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楠生良久都没有得到白清水的回答,拧了拧眉,一回头,就见白清水已经直立立的跪在那里,面色清冷,一双眼也不看他,竟然道,“奴婢冲撞了未来的三少奶奶,请三少爷责罚。”
谢楠生下意识里瞟了瞟弄梅,弄梅彼时正自抿着嘴偷笑呢,他就狠狠瞪她一眼,示意她下去。
待弄梅走后,谢楠生方冷哼一声,言语中也不知是什么意思,道:“你怎知她是未来的三少奶奶?”
白清水方才那句话一出口,心里就后悔了,做为一个丫环,这样的话,哪里是她可以说的?更何况,如此看似主动坦白,勇于承认错误的话,只怕又要给谢楠生一个错误的信息——她这怕不是在吃醋罢?
她的确是在吃醋的,只是这等醋吃得莫名奇妙。那林万青的话,本也没有什么错,下人就是下人,如何与主子平起平坐?
就如现在,她跪着,他坐着,丝毫叫她起来的意思都没有,而她自然也是没有那个胆子自作主张站起来——两人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绝然不同的身份,谈何平起平坐?
“问你话呢。”谢楠生对她久久的沉默显然有些不耐烦。
许是她耽误了他读书?
“奴婢不知。”白清水就沉声道,“奴婢也是偶然听人说起的。”
“好大的胆子。”谢楠生竟猛的将棋盘上的棋子一抹,那棋子顿时就叫他扫落在地,因他用的力气极大,有一颗竟当场就朝她脸上窜过来,敲在她颧骨上,发出轻轻的咚的一声响,顿时疼得她眼睛一酸,摇了一摇,咬着牙没有说话。
谢楠生见那棋子敲着她的脸,心中就是一跳,但见她的模样,心里又觉莫名的气恼,冷哼了一声,怒道,“我尚不知你们竟然有胆敢在背后编排起主子的不是!看来是西偏院的下人平日里都太闲了!我竟不知你这大丫环是怎么当的?你既管不住他们,我看你这大丫环也不用干了!”
“三少爷!”白清水心中一急,若是把她这大丫环的头衔给拿掉,那她往后行事可就太不方便了,忙脱口喊道,“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下回再不敢了!”
“你还敢有下次!”谢楠生怒道,“我看林小姐不像是未来的三少奶奶,你白清水倒是像极了!”
白清水只觉脑中嗡的一声响,忙磕头告罪,“三少爷,奴婢绝没有此等非份之想!绝没有!”
此话她说得急切而笃定,谢楠生却蓦的变了脸色,连唇色都顿时变得苍白起来。
说她像三少奶奶,不过是他一时心怒而语,以为她是仰仗着自己对她的那点子心意,因而才敢如此下林万青的面子。
需知便是他谢楠生平时也不得不顾忌林家大小姐的脸面,不会轻易下她的脸。她倒是好,数十盘的棋局,她竟盘盘将她杀得片甲不留,一点面子都不给。说到底是一个下人,将总督之女打败,以为是一件多光彩的事?
也不怕招来报复!
方才那话,本是想斥她僭越,并无其他想法,但那话听来,细细一想,却又似有另一层意思,倒像是他给她的许诺。
却不料她竟反驳得如此坚决!
在她心里自然是对他半分情意也没有的。
“谅你也不敢!”谢楠生冷哼一声,仿佛再不想看到她似的,站了起来,就从她身边负手行了过去。
行不多远,便见弄梅垂手侍立在不远处,他走上前去,说道,“吩咐下去,西偏院里下人在背后随意编排主子,每人罚一个月月例。大丫环青水尤甚,罚月例半年。”
白清水几乎要气绝,咬着牙没有说话。只待谢楠生走远了,方站起来拍拍膝盖,又抖了抖裙上的灰尘,浑不知嘴巴快要撅到天上去了。一时动了一动,就觉脸颊扯扯的疼,这才知是被那颗棋子打狠了,也不知他使了多大的力气。
捂着脸颊冷哼了一声,怒气冲冲的将滚在地上的棋子都捡起来,将此处收拾好了,才一转身,便就撞上一个人。
她“唉哟”轻唤了一声,就叫一双手一把给扶住了肩,听得那人急道,“青水妹妹,你没事吧?”
白清水被这声“青水妹妹”叫得起了半身的鸡皮疙瘩,抬头一望,见是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看穿着打扮,应是个谢府中的一个二等家丁,只是他看着面生,白清水并不识得他。
她就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挣脱了他的手,这人嘿嘿一笑,仿佛看出了她眼中的狐疑,解释道,“你不认识我。上次府中办春日宴时,我也在场,幸得能见着妹妹。妹妹当日一曲琵琶,如同天籁,令我回味至今,总想着什么时候能认识妹妹,哪怕是见上一面也好。今天终于得偿所愿。”
“哦……哦……”白清水吞吞吐吐道,“原来如此……”
“这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算是见面礼,还请妹妹不要嫌弃。”
不待白清水说话,这人就突然往她手中递了一个匣子,言罢竟然转身拔腿便走,白清水喊都喊不及,他已经拐到回廊里,顿时就连影都没有了。
白清水皱皱眉,打开那匣子一看,见那匣子红绒内壁,底上静静躺了一只并蒂海棠步摇,钗身赤金,萎萎垂下两朵并蒂海棠来。
她凝了凝眉,一个二等家丁,出手竟这般阔绰?
