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好头晕,想想,是因为昨晚喝醉了。看了看时间才八点多,于是我打开了手机,还要再睡会儿。我想起了小陶,她在哪里?我把手机放在枕头边,希望等来的第一个电话就是小陶的。可惜不是,第一个电话是我们领导的。他问我圣路易采访的怎么样了。我迷迷糊糊地说人家不接受采访。领导骂我是个笨蛋。在海市还没有听说谁不接受晨报的采访。我说今天我再去。领导很不高兴地把电话放了。娘西皮!我心里也骂了他一句。根本不知道圣路易的人有多牛B,就说我笨蛋!对,我让他想办法去。我笨是笨了点儿,也不至于笨到哪里去。我时常自己安慰自己。
我这人有个毛病,如果早晨起来不把大便处理掉,这一天心里都背着一个包袱。就像一个程序启动了,隐隐约约,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没有办。就这样,不停地惦记着。我就是这样的动物,惦记着,也可以不办,或者办不成。老天把我的大便搞了一个缓期的刑期。我就是那个成天惦记着解大便的人,有毛病的人,没劲的人。小陶会容忍我这个毛病吗?我想,毛病大是大了点儿,也不至于大到哪里去。
我记得小时候大人们说过,消灭老鼠有一个好方法。把一个大老鼠的屁眼儿用线缝上,让它有屎不能拉,憋得够呛,然后它就发脾气,到处咬它的同类。见谁咬谁,直到把所有老鼠都咬死。比如说,咬它的老婆孩子、它的爹娘、它的祖父外祖父、祖母外祖母、七大姑八大姨、大小舅子、外甥男外甥女、亲姐妹新兄弟、表姐妹表兄弟、姨父姑父、叔叔大爷、街坊邻居、前屋后院、左邻右舍、一个村的、一个乡的、一个县的、一个省的、一个国的、国境内外的等等,只要是这个大老鼠能看到的、只要它的尖牙利齿还能咬的,它就会通通咬死它们。然后干净了,最后只剩下这个被堵了屁眼儿的家伙,它的牙也咬坏了,它的腮帮子也发达了。虽然没的咬了,但还是憋得难受。它还是见什么咬什么,却咬不成了,因为它没有牙了。只好变成了吮吸、咂摸、愤懑、瞪眼、最终满嘴流血而死。这就是我小的时候,大人们给我讲的消灭老鼠的方法。你就可以体会出,大人们是多么的变态,他们一心在想像中以折磨老鼠为最大的快乐。可老鼠们想了,我们带“老”字号的动物除了我们还有谁呢,你们人类自己掰着手指头数数?比如,带老字的老虎,快被灭绝了;老狼也快没有了;老鹰,也在天上看不见几个了;老雕,更不用说了;老牛好像还多一点儿,也是因为人类要喝牛奶,不敢对老牛赶尽杀绝。
想起老鼠,我更加想到了我的大便。我怎么还不大便?我何时能大便?要是我在路上想大便找不到厕所怎么办?我忘了带手纸怎么办?我心里有好多怎么办。这都是大都市的快节奏给我造成的一种病态心理。假如我是一个农民,我可以随便在哪里大便。田间、地头,一人高的玉米田里,麦浪中,坡沟的边沿、土堆旁、大树后面、麦秸垛下边、废弃的烧砖窑,等等。不一而足。可在城市城就不行了,你不仅不能随地大小便,你还要忍耐着尿急屎急的绝望,去干那些挣钱的活儿。因为金钱比屎尿还急,你捞不到的话,转眼就不见了。
好家伙,我想起大便就头疼。何况我今天一起来就头晕。我今天要惦记三件事,每一件事都得办。第一,是大便的事;第二,是小陶的事;第三,是想办法采访圣路易的事。一想起小陶来,这个流浪的小妹妹,我就什么心思都没有了。她难道还生气呢?怎么就不跟我联系呢?难道她被人诱骗了?先奸后杀了?图财图色了?啊呸!我自己打了自己的头一下。我怎么能这样想呢?就不能往好处想吗?对了,往好处想。那最好是什么呢?她被一个在火车站广场上散步的亿万富豪给看上了,接走了。或者让一个港澳的大亨给看中了,拉走了。啊呸!人家这些大富豪没事跑火车站广场上瞎转什么?就我所知,在火车站广场上除了小商小贩以外,哪个大款会往那里瞎转?那么,小陶到底去了哪里?恐怕还是个谜,只有找到她才能听她说出真相来。你说,就我这心情,还要去采访。采什么访啊。这不是添乱吗?谁再给我提采访的事,我就骂他八辈祖宗。
嘿!你别提了。我刚说谁再让我采访就骂谁的,结果我们领导就打来了电话。他在电话里指导我说,你要想顺利采访圣路易大酒店,先去找一个人,他叫万国忠。电话是8位数,手机是11位数。我记在了本子上。领导说,你不用来报社了,直接去找万国忠吧,他住梅林一村,离你住的地方很近。他是一个退休的老律师。我们认识多年了,也算老朋友了。领导还说,你就让他给你安排采访吧,我们已经通过电话了。就这样。领导虽然快六十岁的人了,听说年底也就退了,可看人家还是那么说话干脆利索,要不人家怎么当领导呢?好吧,我说,我去找那个万国忠。小陶啊小陶,你这个家伙!我恼火是恼火了点儿,也不至于恼火到哪里去。因为我无奈。娘西皮!
