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真实的心灵才能涵盖一切、突破一切。
5.董仲舒:复杂的历史与简单的思维
如何让中国传统教育参与到现代教育思想的创造中来?董仲舒以“大一统”、“融诸家”等方式改造了儒学,创造了今文经学,实际上就是以儒学经典话语表达汉代思潮,用汉代之前的传统文化创造汉代思想。
向四面八方开放
改革开放以来,“开放”也逐渐成为教育宣传的主题词。事实上,学校也越来越趋向于开放,但与其他行业相比,其进程还是相当慢的。
教育改革开放的进程慢到什么程度?新闻业巨子默多克曾讲过这样一个故事:假设有一个人在50年前被冷冻了,今天突然醒来,他将几乎不敢相信今天所发生的事情:通信与网络的变革自然不必赘述;医生的诊断工具已从听诊器变成了CT和核磁共振等;股票交易早已进入了无纸化网络时代……遗憾的是教育不在这个行列。
是什么使教育落后于时代的发展?保守、封闭使然。当哲学界中现代哲学、后现代哲学的思潮一浪接着一浪时,当文学艺术界风起云涌时,当科学技术革命的周期越来越短时……因为僵化的计划经济管理模式与学业评价制度,学校基本无动于衷,甚至努力让学生与世隔绝。当老师都在用电脑办公时,考试时学生依然一律不准用计算器;当网络资源已无处不在时,有的学校依然规定教师备课一律手写;每个人均已处于资讯时代,但有的学校规定学生不准看电视、上网,更不准用手机……
我们保守、封闭,不仅源于学校是计划经济最后的堡垒,还因为将政治与学术相混淆。例如,对董仲舒的学术评论,在很长的时间内都取决于政治考量,缺乏必要的开放态度。
关于董仲舒,我们的共识是:他是一个大学问家,借鉴了诸子百家中道家、法家和阴阳五行的思想,对儒家进行了改造,形成了新的儒家思想体系;他响应汉武帝的举贤良对策,受到汉武帝的赏识;他提出了“春秋大一统”和“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主张,宣扬君权神授的“天人合一”和“天人感应”学说,还提出了“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和仁、义、礼、智、信五种为人处世的道德标准。这些主张受到汉武帝的赏识,并使儒家学说为历代统治者所推崇,从而逐渐成为两千年来中国传统文化的主流。
而对董仲舒的学术评价,可谓褒贬不一。有的批评者甚至认为他是“中华文化的历史罪人”、“御用文人之一代伪儒”;有的认为他是“旷世大儒”、“汉代孔子”。其中争论最多的是关于是否限制君权的问题。例如,人教版和岳麓版中学历史教材的说法就不一样。
在介绍“天人感应”和“天人合一”这一内容时,人教版说:“天是万物的主宰,天子受命于天,所以人民和诸侯都要服从天子的统治;如果天子无道,上天便会降灾于他。”这样的介绍,没有明确表示是否限制君权。因为讲不清楚,所以人教版的编者就间接引用董仲舒的说法,让读者自己判断。岳麓版教材则明确指出:“这种新儒学对于巩固国家的统一,有积极的作用。这是汉武帝采取董仲舒主张的根本原因。同时,董仲舒宣扬天人感应,也有限制君主权力过度膨胀的目的。”
两种版本的说法不同,这在中学历史教育界曾引起较大的争论。在我这个外行看来,这两个版本的说法都很正常,没什么问题。可历史老师不这么看,他们认为两个版本的教材介绍的是同一个人物,那么就应该一致,因为这样可以让我们了解历史的真相。真相究竟是怎样的?如何理解教材的差异?岳麓版教材评价董仲舒宣扬的天人感应时说“有限制君主权力过度膨胀的目的”,这样的评价在人教版的教材里就付诸阙如,又该如何理解呢?董仲舒的思想到底是限制君权还是维护君权呢?
