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芃芃再次见到沐云遥,不由得笑着道:“前次是你送我出嫁,今日我来给你添箱。”
她是太子妃,如今后宫的主人,出宫实在不易。也许是为了排解心中的寂寞,她央求了太子,偷偷出了宫。
她是被玉珀带过来的,安全沐云遥倒是不担心,更多的是惊喜和意外。她的目光定格在蒋芃芃身上,今日她穿着暗红色衣裙披着墨兰色大氅修饰过一番的脸更是莹白如玉,乌发云鬓,全身只有一柄墨玉的道簪,显得分外素净。
外面下着雪,入冬的第一场雪,两人坐在花房临窗的软榻上。窗外,雾蒙蒙的一片。
沐云遥亲手给她斟了酒,递过去道:“这是我娘亲手做的,每日喝上一杯,都觉得我娘还在我身边。”
“好,我来尝尝。”蒋芃芃当了太子妃性情还是那么的直爽,一口气干掉了。不过,到底该是有了改变,气质上有了一些变化,比这此前并不大喜欢笑,有些肃穆,不苟言笑的。
皇宫那种地方,能让人开心的权力,又不是她追逐和热衷的目标,自然不得开怀。
蒋芃芃还要喝酒,被沐云遥拦住了。她抓住蒋芃芃的手,看着她略显消沉的眸子,低声道:“喝两口尝尝即可。入了心,值不值得,那可就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了。”
一些事,一些人,若是不用心就罢了,一旦用了心,值不值得,那都是人生!
话虽然是在说酒,但是蒋芃芃怎么会不知道她这是在试探她和太子的关系。
蒋芃芃已经学着不去固执,收起一些很自我的脾性,很大气地接受了沐云遥的劝阻。她垂下眼帘,掩住眸中的黯然,偏头看向窗外簌簌而下的雪,道:“我这是为你高兴。和两情相悦的人在一起,总归是一件快活的事情。本来没想到太子会答应我来看你的,给你准备的不少东西,临了就把自己带来了。”
说着话,她像一滩软泥一样懒瘫在软塌上,盯着窗外的雪,目不转睛的。
自从进宫,她很少有这样的时刻,放任自己什么都不去想,脑袋里一片空白。可是眼睛却仿若自有意识一般,慢慢地起了雾,眼眶发胀,泪无声地落了下来。
沐云遥一向敏锐,加上皇宫里的任何风吹草动有玉琳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和耳朵,当然如果她愿意知道的话。
昨日,她本就对太子放假给墨千寻的事情是半信半疑,今日一早就听说太子和太子妃吵起来了。原因是太子妃宫里的人居然偷拿了皇后宫里的东西,还被六皇妃欧阳凤凤给看到了。如此情形,六皇子皇甫晨风自然是不会放过的,一扭头就跑到太子跟前,冷嘲热讽地把蒋芃芃给贬了一顿。
蒋尚书此前是跟着他的,给他筹谋打算,即便蒋尚书再谨慎,有些事情皇甫晨风还是知道的。皇甫晨风大声辱骂蒋尚书,然后骂蒋芃芃的宫女是个小偷,其实就是在变相地骂太子。
皇甫霖什么身份,在皇甫晨风眼里,他就是个野种,可就是这个野种挡住了自己的前程。
他恼怒也罢,愤恨也罢,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以前那些对着他屈膝摆尾的狗奴才,如今却转头读别人如此,这种欺辱,让他尝到了世态炎凉。
皇甫晨风的荒唐和霸道,沐云遥也是有所耳闻,皇甫霖的退避多少还是顾及血脉亲情的,但是也不否认会有其他的用意。但真说,他会为了皇甫晨风去呵斥蒋芃芃,沐云遥如何想都觉得有些不太可能。
想必里面定有内情,墨千寻没让玉琳主动给她说,沐云遥就没有问。可如今看蒋芃芃如此伤心难过,她不由得疑惑地看向她。
莫非太子言辞太过,伤到她的自尊了?
而后,她示意玉琳带着人出去,包括玉珀,免得让蒋芃芃难堪。
良久后,蒋芃芃忽然起身,抢过她手中的手绢,自己擦拭着眼角:“出来一趟,总得带点什么回去。如今宫里乱糟糟的。没想到皇后娘娘临了却还来这么一手……”
明明是强颜欢笑,还找个这么正当而又蹩脚的理由。沐云遥看着她,鼻间一酸,挤出笑容:“你没事就好,我还以为你被太子欺负了呢。”
蒋芃芃沉默片刻,端起茶盅浅啜了几口,微微扬起嘴角,笑道:“他当真欺负了我,你能奈何?”
还真是做出格的事情啦?
沐云遥不由得着急,起身,要看她身上是否有伤。因为听说昨天两人吵得很厉害,小道消息到处传,说她连宫里的花瓶都扛起来往太子身上扔,当然太子也没被扔到。
蒋芃芃裹紧衣服,侧着身子,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嗔怪道:“别人欺负了我,你不去打人家,你扒我的衣服做什么?”
