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没睡着的围到田万顺旁边,急着问:“老田你看到什么人了,在哪里?”田万顺翻了个身,却迷迷糊糊地嘟囔着什么,似乎又睡着了。敢情那家伙是说梦话啊?大伙儿哭笑不得,纷纷往回走。
方一平却一直没动地方,他决定把长期训练的技能拿到实战中试验一下。眼睛盯着左边十几步开外的树丛摆动,耳朵里听了听那些窸窸窣窣的异响,侧躺姿势下轻抬了左手,右手压在左手腕上给辅助着上弦,眼耳心多感官全面调动,一气呵成宛若行云流水,这都得益于平时没事时拿屋门口那株老树当靶子,好好的古树被糟蹋得千疮百孔,面目全非,为此没少挨老太太教训,说对护家招财的财神树必须恭敬。不过后来听方一平说是为了练本事防身的,也就不再过问,还让人在屋后头种了一排榆树给财神树当替身,每天拿拐杖赶着大嘴和方一平再多练练。
方一平寻思着,回去以后是不是要给财神树它老人家拴个红绳儿,再供几个果子,以满足老太太的心理需求。但是眼下……他一面惊讶于自己在这种情形下还能够胡思乱想,看来自己神经也不是一般的粗大。脑子里面跑着马车,另一面手里也没有闲着,左手腕处能感受到弓弩发射产生的震动与酥麻。连续六支短弩射出后,方一平侧耳再听,树丛方向的响动渐小渐远了,趋于平静。只有头顶树冠上风吹落叶的轻响,还有树干摩擦的吱嘎作响,格外增添了一份阴森。
刚才田万顺没鬼叫的时候,他就注意到周围动静有点不正常了,要不是田万顺吵醒了众人,方一平仗着家伙趁手,倒真想看看是何方神圣来此捣鬼,各人训练结果到底怎样。
“在那里。”方一平跳下了吊床,树下的几个人早已抽出了唐刀,向树丛包围过去。
邢大拿刀伸进树丛里搅了几下,又丢了一支焰火进去,刹那间树丛周围亮如白昼。他侧身走更近点,拿刀挑了个灰乎乎的东西走回来,嫌弃地摇着手道:“没事儿了,大概也就是一只山猫,产崽儿了寻食吃,胆子太大了些。”
众人围过来,观察这只山猫。耳朵尖上各有一小撮儿黑毛,浑身皮毛浓密而黑亮,腹下略微鼓涨着,显然是要给小猫喂奶的。眼窝里却中了一箭,贯脑而出,嘴巴里竖穿了一支箭,估计是嘴巴先中了箭,翻滚的时候耳朵里也中了一支,所以没来得及发出嗥叫就死了,看着死相凄惨,确也着实很可怜。
被吵醒了的田万顺,不明白什么情况,这会儿晕乎乎地跟着大伙儿地乱转,大伙儿都要离开了,他却注意到余焰未尽的树丛里有些不同,侧身走了进去,拿脚踢了踢,却大声笑道:“我又逮到一只活的了。”
众人好奇,围上去一瞧,竟然是一只小山猫,看样子应该也满月了,火光下显出眼睛幽蓝,皮毛润泽,看着暖绒绒的手感应该非常好,大约是感受到了危险,谁声音大就冲着谁呲着小牙儿嘶叫。
田万顺捏着小山猫脖子把它提起来,谄笑着问方一平:“哥,明早可以有猫汤喝了……”
围观的众人哄笑起来,骂他:“你个缺德鬼,吃猫肉你过不了奈何桥,小心下辈子托生成一只老鼠啊。”
田万顺装作很无辜的样子:“她娘死了,迟早不是饿死就是被别的野兽当早点。与其那样不如便宜我们了。兄弟你说的什么奈何桥,凭我们这些人的功夫和家伙,兄弟我打头阵把它给占了。”集体石化无语。
方一平挠着头,打了哈欠道:“它没了娘,一个人在深山老林里估计很难养活自己,老田你先把它带上,今晚就跟你睡吧。带回去给老太太或者法信养着作伴儿,也还算是一个活路。”
田万顺表示无奈:“我没给小娃儿喂过奶啊……”
“你自己长着,咋就不会给它喂奶了?这么大的人了还要人教给你,真是不让人省心。”邢大摇着头,表情很是鄙夷不屑,于是大伙儿的笑声更响了。
这番一折腾,所有人都很兴奋,但明天还要继续行军呢,任务摆在那里,轻视不得,何况是半夜,于是邢大提出他来值班,田万顺睡足了,也要求到外圈来,方一平主动提出来陪着他俩。可大家伙儿觉得这么一闹腾,又是焰火又是弓弩的,管他野兽或者人,暂时都不会有什么胆量敢再来捣鬼,都劝方一平也抓紧睡一会吧,明天主事还要靠他呢。于是换了一个年纪大点的江二力陪着。其余各人打着哈欠爬回了吊床,不久营地又恢复了宁静。三人一组轮班守夜,一切还按照事先规划来,不过轮值的人更加警醒。
