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舅,你是不是觉得,爱一个人就应该把最好的全部给她?”
“是不是觉得对一个人好最直接的方式,就是付出全部,为她遮风挡雨,甚至哪怕察觉到外界的一丝丝危险,都会未雨绸缪的帮她除去?”
“是不是,完全见不得她受一点点的委屈,只要是她喜欢的,她想要的就会想尽办法满足她?”
“是不是,哪怕有时候明明知道她错了,她不完美,看到她的缺点,只因为不忍心伤她,便隐忍着不说,只是去默默的为她承担,她应该承担的责任和义务?”
沐云遥一字一顿的问道,字字铿锵,震耳欲聋。
长孙荣恒被问的哑口无言,内心宛若有一口洪钟被重重撞响,余音绕耳,震慑心魂。
是的!
全部的答案都一样。
那些年,他就这样去爱妹妹的。
沐云遥苦笑,有些伤感的道,“大舅舅,你是不是也有种想法,一直在心底。那就是外公对你和母亲太过严厉,其实你内心是渴望外公对你,像你对母亲那样的,对不对?”
长孙荣恒再次被深深触动,整个人震在当场,脑子里嗡声一片。
他很不愿意承认这一切,但是偏偏的,他清清楚楚的知道,沐云遥说的是对的!
“这些年,母亲去世后,其实你有无数次的机会可以振作,但是你没有。其实你并不完全是因为母亲的死打击过度,而是因为你无法面对一个失败的自己。你不但在惩罚自己,也在报复外公,你觉得是他造成了母亲的悲剧!”
沐云遥声音温柔,可是话语却针针见血。
她眼里满是不忍,本来这些话,实在不应该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说。
可是,沐云遥清清楚楚的明白一个道理,治病先治心!尤其是见到了长孙荣恒那殷切疼惜的眼神,沐云遥便立即明白,他的大舅舅是准备将对她母亲的全部疼惜,以同样的方式给她了。
其实,她完全可以不去说这些话语,可以安安心心的去享受这种无私的疼爱。
但是如果那样的话,长孙荣恒的病只会好了表面,却无法治愈根本。等到一段时间之后,也许当年的悲剧依旧会重演。
还有一个沐云遥这样做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她是真的爱这个大舅舅,不希望这样优秀的人,因为一个想不通的节点,便要蹉跎一生。
人生是多短暂啊,她的大舅舅身来不应该为任何人而活,更应该活出自己的精彩。
不破,不立!
“遥遥,你说的对。”
长孙荣桓痛苦的用手捂住了整张脸,声音哽咽,“可是,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大舅舅,你可听过这样一句话:君子爱人以德,小人爱人以姑息,况施予尊者哉。”沐云遥缓缓道。
长孙荣桓顿时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似乎有什么困扰他几十年的痛苦,忽然找到了出口一样。
“你的意思是,爱一个人,其实有时候严厉些,才是真正的爱?”长孙荣恒喃喃道。
“是,也不完全是。”沐云遥认真道,“学医之人,皆懂得什么是养身之法,清淡其口,适量其心。然而,当看到至亲至爱的人因为口腹之欲,每日大鱼大肉,过量饮食,你是管还是不管?”
“这——”长孙荣恒真的被问住了,但是更多的是深深的震撼。是啊,如果明明知道,亲人的缺点以后会导致她受到更大的挫折和伤害,那么他会不会冒着让对方不高兴的风险,而去制止?!
如果换做原来,他肯定不会这样做。
但是因为长孙佩蘅的悲剧,他觉得他应该会是后者。
“我也许会阻止吧。”长孙荣恒缓缓道。
沐云遥淡淡叹了口气,“如果什么都是呵斥阻止的话,这样的方式,大舅舅是不是觉得很熟悉?想不想外公对待你的那样?”
长孙荣恒如遭雷击,就连身子都晃了一晃,“可是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亲人受难,而无动于衷吗?”
“大舅舅,生命都是有限度的,不论是袒护一个人,还是去苛责一个人,总有尽头。你可曾想过,如果当初,你因为意外,不能在娘亲身边维护她,那么她会怎么样?如果外公在娘亲前面走了,你们两个人又会怎么样?”
“管一个人,总不能管一辈子吧。就算真的能一辈子,如果一个先走了呢?”
长孙荣桓猛地一震,顿时有种柳暗花明的感觉,仿佛看了许久的医典后,悟出了真正的真谛!
“每个人都是独立的,哪怕是亲人之间,爱人之间,朋友之间,主仆之间,都应该有一定的距离。”
“有的时候,人们口口声声说的为了爱别人而付出的一切,大部分都是在满足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并不一定是对方真正需要的。”
“所以,母亲的死,你真的不需要苛责自己,外公对你的严苛,你也不需要一直耿耿于怀。因为,每个人的人生,只有自己能够对自己负责。”沐云遥一字一顿道。
每个人的人生,只有自己能够对自己负责!
每个人的人生,只有自己能够对自己负责!
每个人的人生,只有自己能够对自己负责!
这句话在长孙荣恒的脑海中,深深震荡,余音绕梁,终于击破他许久许久的郁结。
他忽然觉得有一股滚烫的热血如万马奔腾,冲向喉头。
噗——
他生生吐出一口漆黑粘稠的心头血!
沐云遥见此,欣慰的几乎要哭出来,不愧是她的大舅舅,没有辜负她的一番用心。
这口黑血一吐,他的病便已经好了根啊!
