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包上的蒿草被打的七零八落,就连地上未烧尽的冥纸都被打得满是窟窿,四处乱飘。
杀红了眼的侍卫,比狼更凶残狠辣。
头痛,腿痛。
厚重的血腥气和腐烂的土腥味让慕容羽有几分想呕,他挣扎着睁开了眼,却发现什么也看不见。
四周黑乎乎的,没有一丝光亮,像是真死了,堕入地狱。
慕容羽不怕死,却很不甘心。
他咬牙忍住痛,爬起来摸索一阵,终于总结出来,他此刻应该身处在一个棺材里。
棺材是用极其贵重的金丝楠木打造,从雕刻的浮雕上判断,应该是很有些年头了。
最上面有一块空响的活板,他应该就是从那里掉下来的。
只是此时那活版不知用什么重物压住,无论慕容羽如何使力,也无法推开分毫。
慕容羽长长吐出一口气。
看来,他没死。
咯噔!
头顶上的木板忽然移动,朦胧的月光薄薄的落进棺材,说不出的阴森诡异。
一个宛若画本中才会出现的白面狐狸,露出了半张惨白的脸趴在外面朝下面看。
只是,这狐女实在和戏台子上那妩媚勾人的形象不相符。
首先,脸实在太白,白得像死人。
其次,太过干瘦!那尖如锥子的下巴,几乎可以用来做杀人的武器了。
再有,眼睛太大了!黑瞳比黑炭还浓,眼白又白得惊人,这种面貌完全不需要魅惑他人,直接这么突如其来的出现,就足以来一个吓死一个,来一排,吓尿一排了。
按道理说,正常人这个时候早应吓得昏厥过去,可是对于慕容羽这种过惯了刀尖上舔血的将军,他第一反应的却是,这“狐女”方才救了他。
且不论她目的是什么,能够活着,慕容羽已经有种再世为人的欣喜。
慕容羽心情无端轻松许多,竟难得的露出一个笑,对着上面骇人的半张脸道,“谢谢。”
流萤般的月色里,少年带着血污的脸瞬间柔和而温暖,唇间碎珍珠般整齐的牙齿,白晃晃的,美好的不像话。
“啊——”狐女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惊吓,砰得放下木板,连滚带爬的没了踪影。
慕容羽疑惑的挑眉,他自问长得不丑,何德何能竟能将妖魔鬼怪都吓得落荒而逃。
不过,他如今没心情多想这个,他烦恼的事情在外面。
棺材很大,可以容纳下四个他这样体型的大汉,里面的东西也很多。
除了一具零碎的快要粉化的人骨让人有些不适外,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成功转移了慕容羽的注意。
原因再简单不过,一个字,钱!
世人劳碌奔波一辈子,不外乎为了钱。
他慕容羽从不自诩清高,也从不是什么绝对的高风亮节之辈。
这次跟随墨千寻来的征战沙场,什么样的腥风血雨没有见过,什么样的极致享受没有目睹过,自然明白人性在最恶劣的环境里,会是怎么样的狰狞模样。
一个人,只有真正明白什么是穷苦艰难,才会切实懂得钱的重要。
再说,钱的好处太显而易见了。
有了钱,慕容羽就可以重新开始,率领军队,把北魏国重新打下来!到时候,他就一路杀到北魏城,把这些杀死了他同伴的叛徒全部杀死报仇雪恨! 而眼前,这个偌大的金丝楠木棺材,本身就是能够实现他宏图伟业的宝贝,更别说其他价值连城的陪葬品,随便拿出去一样,都能够卖个大价钱。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慕容羽这一夜过得是大悲大喜,稀里糊涂的靠着棺材板就睡了。
次日,睡醒之后,他竟有种脱胎换骨,重新做人的感觉,就连整个人的精气神也显得格外不同。
一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了锋芒毕露的锐利,沉淀出了一片朗朗乾坤的霸气,从容。
慕容羽不紧不慢的将身上的伤一一简单处理,脑子里飞转着无数念头。
一天便在漫长黑暗的等待中,一点点熬过。
咕——
慕容羽的肚子瘪了下去,他很饿。
棺材上的活板,仍旧无法打开,他唯一的出路,还是等。
“啊——啊——”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细细的声音传来,只见狐女惨白的脸再次出现在慕容羽的头顶。
紧跟着,一个硬邦邦的馒头被丢了下来。
砰!
馒头砸在棺材板上,发出一声闷响,然后骨碌碌的滚了几个圈,停在慕容羽的脚边。
“你来给我送吃的?”慕容羽抬起头,平静问道。
狐女似乎很畏惧他,一听见他说话,便迅速的将头缩了回去,只留下一片银色月光冷冷的洒进棺材。
慕容羽顿了顿,更加坚定心中所想,提高了声音说,“我们做个买卖,好不好?”
