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潮湿的密室里,石床_上的血流到边缘,接着又滴到了地上。四个突厥女子将那一整块血块用层层布帛包起来,将被血浸透的薄棉被换了,便走到了月奴身后恭敬地站着。月奴灰蓝色的眼睛看着晕厥在石床上的顾青丝,随后将冷凉的目光落在血修罗身上。
“你的机会终于来了,好好珍惜吧。”月奴嘴角带着哂笑,说完便带着四个女子走出了密室。
血修罗站在床边,目光落在顾青丝苍白憔悴的脸上。泪痕布满了她的脸颊,因为泪水和冷汗,发丝贴在脸上。她终于没有了任何身份地躺在了他的面前,不是父皇的皇后,也不是叔父的皇妃,只是一个女人,一个被伤得遍体鳞伤的女人。而她身上的伤口,有他亲手附加上去的。
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是如何自私,虽然多少次他告诉自己,不是他不能忍受她腹中的孩儿,是现实不能让她生下腹中的孩儿。二皇子要继位,自然不能留成玦的孩子,淳儿尚且命悬一线,更何况是她?若不这么做,那么死的就不是那个未成形的血块,而是面前他费尽心机终于得到的女人。所以不论她将来会如何恨自己,他仍旧要做今天的事。
但是真正扪心自问,他的心中何时又容下过她的孩子?从前在宫里,当得知她怀孕之后,他每次见到她便觉得心里难受,为什么她腹中的孩儿不是自己的,偏偏是父皇的?从修罗城下来之后,他才得知夏朝的皇后已经死了,那一刻他几乎要奔回皇宫,即使弑父也要把事情弄个明白,然而一幅由弋居散人画的画像进入了他的眼睛,画上的人分明是她。为了弄清缘由,他助月奴报了皇室血仇,成为突厥可汗来了辽国,当知道她腹中怀有成玦的孩子之后,他更是怒火中烧。原来当初在山林里如兄如父的师父,竟也是如此的人,让她失忆后便占为己有。他如何能忍受自己的女人生下了自己的堂弟?
在冰凉的石床上他坐下,手微带颤抖地捋过她脸上的头发,啼红……红儿……
他心里颤抖地默念着,当日在栖凤宫里她冒险留下他,他偷跑到她的床边,第一次忐忑地唤她的名字。那晚的事似乎还只是昨天发生,没想到今日,他却只能以这种方式再见她。他不得不始终带着这丑陋的面具。父皇当年没有杀死他,只是给他吃下了能造成假死情状的药。不知为何,而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外公的身边站了一个突厥女人,这个女人说软弱单纯的他,想要变得坚强便只有去一个地方,修罗城。
修罗城是残酷的,但是也正是因为这残酷,他终于长大了,成为了一个男人,一个所有王者都惧怕的男人,在修罗城里浴血而重生。而她却不再是那个在栖凤宫里冷漠如坚冰的皇后,只是一个脆弱得如一片雪花的女人。她还记得他吗?不,她不能记得,她若记得便不会爱上自己。
只是如此看着她安静的模样,他便觉得这几年的牺牲值得。时间仿佛在密室里停止了,他布满伤口的手一遍一遍地摩挲她的脸,像是对一件艺术品爱不释手。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一天,还是两天?
蓦地,她沾着泪水的睫毛轻微颤了一下,他心里一喜,凑到她的面前心里怦怦地等待着,希望她醒来第一眼就看到自己,希望她醒来后第一次无助的哭泣由自己来安慰。
“啼红……?”他试探地轻轻唤了一声,她紧闭的双眸微微颤抖,细细的柳叶眉微蹙。
“啼红……?”他又唤了一声,她的薄唇微微一抿,睫毛上下颤了颤,似乎因为疼痛,她蹙着眉似乎不愿意睁开眼睛。他屏住呼吸,静静地期待着,紧张地注视着。
她睫毛若蝴蝶翼一般,上下微颤,接着终于缓缓睁开了她的眼睛。眼神深如墨潭,凉似月光,是一骑红尘落定戈壁的苍凉。
“你终于醒了……”瑞儿欣喜地说,面具下的目光里,隐隐闪动着泪光,他激动地将她柔弱的身子揽入怀中。她没有反抗,不对,应该是没有任何反应,他紧紧地搂着,一阵兴奋之后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他松开了她的身子,捧着她的脸,好像想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什么,但是她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没有一丝的表情,眼神里亦没有一丝的感情。
“啼红……你怎么了?”瑞儿不敢相信地看着这张苍白而平静的脸,心里升起的是一种恐惧,一种付出之后没有结果的恐惧。
她的手缓缓摸到自己的下腹,然后再缓缓摸了摸身边的床,没有触到血迹,她似乎有些失落。嘴唇微微动了动,缓缓才说出几个字:“孩子……没了……”
瑞儿听了有些怔,他只是想保护她,只是想等今天之后他就可以全身心地爱她,呵护她,却没有料到这一件事就已经将她击垮了,她就像是一只摔在地上的花瓶,依旧洁白依旧美丽,只是再也修复不起。
他正在努力让自己接受这个事实时,她的手伸向了他的面具,轻柔平静地在他的面具上摸索,手指细细抚着面具上的刻纹。这一刻,他只觉得浑身都有些颤栗,她的眼神里渐渐像是生出了一丝感情,他仔细看着生怕遗漏任何的一点信息,然而当他看懂的时候,心却慌了,她的眼睛分明写着两个字,亏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