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透过窗户拂来,带着渗人的凉意,吹得一树梨花漾出许多涟漪。春婉用手中帕子胡乱擦拭了脸上泪痕,转身重新望向忆骨:“灵空师定能帮我寻到我妹妹的下落,是不是?”
“大抵吧。”忆骨将手中给栖梦的信折好,放入信封之中。她的眸中隐约可见一丝怜悯,道,“我亦想知道沉春意所经历的一切。总之一切先等栖梦来郑城。至于这抹绝命香,三日之后你来我处取即可。”
沉春婉应了是,转身走了。
忆骨唤了一个下人,将手中信寄出,这便转身回了殿内,专心研制着这抹绝命香。只是制到一半,她突得便又停下。脑海中浮现起当初在西南王府,她给南亦孝闻了一抹幽梦香,西南王府却并没有对她发出通缉令来。
现在想来,这该是景吾的功劳。由此看来,早在当时,景吾便已开始暗中跟踪了她的行踪。忆骨有些头疼得皱了皱眉,又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穴,这才又俯身,开始专心制香。
三日时间,不过眨眼之间。忆骨制好了香,专心等着春婉,可怎料她却迟迟不来取香。就在忆骨诧异之间,时间又飞速过了三日。而这一日,她依旧没能等到春婉,反倒是先一步迎来了栖梦。
眼下,忆骨正赤着脚踝,蜷缩在院中的躺椅上晒着日光。不经意间双眸一瞥,便望见含元殿门口的羊道上,栖梦正朝此方向缓步而来。
忆骨赶忙起身坐在躺椅上,连日来进了宫的心烦阴霾也散了不少。待栖梦走得近了,忆骨方对栖梦娇笑道:“我以为你会更慢一些。”
“哦?为何?”栖梦亦笑,尽管那双眼睛依旧淡漠,“收到你的信后,我便快马加鞭来了郑城。可我却没有料到那个男子竟会是九五之尊。由此想来,当初他接近你定是带着明确的目的。”
“我知道。”忆骨示意栖梦坐在自己身侧,继续道,“可是景吾说过,会助我得到所有灵物。栖梦,我还差三种灵物,便可让师傅复活,我无法拒绝他。如今我需要你帮我一忙,找出一个人的下落。”
栖梦道:“愿闻其详。”
忆骨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同栖梦都讲了一遍,这便双目明亮得望着她,道:“你可能找出沉春意的下落?我总有预感,失踪了的婉婉与失踪了的沉春意之间,定有某种关联。”
栖梦皱了皱眉:“可惜如今已过三年时光,当初战场上死伤无数,沉春意的生死只怕难查。”
忆骨道:“莫非便无其他法子了?”
“这……”栖梦微不可闻地皱了皱眉,“可以是可以,只是比较伤身。”
“如何?”
“我需要沉春婉的一碗血。”栖梦道。
忆骨一挑眉峰:“可沉春婉自上次离开后,便再也未曾来寻过我。”
而,就在此时,含元殿门口的羊道之上又响起了一道脚步声。这脚步声分外凌乱,还透着一股慌乱。忆骨与栖梦一同放眼望去,却见在远处羊道上行走着的,不是沉春婉又是何人。
等到沉春婉站定在她二人面前,忆骨和栖梦这才看清了此时沉春婉的脸色,甚是惨白。她的长发只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脸上更是脂粉未施。不等忆骨说话,沉春婉已是脚下一软,眼看就要倒在地上,忆骨赶忙将她身体接过,将她扶到了躺椅上坐好。
沉春婉浑身都带着轻轻的颤抖,望着忆骨的双眼还带着一股卑微的乞求。她道:“凤羽……凤羽被暗人夺走了,那人武功高强,我并不是他的对手!忆骨,忆骨,若是无了凤羽,你可还会为我制香?”她的眼眸泛着一层楚楚可人的红,语气凄婉之极。
忆骨的脸色亦是差了下去,她愣怔许久,才道:“那暗人,是谁派来的人?”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沉春婉反反复复得摇着头,好似受了极大的冲击。可猛然之间,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她重新抬头看着忆骨,眼中重新爆发出强烈的希望来:“我知道司空家有一株上古流传下来的龙爪,你们等我,等我去向司空尽求情,或许他能念在过往的情意上,将那株龙爪送给我!”语毕,不等忆骨和栖梦说什么,她已是跌跌撞撞得向着殿外而去。
忆骨赶忙道:“且慢,沉贵妃。”
沉春婉侧头急忙道:“忆骨姑娘,你且等我,待我向皇上要了出宫的腰牌,便去司空府上……”
可不等沉春婉将话说完,忆骨已径直截断了她的话:“罢了。即便你出了宫,司空尽又怎会将龙爪交予你呢。”说及此,忆骨望向宫廷远方,目光幽深,“就在你寻我求香之后,凤羽便莫名其妙得消失了,这未免太过巧合。”