“谢谢你,遥遥!舅舅明白了,一个人应该先对得起自己,才算有了爱其他人的资本。而且就算是爱,也不能借着爱的名义,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人。”长孙荣桓无比释然的说道,如今这口闷在胸口十几年的鲜血一吐,他整个人都月朗风清,真正看到眼前的光明和希望。
他的眼神,再一次有了意气风发的光彩,哪怕依旧不能立即站起来,但是他的灵魂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完整!
沐云遥也如拨云见月,心底一片喜悦。
当年名震京城的天才大夫长孙荣桓,真正的活了!
这一夜,待长孙荣桓走了之后,沐云遥并没有离开密室,而是认真的留下研究药典。
其实,她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没有问大舅舅,那便是她母亲灵堂前面,大舅舅是听到沐庆沧说了什么,才会彻底崩溃。
不过,今晚的信息量太大,沐云遥想了又想,还是准备将这件事放一段时间。
毕竟,活着的人更重要!
这是她重活一次最痛彻心扉的领悟。人必须活着,活着才有机会去爱,去恨,如果死了,便一切意义都没有了。
所以,等长孙荣恒的身体稍微好一些,再去问吧。
沐云遥眸色幽深,她提起笔,开始写另外一封信。
带写完,便令季夏送往京城一处生意最红火的红楼里去。
季夏拿着信,毫不犹豫的送了。
直到看到收信的竟然是一个皓齿明眸,妩媚入骨的绝色头牌的时候,他才彻底傻眼。
额的天,他们的王妃,到底有多少秘密?!
下个月的及笄大典,近在眼前,掰着指头算算,就剩下二十来天。
为了能够请到更多的权贵子弟,千金小姐,沐庆沧忙的已经三天没有回府过夜了。
柳巧巧是个敏感谨慎的人,往日里沐庆沧再忙,也不至于为了应酬,而夜夜不归家。所以她便多留了个心眼,在沐庆沧出门的时候,派一个可靠的家奴跟着。
没有料到,沐庆沧并没有如他口头说的那样,单纯的为了沐云遥的及笄大典而四处奔走,而是去了当年安置柳巧巧作为外室的院子。
根据跟踪去的家奴说,那院子比原先没人的时候,要热闹很多,时不时会传来笙乐之声。
他甚至还听到了,自家老爷沐庆沧的笑声。
柳巧巧听到这里已经心头猛跳,觉得很不妙了。老爷在家整日严肃着脸,而且出了祠堂的事情后,对她似乎也没有原来上心,总是客客气气的应付。
而且,她已经有快一个月没有在木府里见到沐庆沧开怀大笑了!
不对劲!柳巧巧从家奴回来后,就开始坐立不安,最后实在忍受不住这种煎熬,便偷偷起身,去了当年住的院子。
熟悉的景物越来越近,院子还是在巷子深处,僻静幽怨。
红砖白墙,青色的屋檐,还有门口两颗长得稀稀拉拉的枣子树。
柳巧巧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当初她最厌恶这里,就因为这两颗长得及其丑陋的枣子树,仿佛无时无刻在暗示她当初卑贱的婢女身份。
然而当初没有砍掉的原因,也很奇特。
因为,她从住进这座院子后,子嗣便绵延不绝。虽然后来一连生了两个都是女儿,但是沐云晴却是沐庆沧心尖上的女儿,疼爱怜惜并不比沐云壁的少。所以柳巧巧是欢喜的,最后勉为其难将这两颗枣子树留了下来。
柳巧巧甚至一直还想着,要是能够继续再给沐庆沧添一个儿子就好了。
奈何很神奇的是,自从柳巧巧嫁入沐府后,肚子就再也没有过动静,明明沐府只有她一个夫人,可是就是再没有过生孕。
忽然,不远处的院子里果然响起了笙乐的演奏声,柳巧巧眼神猛的变得尖锐,快步走到了后门的墙根处,竖着耳朵贴着墙面去听院子里的动静。
“老爷,你欺负奴家!”一声娇呼,妖媚无双的响起来。
柳巧巧的整个人顿时如遭雷击,彻底懵了!
虽然她也有想过,沐庆沧在外面有别的女子,可是柳巧巧万万不能接受的是,沐庆沧竟然带了那个不知来路的女子,入住在了她住了十年的院子!
那是她柳巧巧的院子,哪怕她再不喜欢,也不能够容忍别的不三不四的女人玷污!
这一刻,柳巧巧很有一种冲进去,抓住这个小狐媚子狠狠扇她巴掌的冲动,也很有想去质问沐庆沧为何要这般残忍的对待自己的冲动。
但是,她已经过了由着性子的年纪,她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懂得一个道理。那就是,如果想要得到你真正想要的,就绝对不能够让别人看出来你的真心。
柳巧巧就是这样在长孙佩蘅面前一直演戏,一直演戏,直到找准了机会,爬上沐庆沧的床。
可是,最讽刺的是,她有一种遭受报应的感觉。
似乎风水在轮流转,当年抓奸在床的人是她的小姐长孙佩蘅,如今就要由她去抓奸了。
最悲哀的是,柳巧巧还没那个胆量冲进去。
她不敢冒这个险,怕得罪了沐庆沧,彻底失去宠爱。
手指在墙面上抠出一道深深的痕迹,柳巧巧此刻的心,宛若刀割。
不论如何,她是绝对不允许,这个贱人嫁入沐府的。她是沐府永远唯一的女主人,谁都不能替代!!
忽然,柳巧巧的眼里有什么闪过,她忽的记得沐府唯一的女主人这句话,似乎有谁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