的朝王子绍方向走去,因为有衣伶和纪遇的牵头,何况就算不去和王子绍说话,回村也还是要走他那个方向。从王子绍出现,那些三两村民也都笑着上前打招呼,也是直到步亮摔倒,那些人才停止了招呼看向算是场中的地带,虽然短短不到一分钟,但芥兰看得出,这个王子绍在村民心里,还是有些分量的,起码明面上,也还是受到尊敬。

“亮子,没受伤吧?”王子绍单脚跳着走过来,那根不知从何处拿的破棍子勉强支撑,略弯着腰对步亮关切道,可就是这个动作;让芥兰一滞,他做的本该无可厚非,可这时候步亮已经起来了,连尘土都被步大娘拍打干净,王子绍这个举动就显得有些多此一举,仔细观察,芥兰果然发现些不对,王子绍表面看起来是帮着打灰,但那只手却是拿着什么东西塞进了步亮因为玩的起兴而略开了扣子的棉衣衣领,隐隐的看到是跟灰色绳子串联,可那坠的是什么,却是没能看到。

“大家都静一静,听我说!”步老爹没了王子绍这边的牵挂,招呼着一群村民聚集一起,看起来真的像是要开什么会的样子。“这刚才的响声呢,大家是都听到了,依我看,根本就不是什么神明发怒啊的,你们都别在这胡思乱想了,该回家做饭的做饭,该做活的做活!”步老爹说的慷慨,这样的激昂还真有点一村之长的风范,说完见有几个还在窃窃私语,指着那说话最大声的妇女,“还有你们,尤其是你杨大嫂,别整天闲着就嚼舌根子,不是说院里娶了个媳妇吗?回家好好的享福,多好。”

这话一出,杨老歪还真不说话了,一张粗糙的脸青了又青,大概也是自知被说中了亏处;不过听起来,倒是没把那骗来的媳妇逃跑的事儿,跟村里人说,想来也是打算自己去找。

后面的话都是诸如此类的劝告,直到步老爹宣布解散,芥兰也才随着各人的离去,绝了听下去的专注,但却是在一抬眼间,看到一个暗黑色风衣的身影,他就那么站在树下,与芥兰的双眸不带任何感情的对上,芥兰都还没有看的仔细,对方已经先一步转身离开,留给芥兰的,是一个衣抉飘飞的背影。

芥兰望着申尧凡的方向直到他彻底的消失,不禁凝神深思,他又是什么时候来的,步老爹讲话的时候?或是那之前?又或是,那之后?自己居然,又是没能发现到。

“芥兰?”纪遇的喊叫,将芥兰从沉思中唤回,“我们走吧。”轻柔的话语,和煦的微笑,可这些,虽被叫回意识但仍旧陷于思考中的芥兰,都没有去看,应答的,只是那么轻轻一“嗯”,自顾的跟随村民的方向回村,连纪遇的落后一步,都没有发现,也就更不可能,看到很厚那人脸上,笑容后浮现的一丝难过,与忧伤。

“当家的,这大晚上的,你还真要上那山上去啊!”属于中年女性的声音,带着几分小心与担忧。时近傍晚,刚吃过晚饭的时刻,家家户户都燃起了油灯照亮房子,而这紧闭的房门内,原本做针线的妇人,却是连手中的物事都丢掉,专注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男人手中拿着当地特有的土烟,嘴巴一撮一撮的吸着,不过烟雾,却遮盖不了脸上的凝重,“怕什么,不是还有他老国叔么,再说了,土枪也带着,有什么好害怕的!”男人声音洪亮,说起话来是有气势,可是那抽烟的频率,又是加快了几分。

一脸担忧的,正是步大娘,而看起来一副强势样的男人,却正是白日里与村民说着无事的步老爹。

“你说这声儿真是枪响?这荒郊野岭的,咋能有枪声呢?”像是为了压制心中的愁绪,步大娘重新执起衣服缝补起来,小小的棉衣,倒像是步亮所穿。

“他老国叔打了一辈子野兔子,那还能听错?”大致是散烟吸尽,步老爹放下烟杆儿在炕边敲了几下倒出残灰,脸色没有多少缓和,闷闷的说,“再说这声儿来的蹊跷。”

说完将烟杆儿直接别在裤腰上,从炕上站了起来,“你该睡睡,我去去就回!”

