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不要喜欢他了,薛瑶,答应我。”她对着镜子中的自己一字一句说得刻骨铭心,仿若只要这般说了,她便当真能将他忘却一样。
她以为她与付子敬就此再无交集,可哪料,当天晚上,柳依依却来找她。
此时的柳依依已学会化精致的妆,她的模样敲上去便愈加娇媚,眉目之中横亘着的,竟皆是媚意。
柳依依说:“阿瑶,我知你喜欢付师兄,可对?”
不等薛瑶反驳,柳依依又说:“阿瑶,无妨,其实我一直都知晓,你从小便喜欢他,大抵已经喜欢到了骨子里了罢。”
她脸上开始露出高深莫测的笑来,声音带着致命的蛊惑:“来,阿瑶,跟我走,我有一个法子,能让你永远呆在他身边,再也不分开……”
薛瑶看着她的脸庞,她突然觉得柳师姐好似变得陌生了许多,她不知所措地问她:“柳师姐,你在说什么,为何我听不太懂呢?”
柳依依笑得愈加凄艳,她不管不顾继续说:“阿瑶,及笄礼上你制药失败,薛瑶这个名字不能计入主谱,如今你已是薛家所弃之女,否则,为何你出了狱,族长都不曾来看你一眼?”
“别说了!别再说了!求求你!”薛瑶痛苦得将双手捂住耳朵,被刻意忽略的委屈在她的话语中尽数爆发,她如何能忘,她如何能不知道?及笄当日父亲甩给她的那一巴掌和那失望的眼神,她此生都忘不了,可她又有什么办法……是她一直比寻常人笨,才总是做不好药,甚至还把百草香做成了千草毒,她那般努力却收效甚微,她究竟还能怎么做,才能让自己变得强大一点……又有谁能来教教她。
可尘世偌大,却无一人愿意帮她一把。
她已经没有资格继续当薛家的大小姐,也没有资格再继续呆在薛府中,她已是孑然一身的可怜人。
柳依依伸手抚摸过她的脸颊,柔声道:“阿瑶,莫哭。我知世间有个可更改面容的易容师,你若无异议,我愿意与你一同去找她,更换你我容貌,如此,你便是我,我便是你,你能和付子敬在一起,而我,能用你的容貌,想法子请求薛城主再给一个制药的机会。你是他的亲生骨肉,届时他定会答应……阿瑶,这是你我改变命运最好的方式,你可愿与我一起去寻易容师?”
薛瑶一愣,随即摇头反驳:“不,柳师姐,我知你对我好,可这样对你太不公平……”
柳依依吃吃一笑,嗔怪着又说了许多自愿之话,薛瑶终究还是被她说了动心,而后当夜,她二人便去找了易容师婳七。
婳七问了她们寻上门的目的,而后,便收了她们的银子,俯身为她们更改了容貌。
回到薛府后,薛瑶回了柳依依的房间,打量着镜中本是柳依依的脸,觉得原来世间竟还有这般神奇之事,不过一夜之间,她便成了柳依依,柳依依便成了薛瑶。
而最后,她终于如愿以偿得穿上了凤冠霞帔,带上了锦绣红盖,一身皆是芙蓉锦,花钗九钿压云鬓。往常之间她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如今竟真真实实得发生在了眼前。
她竟真的成了付子敬的妻,从此以后他便是她的夫君,是她的依靠,是她的天!往后,她还能替他生儿育女,传宗接代……这一切,竟是真的发生了,不是幻觉,更不是她的臆想,而是真真正正得发生在了她的生命里!
