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蟠桃宴的东道主是天后挽碧，她罕见地身披七彩霞衣，头上一顶彩凤银冠，发髻斜插一只翠鸟羽鎏金簪和金步摇，朱唇皓齿，面容矜贵清丽，览遍群仙，愣是无一丽色能与她相比，不愧为仙界之主。
挽碧环视众路神仙，缓缓启口：「感谢诸位，为了本宫远道而来。有劳各位仙友了。」
群仙纷纷推说不敢。
「相信诸位等待已久，待会儿将依诸位仙品，配发蟠桃。这规矩诸位应当都是熟识的，此次宴会，还请诸位好好尝尝仙桃，往后继续为仙界出一分力。」挽碧扫了斜后方一眼，恭恭敬敬待命的紫衣仙婢会意，击了击掌，原本立于天池外沿的仙婢们顿时又忙活起来，倒酒的倒酒，上仙果的上仙果。而挽碧广袖一挥，众仙身前的食案上几颗或大或小的仙桃立刻浮现，粉嫩的桃子上还沾着几颗露珠，教人垂涎不已。
日湲依准战神的品秩分得一个六千年一熟的蟠桃，她看了看身前那颗蟠桃，却没马上享用的意思。她仔细看了在场的仙人们，平日不曾得见的仙人均前来赴宴，独不见仙尊允息。不晓得为何，她心中有些遗憾。
那边龙菲分得一个三千年一熟的蟠桃，正两眼放光，食指大动，终于没空继续盯着她。目光向右，洛阳蹙眉瞪着仙桃，捧在手中几番犹豫，还是如赴刑场般两眼一闭大口咬下。日湲顿觉奇怪，随后立马想起洛阳可是个花仙，要他吞下「同类」，委实难了些。
她暗自好笑，也能体会他的难处。蟠桃宴上，分与众仙的仙桃不得私下带出天池，只得当场食毕。龙菲之前所言，应当是天后睁只眼闭只眼，让爱女成痴的东海龙王夫妇俩偷偷带出自己那份吧。所以任凭洛阳再怎么食不下咽，也只能当场吃了它，否则就是拂了天后赏赐之恩。
日湲思及此，不禁想看看这苦洛阳得经历几次，冷不妨抬眼却对上一双沉静的眸子，她心下一惊，欲移开视线，对方却比她先一步转移目光。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他的眼里，什么也没有。比起以前清晰可见的情感，现在的他……似乎更教她摸不透了。
她不晓得该庆幸或是难过。
庆幸的是，回风似乎放下了。而难过……兴许，是为了那眸中清澈不再。
群仙举觞共话，觥筹交错，案上仅剩的桃核便用来喂养安分守在一边的灵兽们。日湲吃完素果后，轻啜一口佳酿，却见天帝不知何时已坐到战神鶱无身旁，似乎已畅谈好一阵子了。紫式觑见她身边的华渊上仙，狭长的凤眸一瞇，举着碧玉酒觞会别鶱无，站到日湲与华渊之间。日湲向鶱无那边挪了挪，算是给天帝腾出个位子，心中却因天帝的眼神而对华渊略为起疑。
她看见华渊上仙垂着眼，轻摇酒觥，似乎没注意到天帝到来，没料想紫式收回审视目光，薄唇一勾，半倾身凑到华渊脸侧：「好久不见，华渊。」
「帝座。」华渊眼睫一动，转过身来，日湲这才将他的面目看个明白。
那是一张堪比千年寒冰的容貌，白皙晶透，彷彿随时会在日光下消融一般。纤长的睫羽下是一对静水似的眼眸，鼻若琼宇，唇色有些淡，却不是病虚之色。这样的人，却有一双执拗的眉。
日湲总算了解为何见惯美色的龙菲会对这位上仙念念不忘，那的确不是一张能见过即忘的脸。
「春归山一切安好罢？」紫式干脆坐下，身后的仙婢见状伶俐地铺上玉席。
「承蒙帝座，一切安好。」华渊嗓音冷澈，恰如其貌。
紫式低笑数声：「想必……是再好不过了。」
「华渊不懂帝座的意思。」睫扇低掩，华渊僵声说道，右手却往一旁缩了缩。
「不懂？」紫式眉一扬，似乎比他还不解：「春归山必定一切安好，你才有机会赴这蟠桃宴……顺道，也带几个蟠桃走不是？」
华渊脸色微变，倏地起身要逃；然而他动作虽快，哪逃得过天帝的手掌心？紫式头也没抬，右掌向着华渊一推一握，华渊浑身一僵，顿时动弹不得。
正痛快宴饮的群仙都被突如其来的这一幕给惊呆了，纷纷放下酒杯，观望情况。
华渊是什么人？华渊可是资历与仙尊允息足以一拼的上仙哪！怎么可能意图私带蟠桃逃逸？再说了，上仙岂是那么容易被天帝缚住的？
