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远到连梦境都泛着老旧的黄色。
袁青醒来,白日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正对着卧床的穿衣镜折射出刺眼的光芒,原来昨晚因为心思过于烦乱,她竟然忘了拉上窗帘。
看了看闹钟。
糟了,十一点半了!
袁青腾地从床上跳起来,穿衣镜里倒映出一个披头散发、眼睛肿得像核桃似的的邋遢女人。
艾玛,居然因为那个梦,她哭了鼻子了,实在太丢脸了!
而在九年前,她唯一做的也不过是从他身边拔腿逃开了,在宿舍里足不出户的躲了两天后,直到吕白亲自上门来抓人。
袁青记不清自己为什么很快就和吕白恢复到以往朋友以上,亲人未满的关系,本以为至此之后,应该是纵使相逢应不识,抬头不见低头也不见,老死不相往来。当宿舍管理员三番五次来叫她,在舍友们“看好戏”的目光下,她只能硬着头皮极不情愿的从女生宿舍走向一楼大厅。
然而,当目光触及等候在大厅里的男人的脸,那张比自己好不了多少憔悴的脸,发型混乱下巴有了胡茬的脸时,梗在心口的结便随着时间一点点淡化了。
袁青急急忙忙走出卧室,突然发现吕大作家正穿着围裙,叉着双手等在门口,顿时脸涨得通红:
“你、你怎么不叫醒我?”
“午餐想吃什么?”吕白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维持着日常那种即使以石投水,照常波澜不惊的表情。
“红烧茄子,干煎豆腐和番茄炒蛋。”
好吧,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袁青由衷的佩服自己,在家里上班还会迟到,还没开口和自己的上司作解释,脱口而出的居然是报菜名。
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她简直要为自己汗颜。
吕白微微一笑:
“什么时候改吃素了?”
袁青低下脑袋,绞拧着双手,暗暗咕哝道:
这不是将功赎过吗?
“对了,就在五分钟前,夏薇薇快递来了一箱澳洲牛排,看来今天都要归我享用了!”
不,撤回前言,错以后再补,肉现在就吃!
说罢,吕白便转身走进了厨房,袁青不由自主的跟了过去。
吕白从架子上取出砧板,又从冰箱里拿出了茄子、土豆、豆腐和番茄,将它们统统放在一个篮子里。
“我来切茄子土豆。”袁小工殷勤的撸起袖子,准备打下手。
“不用。”吕白指了指右手边的第二个壁柜,“我新买了麒麟坊的手工巧克力饼干,你没吃早饭,可以先垫饥。”
“……好。”
袁青算了算从她睡过头出房门到现在,吕大作家对她说的每句话都关怀备至,连往日习以为常的调侃和挪揄都淡去了。
难道他现在真的在“追求”自己?!
这实在太诡异了!简直都要让她起鸡皮疙瘩了!
“你为什么对着砧板笑得这么开心?”
经吕白一提醒,袁青才发现自己拿着菜刀,对着一紫茄笑得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真是丢脸丢到太平洋。
“没、没什么。”
袁青连忙摇了摇头,收敛了表情,直到此时,要是还弄不明白自己的心意,那她就是彻底的傻子了。女人和男人一样都是视觉动物,但女人更多的是情感动物,她喜欢吕白,不仅仅是因为他身高腿长长得帅,好吧,这也占原因的一大部分,更多的是因为他对自己无声的体贴和关注,还有
这十几年以来的相濡以沫。
可是,不知为什么,现在的她还是无法像九年前一样将自己真实的心情宣之于口。
或许,时间和境遇让她胆小如鼠。
袁青打开壁柜,微微踮起脚尖,在伸手去拿那罐饼干时,吕白一抬手就将饼干盒递给了她。
两人的指尖相触,只有微微的一瞬,却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热度。
一切终究和从前不一样了。
袁青发现自己的脸红了,而吕白颇有深度的视线让她尴尬而难耐,只能近乎逃似的离开了厨房。
就在这时,客厅里的电话骤然响起。
袁青定了定心神,冲对自己摇头摆尾的阿白做了鬼脸,接起了电话:
“喂。”
“你这个女人居然还在啊?!”
