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让终于又被送进了医院。一度昏迷。王理安小时候看青春纯情小说,最觉狗血的就是女主一激动推了男主正伤的头,然后他就死了。她泪眼朦胧地坐在薛城北的车里,寒意一阵阵袭上心头。程让不会被蒋悦营一句话给气死了吧。没想到他听到后扑哧一笑,又不好意思地憋了回去。王理安很久才反应过来。想到最近见到薛城北的时候多半都是哭着的。便擦了擦眼泪。
“你啊……”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哭了半天,连发生了什么事儿都没能说清楚。”她眨了眨眼睛,将前因后果来来回回讲了一遍。她叙事的能力差,常常颠前倒后说不清楚。讲了一半才想起来前面落下了什么,再倒回去。薛城北努力地听着,不知不觉皱了皱眉头,小心地问:“那……那个人到底是保姆还是姐姐?”
“那是我表姐啊!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就我和我姐姐在家照顾他。我姑父在医院,姑姑在家照顾我奶奶。你是没看见,当时蒋悦营那张盛气凌人的脸都多讨人厌。我姐姐脸一下子就红了。”
“哦,那他说清楚不就行了。用得着生这么大的气吗?”
王理安更加惊讶地看着薛城北一脸不解的脸。忽然觉得他肯定是故意的。他明知道程让这所谓的意外是蒋悦营的妈妈造成的。更何况这次害程让损失了这么多钱。论起来,蒋悦营多少也有一定的责任。程让生气并不是因为蒋悦营说错了一句话,而是她不但伤了他的人,伤了他的钱,还伤了他的心。这道理再简单不过了。“哦,你觉得不值得生气啊?”她冷笑了一声。也难怪,他终究和蒋悦营是一样的人,才不会明白他们这种平民老百姓的心情。
“你怎么了?”薛城北听出她话里带刺,便忍着痛想讨好地摸摸她的头,却被她没轻没重地打开了。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缓了许久,疼痛才稍稍退去。回过头,却看见王理安还在自顾自地赌气,完全没有在意他。如果不是碍于胸口的伤不能动,不然真的很想把她按住,狠狠地打两下。
顿觉王理安没了趣味。虽然还不至于一下子从颗东珠变成只鱼眼睛。但他还是转过头不想看她,有些失望。他身上的伤这么重,一句关心都没有。却不停地絮絮叨叨一些有的没的,为了不相干的人生气伤心。愚蠢的女人。
“你这跟我这儿生什么气啊,又不是我惹得你。要是不想待在这儿就下车!”他觉得莫名其妙。更觉得她矫情可笑。
王理安像是让人打了当头一棒,回过头来看他那样冷漠的一张侧脸。委屈极了,眼泪又噼里啪啦地落下来。“谢谢你来看我。”说完便真的下车走了。薛城北看着她还在抹眼泪的背影,叹了口气。连程诺的十分之一都到不了。
程诺就从来不会这样。首先,她也从来不会背地里讲别人的坏话。她总是会推己及人,将心比心。就算生气,也是一首歌一盏茶的时间。最多不过叹口气说,其实他也不容易。算了……
其实,他完全没有必要拿王理安去和程诺比。任何女人都不会是完美的。如果实在要争论程诺是个例外。也好,她确是很不错。有着其他女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光芒。所以她英年早逝。这便是命运。鬼使神差地让人哑口无言。老天爷永远是公平的。
只是薛城北从来不觉得这是命。他把这一切错误都归诸在安赫阳身上。在他的眼里,安赫阳就是一个神经病,而在安赫阳的眼里,他也不过如是。
其实,每一个人的身体里面都活着一个咕噜,被阴暗扭曲豢养。因为一个执念不肯撒手,可恨也可怜。他们会时不时地偷跑出来咕噜咕噜叫两声:oh my precious。人们本能地会想在控制不了他的时候杀死他,以保全邪不压正。有些人的被阳光溶掉了,有些人的被活埋在没有墓碑的角落,而有些人的却还没有死透。
其实,咕噜不就是一个光着屁屁到处乱转的小人儿。和丘比特一个样。
安赫阳又裸着身子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丽姨因为她的病,开始慢慢关注新闻报刊,惊奇地发现许多神经病人都是喜欢裸露的。她不禁有些担心。“阳阳不会真的得了神经病了吧?”
韩桥悄悄躲开不去看她,若无其事地说:“没事儿的,丽姨。你不用担心。她肯定没事儿。”
丽姨听到他信誓旦旦,但还是觉得不相信。韩桥见她迟疑,便笑了笑,悄声在丽姨耳边说:“不然,怎么解释她只在咱们这些人面前裸露呢?”
