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边吃早饭,一边和爸爸讨论今天的计划。今天应该四处走走,熟悉一下岛上的基本情况。我们确定了几个观鸟地点,在草图上标出了孤儿院的大致位置。因为急于找到佩里格林女士,我只吃了几口便和爸爸出发了。
我们给随身带的装备上好润滑油,走出酒吧,穿行在小镇上。我们在拖拉机中躲闪穿行,在柴油发电机的轰鸣中咆哮着对彼此喊话,直到街道和嘈杂声在我们身后渐行渐远。今天空气清新,微风吹拂。太阳躲在一块巨大的云彩后面,透过云层缝隙,射出几道灿烂的霞光,似乎就是为了给小山披上一件色彩斑斓的衣裳。几分钟后,太阳又从云层中钻了出来。我觉得神清气爽,心中充满了希望。
我们向一块岩石走去。这块岩石上栖息着一群鸟,是我们来的那天爸爸在轮渡上发现的。但我不知道怎么才能爬上去。这座圆形小岛的边缘分布着一座座岩石山,沿着岩石爬到山顶,看到的都是摇摇欲坠的悬崖峭壁,随时有跌落海里的危险。还好——这个观鸟点上的岩石被凿圆了,而且还有一条小路通往海边的一小块沙地。
我们一直走到海边。这里已经完全成为鸟的世界。它们有的拍打着翅膀,有的引吭高歌,还有的一头扎进水里,几秒钟之后又叼着一条鱼跃出水面。看到这一幕,爸爸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太迷人了,”他一边拿笔尖刮着已经风干的鸟粪一边说,“我需要在这里待上一会儿,可以吗?”
他这样的表情我以前也不是没有见过;我知道,他所说的一会儿实际的意思是几个小时。
“那我就一个人去找那所孤儿院。”我说。
“你一个人不能去,这是你答应我的。”
“我会再找个人带我去。”
“谁?”
“凯文可以帮我找。”
爸爸抬头,面向大海。远处,一座生锈的灯塔竖立在一堆岩石中。“你应该知道,如果你妈妈在这儿结果会是什么。”
在关于如何养育我的问题上,爸爸和妈妈一直都有分歧。妈妈倾向于让我凡事都听她的,但执行的时候却做不到那么坚决;爸爸则在我要不要服从大人这一点上犹豫不决。爸爸认为偶尔犯点小错误对我而言很有必要。况且只有把我打发走,他才能心无旁骛地研究鸟粪。
“好吧,”他说,“但不论跟谁一起去,你都得把他的电话号码留给我。”
“爸爸,这里的人都没有电话。”
他叹了口气说:“好吧。但是你得找个可靠的人陪你。”
凯文有事出去了,让他那烂醉如泥的伙计护送我显然不是个好主意。我想如果我愿意出钱,一定能找到可以为我带路的人,即便这人是个唯利是图的家伙也无所谓。
我来到离“神父之穴”最近的一家商店。商店门上写着“鱼店”。我推门进去,首先进入眼帘的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彪形大汉,看着他身上那件布满了血渍的围裙,我吓得差一点儿转身而逃。
他正在剁鱼,看到我来了,便停下来,拿着剁肉刀恶狠狠地看着我。看到他这副样子,我在心里发誓,以后再也不讨厌喝醉的人了。
“你想干什么?”他问。
我跟他说明了来意。
“那儿除了沼泽地和古怪的天气,别的可什么都没有!”他低声吼道。
我又向他简要讲了一遍爷爷和孤儿院的故事。他皱着眉头看了我一眼,又从柜台里探出头,瞥了一眼我脚上的鞋。
“我想迪伦不是太忙,他可以带你去。”说完,他拿剁鱼刀指向冷冻陈列柜旁一个正在摆弄鱼的小孩。那孩子看上去和我年纪相仿。
“但你得换双合适的鞋子。否则哪怕你是专业探险家,也会陷在泥巴里面出不来!”
“是吗?”我问,“果真如此?”
“迪伦!帮这个男子汉拿双‘威灵顿’过来!”
男孩应了一声,慢吞吞地关上冷柜,洗了个手,没精打采地向一面装了架子的墙走过去,那些架子上摆着各种各样的干货。
“正因为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我们才准备了这些靴子,”卖鱼人说,“都是结实的靴子,谁都不讲价!”说完他突然大笑起来,举刀剁向一条大马哈鱼。大马哈鱼的头飞过血迹斑斑的柜台,刚好落入准备好的水桶里。
我从钱包里摸出几张钞票递给了他。幸好爸爸给了我一笔零钱。我想,既然已经漂洋过海来到这里,只要能找到佩里格林女士,哪怕被人敲诈一次也无所谓。
我的脚带着运动鞋一起钻进靴子。穿好靴子后,我从鱼店走了出来。迪伦先是不情愿地跟着我,但很快就把穿了两双鞋子的我甩在了后面。
“嗯……你是在岛上上学吗?”我跑了几步,追上他问道。我真是太好奇了——这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在这样一个孤岛上,究竟是怎样生活的?