薛瑶坐在婚房中,十五年的生活,不及这短短一日所带给她的喜悦。
喜房外,喇叭唢呐,曲小腔大,周遭鞭炮声热闹,前来围观婚礼之人更是多不胜数。薛府前,八抬大轿,高头大马,身着新郎服的付子敬当真是好看,见新娘迎面走来,脸上表情淡淡,看不清情绪,他将她抱入花轿,而后队伍沿着薛府绕了八圈。
而后入了薛正府,踏过火铜盆,牵住红花彩,入了正堂门。先一拜天地,再二拜高堂,第三拜夫妻,后送入洞房。
前院尽数欢闹,各位来宾皆挂着灿烂的微笑,衷心祝愿一对璧人新婚燕尔,百年好合;花开叶散,儿孙满堂。
可她却不知,在更换了容貌后,柳依依避开薛瑶,又去寻了栖梦。
同栖梦说明来意后,她本不愿接了这笔生意。可却抵不过柳依依三日三夜的长跪不起。
她终是叹息一声,将柳依依迎进了门来,只是那双眸中依旧夹着事不关己的冷漠,又例行公事般得说:“因缘际会皆由天意。有人生,有人死,有人即便平安无事,却需承受生命不可承受之痛……有所求,有所得,因果循环乃是代价。死咒极其伤身,受咒者若死了,施咒者亦无法活得长久。未来如何,权看个人造化。”而后,她便对薛瑶下了死咒。只是临走时,栖梦又说:“此后你二人命格已相连。如此,好自为之。”
所以,就在薛瑶顶着柳依依面容,即将要入洞房那一瞬,她分明感到自己眼前一黑,竟是浑身虚脱。尽管只有短短一瞬,却让她惊得满身冷汗。她小心翼翼地坐在床上,却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很快的,薛瑶感到身体内的热量一点一点流走,她的手脚逐渐变得冰冷,她却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得感受着生命的流失。不知过了多久,付子敬终于推开门来,他慢慢走到她身边,身上好闻的幽香夹杂着浓郁的酒气便将她尽数笼罩其中。
他将她的盖头打开,她望着记忆中自己用生命去喜爱的少年,眉眼眉梢都染着俊俏的温润气,这般近得站在自己的面前,她终于,梦想成真……
“夫君。”她强行压下心中惶恐,轻轻得叫他,双眼那般明亮得望着他,一眼不眨。
付子敬对她笑了笑,柔声说:“从今日起,我便是你的夫。”
这么柔软的声音,她从来没有在他口中听到过。所以,果然,她只有变成柳依依,才能听到这般好听的声音的吧……
她定定望着他,突然便落了满面的泪,颗颗粒粒宛若珍珠落盘,叫人怜惜。她伸出手去,一点一点抚过他的脸颊,他的五官,他的面部轮廓,她要将他这张脸,永久得留在心间,即便去了忘川河,过了奈何桥,喝下孟婆汤,也不会将他的脸所遗忘。
付子敬伸手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对她说:“依依,莫再哭了,此后我必会好生待你,定不会让你再伤心一次!”
“不,子敬,”她哽咽道,“今日一夜,已经足够了……于我而言,能在此时被你抱在怀中,便已是足够了……”
“子敬,子敬,你可知我有多喜欢你,如今我什么都没了,什么都失去了,我只剩你了,可我始终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子敬,子敬,我明明这般爱你……”她反反复复念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好似永远都不会厌。
可她终究没有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就此不明不白的死去。她明明才拥有了付子敬,可为何,连短短的一夜,老天都不愿给她。薛瑶临死前的那一刻,她想,老天待她终究是狠心,眼看她即将要成为他的妻子,却在此时,收回了她的性命……
可老天到底也是同情了她。至少在最后一刻,她还能拥有他;至少这一生,她遇到了他;至少在所有人都离开她时,他还能站在她身边——尽管,她是以柳依依的身份和模样。
这便是薛瑶的故事。空中迎面徒然挂起一阵凉风,微微扫开了空气中的闷热。门口处莫名传来一阵脚步凌乱的声音,忆骨皱了皱眉,正要站起身去开门看看状况,而一旁的云生已先行一步,走到前方去打开了门来。
而门外,赫然站着付子敬——那么,方才的一切,他应是全都听到了罢。
他的脸色果真难看至极,看着院内的栖梦,一字一句道:“她们果真……更换了容貌?”
栖梦沉默无言,只是点了点头,付子敬脸色颓然,骇人至极。本是那般温润的少年,此时竟变做了这副模样。他将双手掩盖住眼睛,许久之后,才颤声说:“我以为是她贪玩不努力,才总是做不对功课;我以为她是仗着自己是家主的千金,才肆无忌惮地躲过各种考核;我以为她不过是心血来潮才想做的七心散……我不知道她为了我竟默默做了这般多,我一直都以为,她不过是个天真任性的女孩,不懂人情冷暖,只知耍小姐脾气……”
忆骨叹口气:“如此,我会将幽梦香中的女子做成薛瑶模样,你可与她在梦中永远不分开。”
付子敬这才抬起头来,只是双眼赤红,他道:“子敬谢过姑娘,只是不知何时才能将这抹香制好?”
忆骨皱了皱眉,望了栖梦一眼,随即将目光扫向站在角落垂首静言的云生,这才说:“三日后,来取即可。”
一席人就此散开,当夜,忆骨与栖梦坐在房中桌前,二人谈话。
栖梦说:“我知你定是有事要问我,遂才留我过夜,可对?”
“是,”忆骨直接点头,“我且问你,云生当初是因何找的你,这段故事你可否讲给我听?”
栖梦却一愣:“原来你执信于我,让我上门,是为了问云生之事。可他其实算不上是我正式的客人,彼时他找到我要求调转时空时,却又临时变了卦。因此算不得是我的真正客人。”
她接着说,“只是云生这段故事太过特别,给我留了甚深的印象。至于故事……还是由他亲口说给你听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