为此,历史学界的两位重量级人物秋风与袁伟时在《南方周末》上开始了论战,分别发表了题为“儒家一直都想限制绝对权力”和“不能这样糟蹋中国传统文化”的文章。这场笔仗的起因是两者对董仲舒是否限制君权这一问题意见不一,一方说董仲舒在妥协中抗争,限制君权;另一方说其实质就是维护君权。
我不是历史学者,在我看来,儒家学说不过是汉武帝维护其统治的工具而已。事实上,汉武帝没有“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虽然举贤良时曾只从儒生中选官,太学博士弟子也是从儒生中选取,然而,汉武帝也通过其他途径提拔了大量非儒生当官。如张汤就是从学习法律文书的小吏逐渐被提拔为廷尉、御史大夫的,后来成为汉武帝的宠臣;桑弘羊则通过“赀选”当郎官,后被提拔为御史大夫;学纵横术的主父偃、杂家东方朔是通过“公车上书”当官的;汉赋名家司马相如是通过“征辟”当官的;汉武帝时选官的途径多得很,高官可以“任子”,富人可以买官,都有法可依。
在这种情况下,儒学本身就是君王的工具,何谈限制君权呢?岂非自欺欺人!两千多年来,儒家思想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主流,这也说明所谓限制君权云云,只不过是一相情愿的文人的意淫罢了,哪里限制过“过度”的君权?君主什么时候承认过权力“过度”?后人又如何界定这种“过度”?这些都难以说清楚,那么“限制君主权力过度膨胀”云云也就有些无的放矢。实际上,儒家自匍匐于皇权的脚下,就很难发挥出限制皇权的作用,至于以天来限制君权,只不过是小骂大帮忙而已。
还原历史真相并非目的,当前,更重要的是从历史中发现未来,这或许会带给人们更多的思考。
小时候,我最喜欢听历史故事,爷爷恰恰是个讲故事能手,而他讲的几乎都是自己的故事。我已不记得具体的故事情节,但记得爷爷总是称太平天国的勇士为“长毛”,当然,这是我们家乡一带老人对太平军的统一称呼。显然,乡亲们对太平军几乎没有什么好感。这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于我十分怀疑当时历史教科书中对太平天国运动评价的客观性。后来读《书斋里的革命》,知道了另一种历史观。在美国,南北战争是一次重大的历史事件。但就这次重大的历史事件,南方有纪念馆,纪念罗伯特·李将军以及他们的子弟兵,北方也有纪念馆,叙述林肯以及他们子弟兵的英勇事迹。历史在此被演绎为“他者的故事”。谁是谁非也许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谁都有权拥有自己的记忆版本。或许,这更接近历史的本质。
在“他者的故事”中,我们的解读就有了多种可能性,历史给予我们的启示也有了多元性。如此,看待董仲舒的“天人感应”学术,又何必纠结于是否限制君权呢?为什么不透过汉朝的民间生活报告来观察与思考董仲舒呢?
在这里,不得不提大历史观。黄仁宇倡导宏观地研究历史,他的研究更多的是揭示历史规律。例如,他指出,“长城基本上是沿着某某毫米等量降雨线修建的(某某毫米降雨线是宜耕宜牧的天然南北界限)”,“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气候不利的时候,马背上的剽窃者就不由自主地打算袭取种田人,后者通常有半年的积蓄”。寥寥几句话就概括了“中国的农民和塞外的牧民连亘了两千多年的斗争记录”。
《河殇》第一集里就引用了黄仁宇的观点,后面更加巧妙地运用黄仁宇的观点来阐述一些历史现象,例如,“游牧文明是无法取代农业文明的,这不仅是因为农业文明高于游牧文明,重要的原因是气候带的制约。进入中原农耕区的游牧民族不可能把农田变成牧场,因为那等于丢了西瓜,捡了芝麻。因此他们只好接受被同化的命运”。
用大历史观来看董仲舒、儒学与汉武帝及历代王朝的结合,我们不难发现汉朝的经济转型、小农经济的兴起与董仲舒、儒学密切相关,伦常关系的强化,是与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相适应的。
如果没有开放的态度,我们的历史教育就只能是历史知识的教学,无法将现代理念融入历史教学;如果没有开放的观念,我们的历史或许不能告诉我们未来;如果没有开放的理念,我们的教育就会逐渐落伍甚至被历史淘汰!
教育有一种生命的连续性
当前,在绝大多数学校里都存在着几套话语系统:一是受政治影响的话语系统,喜欢用政治术语代替教育教学用语,这在教工会议与国旗下讲话中比较明显;二是受苏联教育影响的话语体系,标志性词语有“自学”、“训练”等,这在制订教学计划与日常教研组活动中比较明显;三是受新课程改革影响的话语体系,标志性词语有“对话”、“生成”等,这在公开教学研讨活动中较为明显。总之,通过分析当前学校的话语体系,我们很难发现中国传统教育的影子。
在改革开放、市场经济与西学东进的浪潮中,当前的学校教育几乎与中国几千年的教育传统断裂了!是的,学校要向四面八方开放,但开放不是为了“断裂”,而是为了更好地继承与创新中国的教育文化。
话语体系的紊乱,客观上造成了实践标准的紊乱。例如,对于什么样的课堂才叫自主课堂,你说你的标准,我说我的标准,最后大家只能凭感觉谈谈;再如,对于对话教学的样本究竟是什么样的,也是众说纷纭。概括起来讲就是“理论上清楚,实践中模糊”,造成理论与实践之间新的“断裂”!