果不其然，下一瞬天帝便笑着道出真相：「假扮华渊，倒是能力不俗，嗯？」随后左手食指一弹，一个深青色的珠玉便从华渊怀中掉了下来，连带三个九千年蟠桃也从他身上滚落。
「啊！」华渊双目圆瞠，眼睁睁看着那个珠玉飞到天帝手中，他原本瘦削而高挑的身形霎时转为模糊，炫目光辉一闪过后，落在地上的哪还是那个上仙华渊，分明是个清秀可人的妙龄少女。
「凡人！」不知是哪位仙人率先惊呼，群仙交头接耳，议论声不断。
「凡人是怎么进来的？」
「应当是那个珠玉……那不是形同于华渊上仙分身之物吗？」
「她小小凡人，怎么能拿到如此贵重的寳物？」
少女艰难地从地上撑起身子，恍若方才天帝那一弹指也弹走身上所有力气。她看着落在不远处的几个蟠桃，抿着唇，伸长了手，眼见就要触到时，天帝虚空一抓，三个蟠桃长了翅膀似地飞了起来，最后稳稳落在紫衣仙婢手上已备好的盘子中。
「你——」少女怒瞪天帝：「把蟠桃还我！」
「还你？」天后挽碧凌空而来，丽容冷肃：「呵！真是笑话。这蟠桃从来属于上仙华渊，何来还你的道理？」
凡人擅闯她主持的蟠桃宴，她自然怒不可遏。
「他说过能给我的！」少女高声反驳。
挽碧冷笑，怒意不减：「他说归你就归你，倘若如此，又将我这碧水宫之主放在哪儿了？」
说着，她纤指一捏，群仙还未会意过来，就闻少女惨叫一声，跌趴在地，好不容易蓄起的力气似乎又因剧烈的疼痛消失殆尽。
天后很少出手，加之性格温和，常让人忽略了她同是出生于天池，拥有几乎与天帝分庭抗体的仙力。一弹指使个中阶小仙灰飞烟灭，绝不是难事，更别提眼前擅闯她蟠桃宴的似乎只是个凡人。
龙菲瞪大了眼，啧啧两声。明了她性情的西海龙王食指搁在唇上，轻轻摇头，示意她别随意感叹。
挽碧还想给她一些教训，这时紫式却出乎意料地按住她抬起的手。她略带不解地看向他，接触到他另有打算的眼神后，柔顺地退后一步。少女审慎地盯着他，不知他为何突然改变态度，但见他似乎没有恶意，方才被夺取蟠桃而生的气愤也平稳了点。
「你为何要混入蟠桃宴？」他问。
「我要为一个人求蟠桃。」少女目光炯然，坦然答道。
「那你可知，蟠桃唯有具仙品者能得？」
「这我明白。但是，你们必须给。」她说得笃定。听到这样的厥词，群仙又骚动起来。
「喔？孤倒是不知道，这是什么道理。你向孤要，何以孤就必须给？」紫式不动声色反问：「即便你的前身曾是仙界公主，投入凡间，前生事了，现在你又以何身分来讨要？」
「仙界公主！」有人惊呼一声。
「自天界开创以来，能得琉璃宫公主名号的实在不多……这……」某位老仙人沉吟片刻，霎地抬起头：「该、该不会是六代天帝的那位君兮公主？」
「君兮？这怎么可能！」
「就是，不是说她与那个罪孽深重的叛仙……一同消失了吗？」有个仙人不确定地道，可再看向那位少女，确实与君兮公主有肖似之处。
「就算是她，此番该不会又是来替他求情的吧？不成、不成，他背叛仙界，本该受戮魂之刑，再永冻冰界禁土，让寒冰慢慢裂其魂魄，逐下人间已算是六代天帝仁慈——」
「蟠桃如此贵重，岂能为了个罪仙轻易给予！」
「噫，倒说不准公主是受他这个心怀贪念之徒唆使，偷了华渊上仙的宝玉上了琉璃宫。」
「哈！莫非他还妄想食了蟠桃能重归仙界，真是可笑啊！」
责难、嗤笑、感叹之语顿时沸沸扬扬，不绝于耳。
「住口！你们住口！」群仙一愣，纷纷望向那个双眼赤红的少女。
「你们还配称为仙人吗？他为仙界奉献了这么多，凭什么得像个凡人一样受苦？生生世世流尽血而不死，有疾在身却医石罔效，你们可知道？」
「那时代替原本的战神花阙容，出战大荒，替仙界抵挡魔族的是谁？在花阙容之后以自身替天帝挡煞的又是谁？你们一个个都仰赖他的保护，才得以安于琉璃宫中无忧无患，你们怎么可以如此折磨他？」她数度哽咽却每每强忍，高声质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