所幸一夜无事。
山间的早晨,林子里笼着淡淡的青雾,阳光一缕一缕地从东边树梢上斜射过来,隔着雾气看似乎一切都和自己有了距离,鹁鸪、鹡鸰子、麻雀、野鸽子、颊颊佬、八哥儿,呼儿唤女的开晨会,一时间热闹到不行。其中要数山鸡这种鸟特别喜欢叨咕叨,还就声音最大,简直可以力压群鸟。受不了它的喧哗,方一平拿石头远远地扔它也只能管一时半会儿,它忍不了一刻钟就会重新扯着破嗓子啊啊地鬼嗥,大伙儿自然也早都被吵醒,只是林间空气太新鲜,让人醒的时候头脑晕乎乎浑身懒洋洋的不想动,按方一平的推测大约是醉氧了。再说都是年轻人,也贪图山林里露宿特有的新鲜劲,虽然都是山里人但没这么刺激过。
不过日头升起来照到人脸上,慵懒的感觉也就慢慢消失了,既然大伙都睡不着,邢大一声令下,拆吊床。
早饭简单而有营养,营地中间点一堆篝火,昨晚的熏肉弄热了每人根据需要削上几片儿,洒点盐,各人的玉麦饼子先拿半块出来,厚厚的正好中间剖开夹上肉。田万顺给包袱里的小山猫也切上一块带骨头的,它高兴地用小爪子抱着啃,还喵啊喵地护食。大伙儿这时候都饥肠辘辘的,有人直接撑开嘴就吃上了。可方一平不太喜欢这么吃肉,曾经经常出没于烧烤场和烤肉馆的他,深知在后世人们吃烤肉也就是图个野趣,追思一下远祖们的茹毛饮血,其实口感远远比不上现代烹饪。要不然我大中华的饮食文化里哪来的川鲁淮扬?再说烧烤这些东西也不好消化,苯并芘严重超标,不利于身体健康,大约这也是上古人均寿命短的一个重要因素。脑子里给自己找出来这么多的理由,所以昨晚方一平并没有吃多少。
何况,野猪肉这东西也不是想象中的有多美味,肉质柴得很,土腥味儿还重,如果不用香料处理的话还是有点小腥膻的,好在身旁有现成的小茴香,正好去腥,什么野苋菜、荠菜花儿的也都揪上点,壶里水早就烧开了,野菜拿来简单地烫过一遍,方一平捞出来几条给自己饼里夹上,再咬一口,不错哦,汁水横流鲜甜爽口,与后世烧烤有点形似了,尽管调料还是少得很。
知道方一平善于吃,大伙儿见样学样,纷纷也给自己的饼子里弄上蔬菜。原始的三明治盛宴,不对,中餐里应该叫做大馅儿饼,让众人真正体会到食材搭配以后产生的神奇效果,有一些经历简单的弟兄就感慨说,山里的日子以前真是白活了,一样的材料,怎么方哥就能弄出来这么美味的呢?
方一平很谦虚地表示,这个不算是什么美味,自己手艺也实在是比较抱歉的。如果有老齐在身边当执行官,做的会更好吃。立刻就有赴过宴的兄弟附和说,老齐那家伙做出来的饭菜,是一定会赛过御厨的,至于西王母酒席多好吃不知道,大概也超不过老齐,这次回去就得让老齐多做几顿云云,方一平微笑颔首。
收拾完了现场,确保每人都带上一壶烧开过的水,众人一起把垃圾埋到深坑里。就着板栗树枝上的露水擦了擦手脸,方一平拍拍手招呼大伙儿围拢到一起,开始点评昨天的行动。
首先,狩猎过程中作战符号手势使用准确,人员到位情况好,各人配合默契,作战效率高,保证了击杀目标时针对性强,避免了胡乱开火导致的战地混乱与低效。
其实,宿营后情绪松懈,表现出明显松散的迹象,餐后废物处理可能存在不足,加之食物气味引诱,增加了受到野生动物攻击的可能性。昨晚的山猫偷袭只是小事,如果换成敌方偷营,则后果不堪预料。在这一点上,方一平作了重点强调,与会众人也是一个个神情严肃,因为大家都知道,如果战场上真出现这种情形,能活下来的很难说还有多少。
第三,物资使用过度,没有按照最低限度来控制食物和其它器材的消耗,既不利于锻炼大家的耐受力,也不利于提升大家对新式武器实战使用的熟练度,更糟糕的是大大压缩了今后三天行军的物资余度,因此今天依然要安排随时狩猎以补充食物。
据此方一平提出要求,各人要在思想上真正重视这次集训,时刻把集训当成真正的敌后行军,在训练时多用心,战场上才能少流血。
训讲完毕,众人背起行囊,踏着微湿的落叶,呼吸着湿润清爽的空气,继续在漫山的红叶白云翠玉里迤逦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