沐云遥忽地似乎明白过来,这欺负到底是怎么一种欺负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的夫妻,总归要正常,都是得欺负欺负的,不然怎么能水乳交融,日后不分彼此呢。
听墨千寻和玉琳他们传来的话,太子皇甫霖人虽然冷冷淡淡的,但是生性淡薄,又为人宽厚,做皇帝或许少了建武帝的霸气,但是温文尔雅不见得不是一种气质。做丈夫,总归还是要有些包容心,不然摩擦起来了,两个人可不就老死不相往来。
外头的风吹过来,蒋芃芃咳嗽了几声,沐云遥要关窗户,蒋芃芃不让。沐云遥就让人把火盆端过来,蒋芃芃更是得寸进尺要玉珀给她找点地瓜来烤。
两人就那么开着窗户,沐云遥拿着火棍时不时地拨着炭火,蒋芃芃时不时地看看自己的地瓜熟了没有。
“太子说,过年只怕要让墨将军在军营里过了,问你愿不愿意去皇宫里住一段时间,就当陪陪我。”蒋芃芃的声音很低,因为此前哭过,带着些许的哑音,眼瞳里映着盆中的火,显示出她有些心不在焉。
说什么愿不愿意陪伴,不过是变相地要将她软禁起来罢了。不过,自来将军征战,妻子留京。太子如此委婉,不欲伤及彼此情感,专程让蒋芃芃来传话,沐云遥只能承情。
为了墨千寻日后在前方更安心,她也不愿意让自己在后方还让他替自己担心。她笑笑道:“自然是愿意的。我也是闲得很,最近狠狠地读了一些医术,主管女子病和儿病的,日后你生产,就不用找旁人了。”
“不理你了!”蒋芃芃剥着地瓜,睫毛眨个不停,在极力地掩饰着什么。
即使确认,沐云遥也不好揭穿,只余光看着她微红的双颊。
女人!
女人总是这么好骗。
感叹着别人,沐云遥和墨千寻的婚礼就到了。
论说背她出沐府门的该是沐云壁,但是,太子另外择了皇族子弟来给沐云遥送嫁,给她抬身份。
在墨千寻从旁人背上接过沐云遥,将她放到喜轿的那颗,白芍和青露欢喜的眼泪都掉了下来,实在太高兴了。
再次坐到花轿内,入眼的都是炫目的红,红彤彤的一片,过了好一会儿,她还有些恍惚。
这一生,真的就这么嫁了?
昨天晚上,墨千寻还偷偷溜进沐府,和她耳鬓厮磨一番,被她狠狠地拧了一把耳朵。
本觉得已经习惯了,没想到坐上花轿,居然还是有些……
忐忑!
对,就是忐忑不安。
带着兴奋,憧憬,依旧忧愁。
成婚后,就代表着墨千寻要远征了。
她就这样嫁给了墨千寻了吗?
前世,仿若昨日,今生已在眼前。
轮回颠倒,到底是妄想,还是真实?
沐云遥一时间有些糊涂,想要掀开盖头,探出头去,看看新郎到底是不是墨千寻。她实在好担心,自己只是大梦一场,那个人其实还是欧阳冷霜。
边境传来的消息越来越糟糕了,如今已经入冬。边关的冬季本就生活艰难,如今又适逢战乱,更是雪上加霜。
欧阳冷霜,此次伐楚,打的是楚国辱他,就是辱晋国。
当日,那日无意地引诱出诗韵郡主的驱蛊之咒,害得欧阳冷霜出丑,他果真是会报复的,比她想的还要早两年。
前世,他出兵伐楚是因为当时嫁给皇甫云景为侧妃的诗韵郡主暴毙而亡,欧阳冷霜借此伐楚。
如今不但提前,因由都不变了,不知会如何?
花轿晃了下,沐云遥的意识回归,敛神静静坐着。
出街围观的百姓们,就算再不关注国家大事的,也知道边关起了战火。如今墨王爷仓促娶亲,只怕是想给墨家留后,婚后不日将会奔赴前线。
不过大喜的日子,大家还是愿意找些乐子,纷纷地在说墨王爷好俊俏,好让人心动啊,真不愧是大楚国的国民男神,帅得天怒人怨,让人热血沸腾。但愿,花轿里坐着的沐大小姐,好好珍惜你的好命,不要再作死了,好好惜福,最好不要做出让墨王爷下不了台的事情。
看着这样的十里红妆的盛景,不少人还是议论起了此前太子大婚,那些被人们渐渐忘却的热闹和喧嚣再次被提及,五皇子的死在民间封得死死的,但是在官宦中确实秘而不宣的。但愿,两人的大婚能一扫那些让人忌惮的恐怖气氛。
沐云遥恍惚地听着,想着前尘过往,到底没有忍住,悄悄地挑开了花轿帘幕的一角着急地望去。前方高头大马上端坐着是个熟悉的身影,哪怕只是一个背影,却还是让她安心了。
这是今生,前世一去不复返,她也不是那个懦弱的自己,她一定会努力不让前世重蹈覆辙。
前方骑马的人新郎仿若和她有心电感应一般,忽然回头看过去,幽深的凤眸刚好对上她微微泛红的眸子,直看得沐云遥心砰砰地跳了好几下,手一颤,轿帘滑落。
而,此时,沐云遥没有察觉的是,跟在她身边的蝴蝶却渐飞渐远,最终消失在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