沉春婉双眸猛得一缩,她不敢置信得看着忆骨道:“姑娘的意思是……”
忆骨与身旁的栖梦对视一眼,方轻叹一声道:“沉贵妃,随我来罢。先让栖梦帮你找出沉春意的下落。”
殿内,忆骨、栖梦与沉春婉三人环桌而坐。而圆桌中间,摆着一碗,碗内盛了满满一碗沉春婉的血。
栖梦从袖中掏出那颗鲛人泪来,而后轻轻扔进了这碗血中。
她闭上眼眸,嘴中飞快念着什么,不出片刻,鲛人泪变作了血色,缓缓升起,有关于沉春意的一生,便飞快闪现在了珠内。
沉春意是个痴儿,自小便住在将军府的下人房中。
她的世界简单又纯粹,只有一个叫婉婉的姊姊,和一个不记得叫什么名字的奶娘。
她每天的生活亦是简单。吃饭,睡觉,和婉婉一起玩,还有便是,要被下人们打。她不懂为什么那些人要打她,还把她打得很疼,可是,他们打完她之后,都会指着她笑。
她看到他们笑了,她也便跟着笑。因为她喜欢看别人笑。
如果别人能从她身上得到快乐,她疼一点,也没有关系的。因为奶娘每天晚上都抱着她哭,她不喜欢看到奶娘哭,每次奶娘一哭,她的心里就觉得痛痛的,比那些人打她还要痛呢。
所以,她还是更喜欢看到别人笑。
不过这个世界上,除了那些经常打她的人,还有老是抱着她哭的奶娘,她最喜欢的,便是那个叫婉婉的人了。
婉婉对她这样好,她给她带糖人吃,还给她买桂花糕,还会给她穿她的衣裳。虽然有些大,但是她最喜欢婉婉的衣裳了,因为她的衣裳都带着一股果子的香。只要穿着她的衣裳,她就像是被婉婉抱着一般,好温暖。就连那些人来打她,似乎都没有那么疼了。
后来婉婉教她读书写字。虽然她笨,可她却从来没有骂过她。她自知自己这样愚钝,便夜夜挑灯夜读到子时,而在宣纸之上反复写着的那个字,正是‘婉’字。
她以为她能和婉婉一辈子都不分开,可直到沉春婉遇到了那个男人。
婉婉来寻她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她总是呆呆得坐在门口,双手托着下巴,望着门口的方向。她在用这样的方式等着她。可她一连等了她三日,她都未曾来看她。
奶娘见她如此,干脆哄道:“小姐,大小姐她这几日太忙,等过几日,她定会来瞧你的。不如趁着这世间,在纸上把自己想要对婉婉说的话写下来,以后再给她一个惊喜,你说怎么样呢?”
春意当即眼前一亮,对着奶娘便重重得点了点头,道:“好的,好的,我这就写!”
她果真就此开始在房内,一封连着一封,写了下去。有时奶娘催她吃饭,她也是惘若未闻。等到沉春婉终于偶尔来看她时,她好几次都想要拉着沉春婉的手,去看她写给她的书信,可皆被沉春婉给随意打发了,因为,她又要走了。
沉春意的眼睛有些泛红,她望着沉春婉的背影,独自一人蹲在角落,发着呆。可她明明就是不开心的,明明心中是有话想要对婉婉说的,可等到下一次婉婉再来看她时,她便又是对着婉婉傻呵呵的笑,自顾着双手紧紧得抓着她不放,仿若一放手,她就要跑掉了一般……
一直等到后来,沉春意写的字终于越来越熟练,笔下的思路亦是越来越清晰……那满满的宣纸,已是足足堆了两箱了。
她不知道婉婉在忙些什么,可时日一长,春意终于有所察觉。一日,她趁着下人们全都没在时偷偷跑去了后院看,便望见婉婉正在和那个漂亮的男子在院中练武。她将手中那艳红如血的鞭子舞得极美。她躲在柱子后面,目不转睛得仔细得看着,嘴边依旧是傻傻的笑意,只是眼中隐约可见羡慕神色。
可她躲得不好,被人发现了。那个漂亮的男子呵斥了她,婉婉看着她的目光,亦是带着责备。她不想婉婉生气,便跑也似的逃回了自己的房间。可她终是跑得太急,被门槛绊了一跤,重重得摔倒在了地上,额头被磕了一个血块来。
又是一年灯会,可婉婉却没有来带她去玩,因为听下人说,婉婉似乎要和那个俊俏的男子结亲了。
可那个夜里,她终究还是等到了婉婉来找她。
婉婉说:“春意,婉婉……婉婉有了喜欢的人。”
婉婉说:“可是,可是现在皇上要姐姐去边关打仗,这样婉婉就无法和他在一起了……”
婉婉还说:“所以,春意代替婉婉去边关……好不好?”
好的,自然是好的。只要婉婉开心,不管是边关,还是打仗,她都是好的。
因为婉婉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待她好的人。婉婉教她读书识字,教她是非对错,还教她知道,原来并不是所有人都嫌恶她。
婉婉和奶娘,可是她的全世界啊。
果不其然,春意果真就看到了婉婉露出了高兴的面容。春意又想拉着婉婉的手,带她去看那些她写给她的书信,可婉婉却已拍了拍她的肩膀,起身走了。
第二日,婉婉为了补偿她,便带着她出门赏了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