万国忠是谁呢?我和他电话里说好了在梅林公园见面。我见到他的时候非常失望。万国忠长得一脸奸相,可是一听他说话,又是一个特别和蔼可亲的老头儿,说话间还有特别讲义气的口气。我说过多少次了,真的不可以貌取人。尤其是一些饱经风霜的老人。但是我发现万国忠一个秘密。他是一个偷偷摸摸抽一点烟的老哮喘病患者,甚至都有点肺气肿了。他拿出香烟来,先用鼻子闻了闻。倒没忘记让让我。我说我不想抽,昨晚喝多了酒,嘴里不是味儿,头也晕着呢。然后,他拿出一次性打火机,笑笑,像个偷吃零食的孩子似的对我说,医生和家人都不让他抽烟,可他就是不行,总偷偷地、跟做贼似地要抽一口儿。他说自己也知道已经肺气肿了,但就是止不住这点瘾。他还说,抽烟是为了逗咳嗽。因为有痰吐不出来,一口烟就能把嗓子眼里的老痰勾上来。我说你老怎么跟我爸爸一样呢?我爸也是这种理论,甚至我爷爷也是这种理论。难道这种抽烟逗咳嗽的理论遗传?或者传染?可实际上你不抽烟了,痰不就慢慢没有了吗?万国忠摇摇头说非也。你发现了没有。海市的汽车把空气全污染了。你在路边上散步,会感到非常呛鼻子呛嗓子。第二天早晨照样有痰。我说你老说的太对了,但那也还是不抽烟的好。不过,我举手说,我先声明,我不强迫任何人做他认为对的事情,尤其是对老年人。万国忠说,我要是有你这样一个儿子就好了。我那个儿子,对我没有一点尊敬的成分。整天没个好态度。万国忠一夸我,我心里美是美了点儿,也不至于晕到哪里去。
然后我们说正题。我说万老师,我来找你是要……没等我说完,他就说,你找我是为了采访那个老东西,圣路易的那个黄安。他是我的小学同学,他死去的老婆也是我的小学同学。我们是一个村的。我们几个同学,有大头、二头……现在二头得了痴呆症。说到此处,万国忠又强调说,对了,我抽点儿烟也还有另一层意思,听说不得痴呆症。他又接着说,你想采访他,这是好事啊。不过呢,那个老家伙很不同情答理。要是熟人,怎么都行,不熟的人,说出大天来他也不会买你的账。不过呢,他是最听我的。你不知道,他正找人想写一部传记呢。如果你和他成了朋友,那么他就会对你说好多好多。他这一辈子是真正的饱经沧桑。这事包在我身上,因为我跟你们领导也是多年的老朋友了,我当律师的时候你们领导就采访过我,我们就成了朋友。
万国忠说,其实黄安是一个很不幸的人,也是一个很辉煌的人。叶兰是他的老婆。他们也非常不幸。黄安早年偷渡去了香港,又去了洪都拉斯。我说我对他们更加感兴趣了,希望万老师促成这次采访。万国忠说,一点问题都没有。于是,我给了他一张名片。让他一有机会就给我打电话。我们告别之后,我拿不定主意是回报社还是宿舍。我一刻也不能忘了我的小陶。她在哪里呢?我决定回宿舍睡觉。
我被手机的铃声惊醒了。心突突直跳。但顾不上心跳,先看来电显示。我还以为是小陶呢,原来是小丙。她问我为什么不来报社。我说今天在外面采访啊。她说你采访也得来报社写稿啊。我说还没采访成呢。你到底想说什么?就快说,别(浪费我的电话费,手机又有辐射)没话找话好不好?她说也没什么,主要是看你一个人干什么呢,你没有背着我一个人去见社长吧?我说你(他妈的!)神经病!我是那种人吗?再说了,我也没有见社长的理由啊。小丙说,好好,你是个好人行了吧?不跟你说了,你晚上赶到报社来吃饭罢,我的饭卡上又没钱了。我说你找小甲小乙呀,我今天不想去食堂吃饭。小丙说,求你了江川,你来吧。我说对不起,真的,我头晕,去不了。她非常恼火地说,不来就算了!这个傻拼音终于把电话给放了。我长出了一口气。
晚上难熬啊。我想着小陶,就又去了火车站。向昨天一样,在那里都转遍了,还是没有小陶的影子。我站在广场上,突然觉得小陶根本就没来过。我怀疑是自己的错觉在作怪。或者小陶在成都给我打的电话,我把电话号码从手机里调出来,我给这个电话亭打了一个电话。它果然就是广场上的公用电话。我走过去向那位肥胖的大姐寻问昨天是否有一个小姑娘在这里打过电话?那个人不高不瘦不胖还挺漂亮,头上一个马尾辫。那位胖姐看了我半天,问我,你是不是有毛病。我说我有啥毛病?我在找人。他妈的,她自己有毛病说我有毛病。本来我想买她一瓶矿泉水的,这下不买了,去别处买。我边走边回头瞪她。我发现她正得意地挖鼻孔呢,眼睛看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