他低声说出了一个内陆小城的名字。
“这是哪儿?你每天来回得坐两个小时的轮渡吧?”
“是的。”
他就和我说这些。我本想和他多聊几句,但他的回答越来越简短,最后干脆不理我。我只能跟着他闷声往前走。
在出小镇的路上,我们遇到了迪伦的一个朋友。这是个年龄稍微大点儿的男孩,穿着一套黄得炫目的径赛服,戴着一条假金项链。对他这身装扮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因为在凯恩霍尔姆岛上,即便你穿着宇航服,也没人觉得你不合时宜。他给了迪伦一拳,以这种方式和他打招呼,然后自我介绍说他叫沃姆[1]。
“沃姆?”
“这是他的艺名。”迪伦解释说。
“我们是威尔士最讨人嫌的组合,”沃姆说,“我是麦克·沃姆,这是斯特金·瑟金,你可以叫他迪伦司仪,他还是凯恩霍尔姆排名第一的节拍手。迪伦,让这个美国佬儿开开眼界吧,怎么样?”
迪伦看上去有点厌烦。“就现在?”他问。
“拍几下让他看看,伙计!”
迪伦白了沃姆一眼,不过还是照他的话打起了节拍。一开始我还以为他的喉咙被堵住了,过了一会儿才听出来,原来他的咳嗽是带着节奏的:
噗,嘙—查哈,嘙—噗,嘙—查哈——
随着迪伦的节拍,沃姆开始说唱起来:
我喜欢去“神父之穴”,把那里闹个底朝天
我总能在那儿看到你老爸,因为他只领救济
我的节拍很紧凑
但我玩得很轻松
迪伦的表演火得烫手
就像刚出锅的炸鸡
到了这里,迪伦停住了。“一点都不好玩儿”,他骂道,“你爸爸才领救济呢!”
“哦!他妈的,迪伦,你怎么停了?”沃姆说完便开始接着打起了节拍。他像个机器人一样手舞足蹈,鞋子在砾石地上留下两行交错的脚印。
“麦克风给你,迪伦!”他吼道。
迪伦看上去有点尴尬,但很快跟上了节奏。他接着说唱道:
我遇到一个小妞,她的名字叫莎伦
她喜欢我的训练装,还有我的练习器
我让她看看时间,因为我没空
我一边上厕所,一边拍着这节奏
沃姆摇摇头。“厕所?”他问。
“我没准备好!”
他们转而问我觉得怎么样。考虑到他们对彼此的表演都不怎么满意,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我想,如果有吉他,或有人唱歌,我会更陶醉的。”我说。
沃姆摆摆手,打断了我的话。
“这些脏话和不雅的词语,他是不会喜欢的。”他低声对迪伦说。
迪伦大笑起来,然后和沃姆互相握手,击拳,拍掌。
等他们打完这一系列复杂的手势,我对迪伦说:“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吗?”
他俩咕哝了一阵子。捱了一会儿后,我们继续上路,沃姆则尾随在我们身后,我多了一个一起去孤儿之家的伙伴。
我一边爬山,一边琢磨着和佩里格林女士见面之后该怎么说。我将向一位优雅的威尔士女士进行自我介绍,那该是怎样的场景呢?我们应该是坐在客厅里,一边喝着茶,一边低声交谈。然后,宣布噩耗的时候到了。我会对她说,我是亚伯拉罕·波特曼的孙子,当我告诉你这个不幸消息的时候,我也很难过,但他确实已经被死神从我们身边带走了。过一会儿,等她擦完眼泪,我便开始向她提问。
我跟着迪伦和沃姆,沿着一条蜿蜒的小路,穿过一座座牧场,顺着陡然耸立的山脊往上爬。爬上山顶后,我们仿佛置身另外一个世界。在脚下,一条蛇形的云雾缠绕着山顶,正在扭动翻滚。这不正是《圣经》中的场景吗?那条扭动的蛇,不正是上帝用来诅咒和惩罚埃及人的吗?
当我们从另一侧下山时,云雾好像变得更加浓密了。太阳因为云雾的遮挡而褪去了光芒,变成一团淡淡的白色花朵。水汽不加分别地附着在所有的物体上,在我的脸上结成水珠,还打湿了我的衣服。温度骤然下降,我感觉到一丝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