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说,我反正是觉得应该让王理安回来一趟。”王建朝在招呼着家里人出去吃饭之后,杨俊梅悄声和他说道。王建朝假装没有听见。杨俊梅疲于应付他的犟脾气,偷偷给王理安打电话,可还是打不通。
这两个人就是不让她省心,念叨着,杨俊梅叹了口气先行一步走出门。巷子口,她隐隐约约看见一个背影特别像王理安,正在弯着腰咳嗽。
“安安?”她喊了一声。王理安回过头,微笑着和她打招呼。好像什么事儿都没有的样子,杨俊梅端起架子。“你还敢来?葬礼都结束了,你现在来有什么用,待会儿让你爸看见了又该生气了。”
王理安轻笑。“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怕我爸了,你不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嘛。”这次回来杨俊梅变得格外温顺了。想来是因为王建朝步步高升,她也有了危机感了吧。只是这种事发生在她的爸爸妈妈身上,有些说不出的奇特。
杨俊梅回头望了一眼,家里人陆陆续续走出门。程言回家洗澡,再来会和,约莫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杨俊梅把王理安拽到一边。“待会儿见到你爸,道个歉服个软也就算了。听见没有,他高血压,你别把他气出个好歹。”
我刚从一场大火中险象环生。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没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王理安心里像被灌了一共冰水,冻得忘记了伤心。她看着杨俊梅,许久叹了口气。却被杨俊梅抓到。“哟呵,你还唉声叹气的,你有什么好事情好叹气的。一个倔得像头驴一样,一个混蛋的不是东西,都不让我省心。”
她当然是那个混蛋。
王理安笑了。
“我告诉你,你还别不服气。从小就是这个死样子,大人说什么都哼一声把头一歪怎么着都不服气。”
杨俊梅心里有很多委屈。老太太走了之后房子留给了王建昭让她非常不满意。但无奈是老爷子在的时候留下的遗言没有办法更改。多年的习惯,心里一旦不舒服就撒在王理安身上。以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怎么说是母女,王理安腾出耳朵听她抱怨也是孝道。但没想到在王理安幼年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她正宣泄着,王建朝已经走了过来,看见了王理安便要红脸。多亏王毓芬拦着。“你行了,在家里你愿意打就打。这大街上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没想到王理安越过了他们,四下看了看没发现王理肇的影子。“我哥呢?”
没有人回答她。
“我哥呢?”王理安又问了一遍。
“他回自己家了,你大伯母身体不舒服。”姑姑回答了,却皱着眉头低垂着眼睛不看她。王理安应了一声,转身就走。
“你去哪儿?”王建朝生气了,突然冲过来抓住王理安的肩膀回撤一拉。王理安趔趄了一下,站稳了之后冷冷地看着王建朝不说话继续向前走。
家长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倔强的小孩子。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孩子,打两下骂两句也不过是想让她能成为自己喜欢的那种优秀的小孩子,让别人称羡。二十多年来王理安一直不能成为王建朝希望的那样。她不能习惯他,他也不能迁就她。
王理安不回应让王建朝很没面子,又是当着这么多人面前,忍不住正要上前的时候杨俊梅拦住他。“行了,看样子她是要去找王理肇,她想去就让她去吧,到大哥那儿,大哥说的话她还能听听。”
王理安听到了妈妈的话,腔内翻滚着却一滴泪都涌不出来。
亲情有时候和爱情是一样的,需要经营。许多人都以为有血缘这东西牵连着,再怎么生气都有恃无恐。相反却更愿意花时间和精力去维系另一边没有必然联系的情感。其实无论哪一种爱,有时候都是非常脆弱的。经不起挥霍。
突然,面前停下一辆车。王理安停住,因为车窗已经摇下来,程言探出头来喊她:“安安你回来了啊,你这是要去哪儿?可可,快叫小姨。”
王理安犹豫了,她看见可可虎头虎脑地依偎在程言身上。这一来好几天都没有见到妈妈,小家伙特别黏她。姐夫走下车回头看了一眼巷子口站着的王建昭夫妇。安慰王理安:“行了,一家人没有过不去的事儿,我听说你这两天身体不太好啊,怎么样了?”