白清水不及多想,将那小匣子合起来,想着回了院里要去打听打听这人是谁,打听好后,便将这步摇给还回去。
一时就回了偏院,将那装着步摇的匣子随手放了,自来院中寻巧莲。
偏院里的众人早就听闻了今日在小花园里发生的事,又被罚了月例,心中自是不爽。好在倒是未生白清水的气,因着她罚了半年,比众人还多,埋怨的话,自是说不出口。
如此众人憋了两日,到底是忍不住不道主子的闲话,这日却又聚在一起,说起内院近日的两桩趣事。
说是半月前,府里的二姨娘突然晕倒了,请了大夫来看,却查不出病因。此后二姨娘就一病不起,日日梦魇,说是有人害她。请了道人来看,竟说有人使法魇镇她。二姨娘无奈之下,命人将内院姨娘们连同谢夫人的住处都给搜了一遍,却没有搜出什么来。只是这一搜后,病倒是好了,许是魇镇之人怕了……
白清水凝眉一想,便想起那日在谢夫人床底看到的那双鲤鱼戏莲的绣花鞋。
看来那事是叫谢夫人给解决了。她一时到底是放下了两分心。
这一桩事众人不明就理,自是一笑而过,另一桩,听来却是叫人啼笑皆非:
竟然是说当日被白清水顶替,而不得不入了内院在十三姨娘处侍候的赤霞,前几日吃饭时突然呕吐。请了大夫来瞧,竟然查出来已怀了一个月的身孕了。十三姨娘只当她与府中某个下人私通,气得要打死她,谁料赤霞竟说那孩子是老爷的,原来她竟然是在三月三春日宴那夜被老爷给那什么了……
白清水听后只觉头疼不已,谢老爷看起来那样儒雅的一个人,不料竟是风流至此!
此消息一出,自是将当日说赤霞风凉话的西晴西雨给吓破了胆,纷纷跑来问白清水主意,只言说当日她们三个那样羞辱赤霞,而今她飞上枝头得了势,都不知会不会对伏她们。
白清水就皱了皱眉,西晴西雨有此担忧本也不奇怪,需知当日赤霞卷铺盖走人时,可是曾放了狠话,要叫她们三人跪在她跟前求饶的!
如此一想,她就抖了一抖,将西晴西雨两个小丫头更是吓得没了主意,仿佛那赤霞便是那吃人的恶魔,一定会想方设法除了她们几人一般。
一时三个相对无语,只能以内院妇人不敢随便动斗墨轩的理由彼此安慰几句。
不料此波未平,那厢又出了事,三人还在说话时,便就见红樱急急而来,见了白清水,脸上就带了一股似有若无、讥讽的笑意,说道,“青水,三少爷叫你过去一趟。”
白清水觉得简直不可思议,那三少爷近日用功读书,除了上回那林小姐来时来了一趟小花园,平时可是连书房都不出的,今日不知是又刮了什么风,竟会叫她过去?
这红樱对她向来不喜,平日里便是谢楠生对她多说了一句话,她一张脸都能冷得仿佛跟冬天的冰疙瘩似的,一双眼睛更是恨不能将她瞪穿。
但今天她的这模样,很明显是带了一股快意。
白清水心生不祥之感,随在她身后,一路走一路想,近段时日自己勤勤恳恳,可不曾犯了什么错的。
待到了正院,一入院中,便见谢楠生立在揽月楼门口,院中跪了一个人,白清水定睛一瞧,赫然是上次那个给她并蒂海棠花步摇的那个微胖的家丁。
她就轻轻咦了一声,想要开口问询,并想顺便将那步摇还给他。
但观谢楠生的脸色黑得跟墨炭似的,一双眼睛只将那人盯着,她拧了拧眉,给谢楠生行了一礼,“见过三少爷。”
谢楠生听到她的声音,猛然间抬起头来,白清水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竟从谢楠生的眼睛里看出了一股恨意,她心中咯噔一声,就听谢楠生冷冷道,“跪下!”
她吃了一惊,便听立在谢楠生身后的红樱怒道,“你聋了么?三少爷的话,你没有听到么?”
她就只好屈膝,与那胖家丁并排跪在这空地之上。
“你把方才同我说的话,在她面前再说一遍。”谢楠生朝那胖家丁道。
胖家丁自打方才的话一出口,心中就打起了鼓,实在是三少爷的脸色变得太快,原本写满疑惑的桃花眼,自他的话一说出来,就布满了凌厉的杀气,那脸色更是如个罗刹般黑得吓人……
若非是得了人财钱,心想着还能娶到个如花似玉的媳妇,他都想当场就撂挑子了。
此刻见到白清水,到底心中稳了一稳,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方道,“奴才大胆,想向三少爷讨要青水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