丽姨豁然开朗。回想一下,果然如此。更像是一个恶作剧。眉头也就舒展开了。但她转念一想。如果韩桥看出了她的恶作剧,那他是不是就不会以看病人的角度看待安赫阳了呢?不由一惊。他再忠厚老实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小年轻。就算是医生看惯了人体不觉得好奇,但安赫阳毕竟不是一具尸体嘛。她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保证安赫阳的“安全”比较重要,悄声说道:“你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干脆让她睡一会儿算了。”
韩桥心中一喜。他已经知道蒋严驳回了解除安赫阳禁足的请求。没想到丽姨这么快就走到了他预设的轨道上。但他还是皱了皱眉,假装惊讶:“这是您的意思还是……”
不不不!丽姨连忙摆着手否认:“这不过就是我的想法。我什么都不懂,如果说错了,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心里戚戚然。才想到如果这样做了,万一出现什么问题。她可就真的吃不了兜着走了。
莫明地,和蒋悦营一样。一想到周梓晨那张如玉冰冷的脸,她就胆颤。
韩桥见她犹豫,缓了缓语气:“其实,这也不是一个太坏的办法。”
丽姨马上如获重负。真的?
他们刚刚接到张妈在蒋家打来的电话。“其实蒋书记不过就是想让安小姐能够更加顺利地通过程序。用这种办法,虽然不会让她的郁结舒展开,但总也不会太坏。最多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对吧?”
丽姨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忘记了丁琴交代过,这些事不能对外讲。“最慢不会超过七月份,她就能走了。”
“那就行了。我把药量斟酌一下,肯定能够保证她顺利地出国。”他装作欣喜,故意提高了声音,保证安赫阳可以听见。丽姨马上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悄声。
“可是我听说,这种药如果吃多了会伤脑子的。就像那个麻醉,不是也不好多用吗?”
他笑了笑:“所以才要斟酌。不过这种事情我不能做主。虽然我是主治大夫,但还是要麻烦您二位帮这个忙。我……总归不太方便。”丽姨点了点头。安赫阳无论是用哪种身份,一旦被人发现有了心理障碍,都会被人抓住当做神经病来宣传。对安蒋两家都没有好处,所以才秘密的治疗。听说韩医生也是签了保密协议的。她叹了口气:“那行,刚才老张跟我说,明天两家太太都会过来。我就看着问问她们吧。”
安赫阳透过窗户看着两个人站在院子里面窃窃私语。百无聊赖。她已经被禁锢了太久了,久到都快忘记外面长什么样子。王理安长什么样子。薛城北长什么样子。林琳长什么样子。连蒋悦营长什么样子,都快不记得了……
她冷笑了一声。背后捅刀子从来都是蒋悦营的风格。从小就是。她真是蠢到家了才会相信她。
她抱着双臂倚在窗边,抬起头,慢慢走到镜子旁。她已经很久都没有照镜子了。她弯下腰,脸离镜面只有一指之遥。抚摸着镜面中的自己,冰凉地没有任何感觉。她向左歪头,镜子里的人也向左歪头。她笑了,和王理安一样蠢。看不出她是想吻她。该把头向右歪,好迎接她。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她又站直了身子,向后退,直到能够看清全部的自己。
她和丁琴确实长得很像。
安赫阳眼神变得轻蔑,转过身躺回床上。她刚刚听到明天妈妈和周梓晨回来。一定又是一副唯唯诺诺战战兢兢懦弱小妾的模样。一想到就生气。
“丽姨。”她猛地坐了起来。
哎。丽姨一溜小跑进来听命:“怎么了?”
“明天我妈来,你多做几样我妈喜欢吃的菜。还有,告诉她,她要是敢穿那件青灰色套装我就光着出去见她。”说完,她又躺下,过了一会儿,想起来。“再做一个巧克力蛋糕,我想吃了。”
丽姨愣了一下。应了一声。木讷讷地转过身。轻轻关上门的瞬间,两行滚烫的泪重重地落了下来。韩桥站在院子里,回头看见丽姨抹了抹眼睛,吃了一惊。她经过他身边,头也不回地快速躲进厨房。他跟进厨房。果然,见她正捧着脸哭得很伤心。看见韩桥,忙把脸转开,背对着他摆了摆手。
不是所有女人都在伤心的时候需要人陪。并不是因为年纪的关系。她哭只是因为她想哭,想发泄一下这许久以来的悲伤而已。这也并不是只有年轻女孩子才可以享受的权利。
她一直像一个旁观者默默地站在这对母女背后这样久,看着她们走过大风大浪。也为她们的身份尴尬过。甚至觉得在老张面前抬不起头。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庆幸是当年老天给她安排的安家而不是蒋家。
“其实阳阳压根儿不喜欢吃什么巧克力蛋糕。喜欢吃的人,是我。”
韩桥知道她是说给他听的。只好应了一声。
虽然他还是不懂。却再也想不到,一个蛋糕竟然有这样大的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