宁静的夜色中,他浑厚磁性的男低音像是能蛊惑人心的弦乐,优美的令人无法拒绝。
棺材的缺口处,狐女偏着头,小心翼翼露出一只眼睛,似乎在认真思考答案。
“不管你是人,是妖,是鬼。你都救了我的命。”
“我慕容羽向来讲究公道二字,你对我有恩,我绝不会负你。”
“只要你愿意放我离开,我保证,你要什么,我都绝尽全力回报你。”
慕容羽掷地有声的说完,躬下身子捡起冷冰冰的祭品馒头,毫不嫌弃的咬了下去。
馒头很糙口,也不怎么新鲜,但是对于一个死里逃生的人而言,却是能续命的好东西。
“啊?”狐女一脸疑惑,眨着骇人的大眼睛,又是好奇,又是畏惧。
当初她拉这个人回“家”,是以为终于有了个同伴。
谁知道,这人和其他人不一样。
虽然一脸是血,可是这么久了还能说能动,不像其他之前找到的人,冰冰凉硬邦邦的。
而且,他对着她露牙齿!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神情,只觉得心里像是注入了一股暖暖的清泉,一下子就满了。
原来,人不只会腐烂发臭,还有这样美好的样子!
于是,从那一刻起,她就决定了,一定要留下这个能让她感到开心的人。
“你不相信?”慕容羽见她发愣一脸被惊呆的模样,忍不住觉得有些有趣。
“……”狐女听不懂他的话,却也明白,他似乎在问自己。
犹豫片刻,她下了极大的勇气,探出整个尖尖的小脑袋,朝他看了去。
说时迟,那时快,慕容羽趁着这个空档一跃而起,撞飞了木板,逃了出来。
“啊!”狐女被吓得摔了一跤,宽大破烂的寿衣下,身子僵硬的不知该如何反应。
“你没事吧?”慕容羽赶忙上前扶住她,生怕她会晕过去。
他不过是想走,丝毫没有伤害她的意思。
狐女的身体比慕容羽想象的更加消瘦,他扶着寿衣下她的胳膊,感觉像是握着一根火柴棒,似乎只要他稍微不注意,就会捏得她粉身碎骨。
“啊——”狐女眼睛睁到极致,仿佛在白色的脸上开了两个巨大的黑洞,只能用惊恐二字形容。
她转身想逃,他却不肯松手。
“你是人!”慕容羽捏紧了她细细的胳膊,柔软温暖,是人的温度。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他轻声安抚她,“你是我的恩人,我会保护你。”
磁性的声音温暖的像早晨的第一抹阳光,狐女情不自禁的站定了脚。
她知道,她走不了了。
此刻,慕容羽才第一次真正看清楚狐女的脸,不由得震惊得长大了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更加肯定,这绝对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而是一个人!活生生的一个女孩子!
瓜子般非常精致的白皙脸庞,大大的眼睛,翘挺的鼻子、尖尖的下巴,轮廓分明不经刻意修饰,清秀无伦,竟然是个绝对倾国倾城的美人坯子!
可是为什么却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又为什么会生活在这种地方。
一连三日,转眼即逝。
慕容羽百无禁忌的在坟包的棺材里活了下来,还认了个来历不明诡异的孤女做恩人。
外面的世界,却是风起云涌,闹得鸡犬不宁。阮义海叛变墨千寻,又歼灭了慕容羽这一队人马之后,堂而皇之的霸占了北魏城的一座小城池,还自封大将军入住其中。阮义海不同于半路出家当士兵的慕容羽。慕容羽有教养,有学识,还有一个墨千寻这样一个足以令世人闻风丧胆的统率兄弟。
阮义海大字不识一个,且见识有限。除了脸厚,心黑这两大优点之外,其他才能几乎可以忽略为无。
所以,阮义海的好日子,根本没有想象中的千万分之一舒适。
先不提慕容羽下落不明,就足以让阮义海终日提心吊胆,坐卧不宁,就是接管北魏城边关小城的诸般事宜,也让他头痛无比。
当初阮义海为了拉拢人心对付慕容羽,便承诺只要他们肯叛变,就同意让手下的弟兄进了北魏城随意抢,随意拿,绝不亏待任何一个人。
这个手段的确很有效。
一般当投身军队的,哪个不是为了荣华富贵,况且北魏城这块大肥肉,别说随便抢随便拿了,就是匆匆咬上那么一口,都足够他们吃喝玩乐逍遥大半年。
再看看赏罚分明,严禁欺辱民众的墨千寻那边,越看越是个自私自利,不懂心疼弟兄的抠门铁公鸡,因此,一部分自私至极,胆大包天的士兵才纷纷倒戈相向。
然而,阮义海的这个决定,他还没尝到甜头,便已经后悔不及。
占领北魏城后,士兵像决堤的洪水,完全失去了控制。烧杀抢掠,简直比强盗更强盗。
不过才三日时间,北魏城便已哀声遍地,民怨难平。
尤其是里面不乏有权有势的大族,已经联合在一起,表面态度,对阮义海忍无可忍。
阮义海此时肠子都悔青了,他自知在北魏城的地位岌岌可危,所以竭尽全力亡羊补牢的做着补救措施,白白搭了不少人力财力。
一夜之间,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阮义海头上的白头发都冒出来许多。
然而,最要让阮义海发疯的消息是,敌国最恐怖的将军,慕容羽的兄弟墨千寻来了!阮义海险些没害怕的,直接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