倒是一个外人第一个问候了她。王理安想着他们都在医院工作,不知道有没有听说她的事。第一次希望能有人八卦她。
“没什么事儿了。”
可可挂在程言身上看见王理安,嘿嘿笑了两声。“破鞋,破鞋。”程言脸色骤变,简直要变成黎明的食人兽。僵在那里只一味地说:“可可,你这是说得什么话,不许说。安安你别往心里去,可可不是那个意思,他根本就不懂。”可可的话像是启动了王理安身上定时炸弹的按钮。似乎也听到她身上嘀嘀嘀倒计时的声音,所有人都冲了过来七嘴八舌地想要把她解决掉。
“他是小孩子,你不要跟他一般计较。”“小孩子也不能什么话都说啊,这是说得什么啊。”“哎呀,二舅妈你就别生气了,他不是故意的。”“对对对,他不是故意的。安安这么善解人意一定能谅解,你外甥正在学说话的时候……”“那就是听见大人说过咯?”“行了俊梅,你就别不依不饶了。童言无忌,你也不能跟一个小孩子计较吧。”
王理安耳边开了一个四国会议。眼前这个被吓坏了哭闹不止的小屁孩儿给她安了一个这么有新意的骂名。
这是她的亲人,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有奇妙血缘缘分的家人。她和他们一起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却像陌生人一样对她知之甚少。
王理安冷笑一声,回头对杨俊梅说:“妈,我手机没有了,等没事儿了我给你打电话。”“怎么回事儿?”杨俊梅愣了一下。但王理安头也不回地转身拦了一辆出租车离开了。
她心里非常不舍。坐上车离开的那一刻,回忆像下饺子一样扑通扑通地全都浮现出来。王理安爱她的爸爸妈妈,但是很奇怪,他们从来不能一起生活太长时间,总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有人说是她的爸妈把她宠坏了。王理安总是轻笑。不记得他们什么时候无原则地宠爱过她。他们爱她,也爱他们自己。尤其是王建朝,被宠爱长大的小儿子,在疼爱她的时候也非常任性。
出租车开进局大院,王理安看着周围熟悉又正常的一切,难忍叹息。她身上没有钱,让出租车师傅在楼下等的时候遭了一顿白眼。况且她身上连可以抵押的东西都没有。还好王理肇在家。只有他一个人在家。“我爸妈去大老板那里了。”也就是一栋楼上。
去楼下结账上来,王理肇看见小妹妹已经径自找了一件他的t恤给自己换上了。“你怎么看着……”他想要找一个委婉的词,但是王理安却笑了笑接着说道:“狼狈?”说完自己呵呵笑了起来。“刚才我回奶奶家去找你看见小可可了,你猜他说我什么。”王理肇给她剥芒果等她的答案。
“他叫我破鞋。”
王理肇心里一惊,但马上轻快地说道:“他是让大姐给宠坏了,你别跟他一般见识。”“我知道。”“可话说回来了,你这段时间跑哪儿去了,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王理安迟疑了片刻,缓缓说道:“你知道珍妮姐餐厅着火了吗?”“嗯我知道。”“那天晚上我就睡在那里。”
王理肇手里剥好的芒果咕噜滚到地上。他惊呆了,看着王理安。想问你没事吧。又看着她平静地坐在面前,未免太傻气。怎样都没有想到王理安竟然经历了这样的事情。王理肇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手捡起地上的芒果。干笑了两声:“看我,想给你剥个芒果都剥不好,我去给你洗洗。”他站起来转身就走,竟然一路走到自己的房间。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还缓过神来又匆匆走出去。
王理安啃着一个大芒果,吃得满脸都是。从来都是这个样子一点儿都没有变还像小时候一样。他怔怔地看着她。
“你别愣着了,一会儿热水器烧好了水我就洗个澡,然后你带我去个地方。”“嗯?哦,行。”王理肇觉得自己是该说点儿什么来安慰她,但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看着王理安好像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竟然犹豫不知道是不是真得。如果不是他的眼睛出现了幻觉,就是耳朵出现了幻觉。
王理安告诉哥哥关于那晚火灾的事情后,王理肇一直恍恍惚惚。“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王理安怔了怔说道:“我被救出来之后昏睡了两三天。”王理肇心里给刺了一下。那个时候二叔正在喧嚣着要和她断绝关系。而他冷眼旁观着。
奶奶和爷爷合葬在老家的祖坟。王理肇按照妹妹的要求开车又带她去了一趟。不知道合不合规矩。震惊之余,他也没有想那么多。
由于祖坟旁都已经种满了庄稼,夏日玉米长势正旺。两个人早早地在一颗老树旁下车。王理安细心地记下路程。依着田埂小路,跟着王理肇左拐右转,大约五分钟后便看到了藏在玉米田里奶奶的新坟,因为是新的,所以格外显眼。王理安在哥哥车上拿下来一包烟烧给了奶奶。也没有多做别的准备。“你可别怪着我。”王理安笑了笑,耳边犹然听到奶奶微笑着说:“小丫头子,我怎么会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