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消息来得有点突然,尽管方一平心里也曾经偶尔浮现过一些念头,比如说看到乡邻们围着兽皮,合家只有一条裤子谁出门谁穿,再比如说村子最东头张连和家的四小子,看到工匠吃饭的碗里有肉就吮手指舍不得走开。这种时候方一平总会下意识找找自己的旧衣服,把碗里的饭菜连碗都端给那个孩子,他就是觉得自己应该让这些人过好一点点,尽管从思想和血脉上,自己和他们都没有真正的联系,但想帮他们改变现状。
而受到王能的逼赋,则让他忽地萌生了“彼可取而代也”的闪念,尽管只是一瞬。方一平后来也不得不承认,贼心和贼胆就是那个时候悄悄生出来的。
他没有把自己和“里长”这个头衔联系起来的另一层因素,大约还因为后世古装剧里的基层官吏大多是昏庸无能的坏蛋。就等于说如果地痞恶霸必然会欺负良家少女,那么里长这类小吏就专门用于欺压百姓。所以他乐得在这个世道当个自由逍遥的富贵闲人,虽然知道自己根本做不到脱离社会,树欲静而风不止的道理还是好懂的。
但是,问题来了,现在有一个大好的机会摆在他面前,让他证明,一个小小的里长,也可以发挥巨大的作用,把治下的小小王国变成桃源盛地。这个机会,他要不要珍惜呢?
方一平吃不下了,无意识地站起来绕着客厅中央的小小火塘转了两三圈,而于得利在汪巡检的示意下,俨然把这个主人丢在了脑后,俩人吱喽一口酒,吧答一块鱼,吃得很欢实,还时不时的停下来讨论火候与佐料,让齐得龙下次注意改进,似乎他们不是来作客的,而是上了京师的得月楼。齐得龙更加可气,一脸狗腿相跑前跑后,似乎就差给人tian鞋了,而这让方一平非常的不爽!
转到第四圈了,方一平突然顿下了脚步,语气平和地对汪巡检说道:“好,如果二位前辈暂时没有更好的人选,这个里长我就先接下。如果大人后面发现更合适的人选,尽管把我替换掉就是。”
对面的小环儿差点跳起来,就是刚才,她受小姐指示要给方一平传个信儿表明态度。人多嘴杂的,小丫头想了半天灵感忽现,于是悄悄在方一平转到第三圈和她对面的时候,连拉着蒋冬强的耳朵作了三个扯铃铛的动作,虽然那动作可能夸张了点,蒋冬强被松开以后啪啪啪拍自己的脑袋冲她呲牙咧嘴,但谁要去管他!只要方相公方恩公方大少爷方家主明白了那“当当当”就好,小环儿这回可真是太聪明啦!小丫头甚至开始幻想自己是不是哪天能够一挥手一跺脚,有一个像方恩公一样聪明的家伙就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哪怕他不如方一平聪明,只要够帅;又哪怕他也不是很帅,只要比大嘴哥稍微细致一点点,她觉得自己就会像是掉到蜜罐里了。
于得利筷子都快要乐掉地上了,汪巡检显然更老练得多,只是举起酒杯示意:“那贤侄你快过来,喝了你这杯酒这事可就算说定了,待会你把姓名籍贯父母履历报来,我回头给你填个告身送来。”方一平落座后即一一列举,于老板边听边点头,捋着几根胡须眯着眼,心里暗自嘀咕:“合适……合适……这条也都合适啊。”
在小环儿的抗议声中,汪巡检及于老板一行人离开了状元村。巡检大人召集村民三老宣布过了,大伙儿的贺喜听过了,自己决心要好好配合上司造福乡里的表态过后,方一平感受到了压力的真切,不再是以前那种缥缥缈缈若即若离的虚无感。
这天下午,方一平破例的哪儿也没去,一个人坐在窗前,页头面前放了一张纸,列出了自己能想出来的帮助村民集体致富的主要施政纲要:
1.大力发展思仙树种植力度。从后世的需求来看,这玩意儿根本就没有满足过市场,遑论现在。种种种,饱和式种植,以满足他们的需要。
2.确立干制思仙叶的基础方法,并在此前提下进一步改进,加快密集式烤房的建设工作。
3.帮助于老板走出去,进一步扩大销路,提高医药市场对其关注度。以往由于货源紧缺,一般医药师都会下意识地回避在复方里用它。从此以后这个局面必须得到扭转。
4.绝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发展多种经营。再过几天,黄豆就要出土了,花生和玉麦要晚一些。相信这些东西至少在平衡膳食结构,改善村民营养方面会起到一定的作用。
5.从现在开始要提醒大家广泛开展造肥运动,没事的闲人一律到户外去收割青杂野草,统一用湿土堆覆发酵一周后上交,每人丁一百斤,完工者可以领5文补贴,多者不限。上交一千斤以上者为优等,在安排员工时优先考虑。农忙时要肯出力,农闲时得有钱挣,不再让村民饿着肚子却在睛天晒太阳,雨天睡大觉。
6.其它未尽事宜,今后根据实际情况由南泥湾生药资源有限公司医董事会及状元村管委会共同安排,解释权也归他们所有。
方案提出来以后,先向弟兄三个公布了一下,收获的是三副痴呆脸,这让老太太都看不下去了,在狠狠地戳了自家不成器儿子一脑门子手指头以后,她提议最好让村老的三老四少们都要知道帮着宣传宣传,让大伙儿心里有底知道做什么,为什么做。
方一平感受到的最大好处,就是他们的宣传效率太高了。换了自己,还要下意识地讲道理,摆事实,说前景,展望未来。
李大嘴没有那么多的温柔与含蕴,对年长的基本就一个套话“前几天里长家盖房您家里帮忙去了吧?吃的咋样,咱们自己过年时吃上那样的饭食没?还给零花钱了吧?里长是个明白人更是个能人儿,咱们跟着他干就有饭吃有房住,还能拿到零花钱,将来娃儿成家立业你就嘴里含着糖逗大孙子你还要怎么的?咱们山里人祖祖辈辈土里刨食抵得上人家仨月的不?”齐蒋就跟着声泪俱下现身说法。
对年青的基本也就是一个套路:“跟着哥干有肉吃有媳妇儿娶有钱花,不想好好活出个人样子的滚蛋老子们不伺候!”有年纪小的还顺便给踹上一脚。踹人的没怎么用力,被踹的也顺着坡儿滚得老远,边滚边说知道知道。敢不知道么,大嘴的脾气没那么好,蒋冬强的力气和战斗能力都不是普通人能比得上的,说又说不过,打也不讨巧,何况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再拒绝不成二杆子了么?
方一平想到了一句话来形容这个局面:衣冠简朴古风存。
正感动于古时的乡民们是何苦的朴素单纯正,容易沟通做思想工作,大嘴和齐蒋二人都回来了。大嘴倒在椅子上,齐得龙拎着水壶往他嘴里灌水。足足喝干一壳后,大嘴吐了一口气儿:“哥,我觉得你当里长太亏了,咱叫那个巡检老小子给坑了。”
”为什么这么说?“方一平觉得好笑,这么个二货竟然也被迫开始动脑子了。
“你看,不当里长,带着乡亲们种树吃饭穿衣发财,这些事情你不是都在做的嘛,做多做少大家伙儿对你都只会感恩戴德;可当了里长就不一样了,你必须得做还要做好。不做人家会骂你,做不好人家戳你脊梁骨。现在不干吧,你又没法推辞。我觉得哥你就成了一只被供上桌的鸭子,煮得透熟香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