脚步渐渐的,逼近门口,一个身影轻盈的迈动几步,一个闪身隐蔽于暗处,躲出步老爹出来,所能目及的视线范围。直到大门声响起又落下,芥兰才从那墙边儿走了出来,几个大步同样走出大门,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大致是因为步老爹的安抚起了些作用,又或是因为天冷如同往日的自然现象,芥兰去往步羊大叔家的一路,都没有遇到什么村民在外面晃荡。听到步老爹和步大娘的对话,真的只是一个纯属偶然,去厨房灌壶开水而已,却看见步老爹一进屋进反关上房门,平日里都是直接搭下棉布帘子,并没有出现这种情况,觉得有些反常而已,谁想走过去,就是听到这样的话。

芥兰不觉得,让步老爹找到那个未门庙,是什么好事。

白日里的那个会,还真的连芥兰都给蒙蔽了,说来也始终是小看了这些生活在穷苦地方的村民的智商,他们也许都不会有太高的文化,可是他们一点都不傻,而且身为村长的步老爹,还很睿智的做到安抚人心,而后夜里去探查;这样的举动,却让芥兰也忧心起来,虽然杀林泽徐的并不是自己这几人,但如果他看到林泽徐的坟墓,首先被怀疑的,还是自己这几个突然出现在村子里的人吧,说到底,自己这几个终归是陌生人。

袅袅的炊烟昭示着晚饭的还未完成,芥兰直接推开虚掩的门,走向微弱亮光的纪遇房间,果然看见他趴在小桌上,一副痛苦的表情,看见芥兰进来,这才直起身子露出些微笑。

“怎么了?”鲜少见到他这样愁苦,芥兰可不觉得他是为任务操心的人。

“芥兰!”哝哝软玉,听在人耳中不但舒心,还让人觉得麻麻,“发挥你的手艺,安慰一下我痛苦的胃吧!”纪遇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看的芥兰很是好笑,不自觉的望向窗外对面的厨房方向,难不成,这杨大婶的饭太难吃?

“才一天……”

“一天已经是极限了,如果你看到那女人做的饭,也会崩溃的!”纪遇一个快语打断芥兰的话,眉毛几乎都要皱成一线连在一起,难为他一张还挺帅气的脸,做出这么苦闷的表情。

芥兰虽然以为纪遇是夸张,毕竟儿时饿着也是常有,有的吃,又能差到哪儿去?却又不好反驳,安慰也是一时找不到话语。

“其实吧,我觉得有极大的可能,他那儿子是吃她那饭吃出毛病的!”纪遇低低感叹着,一副仿佛说的真话的自信样儿,倒是和步亮偶尔的表情有些相像。

这已经不是夸张了,是很大很大的夸大其词,芥兰无奈的点头,算是应允他的要求,纪遇一见,原本的苦相立马转变为浓浓笑意。

“在那之前,我有话要说。”见纪遇算是恢复原状,芥兰冷下表情一本正经的开口,“步亮,也就是那个步老爹的儿子,他现在不在家里,但晚上等他睡着之后,我们要去拿他身上的一件东西。”

纪遇疑惑,芥兰便将今日见到王子绍异样的前后跟纪遇说了,他是没有注意到,所以听起来也是格外认真外加仔细回想,半晌,才得出结论,“你认为,叫步亮那孩子脖子上戴着的,就是我们要找的东西?”

“还不确定,但总是一种可能。”芥兰淡淡的回答,她没有十分的把握,可有一分猜测也是要做的,为了早日离开这里,去做更重要的事。

纪遇凝神思考一阵,也是很认真的样子,就在芥兰以为他在想今晚对策时,他却突然扬起头,骤然笑容明媚,“那现在先让可怜的我吃饱了,再开工好不好?”