教育有一种生命的连续性。只有遵循教育话语体系的连续性,最好是中国式的话语体系,我们才能真正串联起中国教育的过去和未来,才能真正达到“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境界!
董仲舒的儒学,一般被称为“今文经学”。儒学从“古文经学”到“今文经学”的转变,是一次巨大的革新,其革新的过程揭示了文化创新的规律,其中自然蕴涵着教育创新的道理。
董仲舒是在怎样的背景下革新,又是怎样革新儒学的呢?
西汉初期,黄老思想占统治地位,儒学地位不高,寥寥数人被封为“博士”,也就是安抚一下,没有什么实权。此时的董仲舒埋头苦读,博览群书,汲取各家之长。他把诸子显学以及儒家各派的要义,都整合在孔子的名义下,以“春秋公羊学”为载体兼容并蓄,最后统一于“天人感应”的思想。这就是说“天”是至高无上的神,人的活动受命于天,皇帝自然是“君权天授”,臣又受命于君,以此类推,“三纲五常”就自然成立了。
经董仲舒革新,向来被看做“好古”的儒学,一变而成为“霸、王、道杂之”,合乎“今用”了!
等汉武帝真正掌握了政权,董仲舒根据他的哲学观点,提出许多影响甚大的建议。这些建议一部分被汉武帝采纳。最主要的有以下三点:
第一,大一统。董仲舒说,“大一统”是天地的常道,古今之通义,现在学者们各持异说,门派林立,朝廷无法一统,法制屡变,老百姓不知听谁的,往往无所适从。因此,他请将不属于“六经”、不合于孔子的学说,一概废绝不用,专用儒术,正所谓“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第二,以仁义替严刑。秦朝主要遵循法家学说,严刑峻法,反思秦朝失败的原因,董仲舒主张“更化”,要求以仁义代替严刑,也就是要求以儒家学说代替法家学说。他认为限田是更化的关键所在。秦朝自商鞅变法后,准许民间买卖田地,富家田连成一大片,贫家连放个锥子的地方也没有,因此建议限田,不许豪富占田过量,从而让更多的老百姓感受到君主的仁义。
第三,推阴阳五行。在落后社会里,占卜术常是人们行动的指南。汉武帝常召集各种占卜家,问某月某日可不可以娶妻,五行家说可,堪舆家说不可……辩论纷纭,不得解决。董仲舒主张一切宜忌,以阴阳五行为主。阴阳五行家也因此得到汉武帝的尊重和信任,成为日常生活的指导者,儒家和阴阳五行统一起来了。
这些思想和建议主要出自著名的“天人三策”。所谓“天人三策”,是指汉武帝向大家咨询意见,董仲舒连上三策作答,因首篇专论“天人感应”,所以史称“天人三策”。此后,董仲舒闻名天下,光照千秋。他比李斯高明的地方就在于:他既不“焚”也不“坑”,而是用思想统治思想,用文化统治文化。今深谙此真谛者亦常说:“真正好的管理是思想的管理。”
从孔子到焚书坑儒,再从董仲舒到朱熹及至当下,我们可以从中得到启示:文化具有一种生命的连续性,教育也有一种生命的连续性。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基础是经济社会的发展,而其灵魂则是文化的复兴。君不见,以美国为主导的全球化,其本质是美国核心价值的全球化,当然也是美国核心利益的全球化。当下的中国教育,从理念到内容,从目标到方式,大体上以舶来为主,几乎失去了“生命的连续性”。没有现代教育思想的创造,就没有真正意义上中国教育的伟大复兴。
如何让中国传统教育参与到现代教育思想的创造中来?董仲舒以“大一统”、“融诸家”等方式改造了儒学,创造了今文经学,实际上就是以儒学经典话语表达汉代思潮,用汉代之前的传统文化创造汉代思想。
这一文化创新的思路当下仍可借鉴。今天,我们的指导思想当然不是为皇权服务,而是为每一个人乃至每一种生命的尊严与幸福服务;我们要融合的不只是中华诸家,而是世界各国流派。因此,我们要研究世界各国的经典,更要研究自己的经典。
中国的教育传统是丰厚的,也有自己的话语体系与独特思想。让传统文化参与到现代教育思想的创造中来,这是中国教育创新的一条路子,也是学校文化创新的策略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