从听筒里传来的柔美嗓音顿时让袁青升起的肉肠被扑了一盆冷水,寒彻骨。
“我为什么要走?”想到吕白在李园的种种被踩踏被镇ya,袁青不由得心头火起。
“不要以为自己在吕白的心中很特别”李薇珊浅浅的一笑,“我从小就认识吕白了,见识了他的童年期、青春期直至成人期,我比谁都了解他,甚至比他自己还有了解所有的内幕,难道你不觉得我比你这个‘外人’更有资格说这句话吗?”
又是一个“外人”,这个词眼让袁青如鲠在喉,她竭力让自己的声线保持平稳:
“我只相信吕白,吕白不让我走,我就不会离开。”
“好啊,那就让我看看你的能耐。”李雪珊一副无所谓的语气,“闲聊到此结束,让吕白接电话吧。”
袁青搁下听筒,有些迟疑的步入厨房:“李薇珊打电话找你。”
男人充满情谊的面部表情瞬间有些冷凝,随即恢复了平静,淡淡道:
“我知道了。”
“那……你要不要接这个电话?”
“好。”吕白将手中的菜刀放在砧板上,用抹布擦了擦手,向前走了半步,又折回头,“你切的土豆实在太难看了,还是乖乖等着吃吧。”
吕大厨都发话了,袁小工只得跟着走出厨房。
当他拿起听筒时,沉默了片刻,欲言又止。
那一刻,袁青有一种感觉,在吕白的内心深处,还深藏着很多东西,如同一股黑色的暗流阻挡在她与他之间。当走到暗流的尽头时,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呢?
到那时,他会像亲人一样张开双臂接纳她,还是远远的把她推开形同陌路?这让她感到七上八下,分外忐忑。长久以来的相识相处,时间在她与他之间织了一层密密的网,在这网里,有安心、温暖和默契。
直到此刻,袁青才意识到,于她而言,与吕白再无瓜葛要比吕白不爱她更让人痛苦百倍。
那么,吕白是不是也这么想的呢?
所以,才提出了要和自己交往。
“对不起。”包含复杂情绪的嗓音骤然在耳边响起,袁青蓦然一惊,发觉自己正不由自主的走向卧室,她停住脚步,回身向男人看去。
吕白用极深的目光回看了她一眼,随即移开遮住听筒的手,搁在耳边:
“李薇珊,你有什么事?”
“家里的事还那么多,你怎么能就这么走开?”
“这一切都是阮心眉自己揽上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她是什么样的女人。”
“不管怎么样,她是你的亲妈。”
“她从来没有把我当成自己的儿子。”
“所以你才把我九年前那晚的行迹透露给李砚了?”
原来这才是重点。
吕白冷冷的勾起唇角:
“是又怎么样?”
李薇珊气得快说不出话来:
“吕白,我们至少是从小到大的交情,李砚是什么样的人,他身边那群二流子又是什么人,你就没有半点想过我的安危吗?”
“李薇珊,你的一切都与我无关。”
“你……!”
“不要再来打扰我,打扰袁青的生活!李薇珊,有一句话你说对了,我憎恶女人,特别是像你这种总是千方百计自找讨厌的女人,不论是听见你的声音,还是看见你的脸,都让我厌憎透顶!”
说罢吕白挂了电话。
袁青抱着阿白,半蜷在床上,听见敲门声,本打算装作聋子,权当听不见算了。
可那敲门声始终不急不缓,不依不饶。
袁青只得跳下床,去开门。
门开了,吕白一脸歉意的站在门口,正欲开口说话,袁青却止住了他:
“吕白,之前你问过我:‘我的心是不是还和九年前一样?’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这个世上,没有比离开你更让我难以承受的事。你是我的青梅竹马,是我的朋友,我的家人,我爱的人,我心中最美好的感情都汇集于你的身上,不想改变,也不会后悔。所以,你不必急于向我解释什么,我们就像往常一样生活在一起,慢慢走近,彼此一点点敞开心扉,当我们之间再无任何罅隙时,所有的一切都不会阻碍我们继续走下去,直到永远”
吕白杵在原地许久,端正冷肃的脸上,嘴角开始一点点上扬,直至完全飞翘起来的,构成一个完美而灿烂的微笑,至少在袁青的记忆里,男人的双眸从未如此明亮而热烈过,好像在暖阳中融化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