芥兰觉得,彻底无语,转身出了房间,走去还在翻炒声连连的伙房。

见到芥兰的到来,杨大婶并没有表现的多高兴,依旧自顾自的做着饭,翻了几遍盖上锅盖,坐在小凳子上开始烧火。芥兰还没进去,就闻见一股有些像是萝卜又像是酸味的气味,一踏入那屋内,更是浓重了几分,倒真像纪遇说的,先是这“香”之一字上,杨大婶就不合格了,芥兰强忍着不去捂鼻,想要开口说借用,但看到地上那一堆纸张时,却是愣住了。

地上散落堆放的,分明是早上同纪遇一起从傻子房间炕头处找出来的一堆书籍,可是此刻,有几本已经被撕得破烂,更甚者,已经有的只剩下几页,这杨大婶,是拿这书本当柴火烧了!

芥兰盯着这地上的“废纸”,觉得很想笑,可偏偏的,如鲠在喉又是笑不出,王椹大概永远也想不到,那些在过往中因为不舍而没有放弃的书本,却在这个粗鄙的农妇手中,作为废物而焚烧,多年前的躲避,还是逃不过火烧的命运,终究画上了终结。

“这伙房油烟大的,你这金贵的小姑娘,受得了?”不像是安慰,尖利的更似一种另类的刻薄。

芥兰没有应话,直接走出了伙房,纪遇倒是早早的躲得远,直接没有进来,远远站在伙房三米之外,大致是实在受不了这种难闻的菜味儿。

“怎么不做了?”纪遇疑惑的看着芥兰走来,以为她也是因为受不了伙房的味道,笑道,“这下明白我有多可怜了吧。”

“走吧。”芥兰没了做饭的心思,也没了答话的心思,直接的脚步未停往外走去,这种突然的举动看的纪遇有些迷惑,轻轻的问了声‘去哪儿’,得到的,却是芥兰头也不回的无感话语,“去步老爹家做,正好在那里待会儿,看看步亮玩儿回来没有。”

虽说王子绍那里已经没有必要监视,因为需要知道下落的林泽徐已经死去,可是衣伶还是在吃过晚饭之后跟着步亮去了那里,说是送饭但芥兰还是觉得衣伶这样做没有必要,却也不干涉,反正身边有纪遇的帮忙也还可以应付,况且照猜测,步亮回来衣伶自然回来,大晚上她是没有理由留在那里的。

“那个女人又说难听话了?”纪遇伸手拉住芥兰,脸色已经很不好看,芥兰轻轻摇头,明白的否定,当然不是因为这个,可是对纪遇,又没办法说的太多,因为有些情绪,自己都没办法表达的清楚。

“那是怎么了?芥兰,我见到你这几日来,你似乎都有很多心事,到底怎么了?可不可以告诉我?”

纪遇的手没有放开,因为这种牵扯芥兰也没办法继续前行,只能以侧对的姿态扭头看着纪遇,他的目光那么真诚,真诚到芥兰的心绪更乱,莫名的烦闷,这种强烈的情绪很少出现,芥兰低下头,“我只是想到,这里的确不适合隐居。”

“你还在想这个?”纪遇显然不信,但拉着的手慢慢的放松,落下,表情有所缓和,似乎对于芥兰在想自己提议的事还算很高兴,“别再想了,那个林泽徐说的什么疯话的,也不要再想了。”纪遇终究是聪明的,他看的出芥兰在见到林泽徐之后,反而更为愁绪多多,忍不住出言安慰。

芥兰点点头,一时间又是无话,面对真心关怀的纪遇,芥兰总是不知道该说出什么才算好。

“喂,你们两个吃饭吧!”一声尖锐大喊,不怎么讨人喜欢的杨大婶此时倒是做了件好事,解了一时弥漫在纪遇和芥兰间将要扬起的尴尬。纪遇听见这声音,直接的露出之前所有的痛苦表情,芥兰皱着眉,隐隐还能闻到那种酸萝卜的味道,想说自己吃过了,却没来的及那女人就重回了伙房。

“快快快,楞着做啥?进屋去!”不消片刻,杨大婶端着菜拿着筷子走了出来,往中间她那大屋里走去,这也不给芥兰和纪遇说话的功夫,无奈,两人相视苦笑,跟着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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