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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劣徒囧事录

全场唯有剪径大王还站在原地,惊恐地望着我手里的一堆石子瞬间从有到无,当机立断,扭转了身子就往山头上跑,步伐颇为矫健,大红旗也顾不上扛了。

天玑回头道:“师父,老爷爷跑了。”

我在手里掂了颗石子,怕对小孩子造成不尊老爱幼的坏影响:“快把眼睛闭上。”

天玑听话地拿小手把眼睛一捂:“嗯,师父快打他。”

我去石如电,瞬间击中山大王的膝盖弯,山大王往前一扑倒地,顿嚎:“大仙饶命!”

我顶着芭蕉叶,甩完石子才想起小徒弟似乎有些被带坏的趋势,忧心不已,不过暂时顾不上,以后再慢慢教导。我走到山大王身边蹲下,可亲地道:“大王,在下没有恶意,真的。”

大王一脸尘灰以及磕地上的一脸石子印,抬起头,望着我,很惊惧:“你、你要对我做什么?莫非你、你真的好那个?”

“哪个?”

“就是……你跟那个小白脸光天化日的那个……大仙你要真想的话……我也不是不答应……大仙只要没有特殊的癖好什么的……”

见天玑从旺财背上爬下,跑过来也蹲下托腮聆听,我当下便在地上摸了块大石头往山大王嘴里一塞。

“师父,要给老爷爷吃石头?”天玑抬起小脸天真地望着我。

我略沉思:“唔,这个是特例,总之不可以学。”

山大王嘴里含着一块石头,想吐出来,又不太敢。我警示:“你可以吐出来,但要闭嘴,我问一句,你才可以答一句。”

大王含泪点头,艰难地吐出了石头。

我问:“此处靠近大路,往常并没有剪径的,你们是新来的吧?从哪里来?为什么到这里?”

大王见我如此熟知情况,不敢隐瞒:“大仙英明,我等并非本地人士,乃是宝莲山大王座下颇得器重的一支,近些日才迁居至此,此处偏僻,还没有成功打劫到什么人,今日出山没有看黄历,开张第一单就遇到了大仙。”

我又问:“既是宝莲山大王座下颇得器重的一支,为何迁居此地?”

大王满眼痛不欲生往事不堪回事:“此事说来话长,鄙人原本是大王最信任的属下,一个月前,宝莲山劫了一个人,没想到这人不仅不害怕,还不知凭了什么手段,居然让我们大王言听计从。大王待他好得不得了,他让大王出动兄弟洗劫村子,用村子里的男人尸骨做一些奇怪的事,大王也毫不犹豫。我等兄弟看不过去,阻止大王,谁知大王暴怒,拿鞭子把我们抽了一顿。大王变得很奇怪,好像谁都不再信任,唯独对那新来的家伙说一不二。后来附近的村子都洗劫空了,某天晚上,一个小兄弟喝醉了,透露大王要对我们这一支下手。我原本不信,以为这家伙是挑拨离间,可是我手下陆续有兄弟失踪,三天就少了十来人。有一晚,我手下一个亲信半夜起来撒尿,你猜他看到了什么?”这位趴地上的山大王一面悲愤地讲述一面掩不住惊恐的神色,还在关键处留个悬念。

我看旁边蹲着的小徒弟听得津津有味,千岁忧也被怪谈故事吸引了过来,三人把山大王围了一个圈。

千岁忧接话道:“看到了那个新来的异人在吃人肉馒头?”

我把小徒弟耳朵捂住,安慰道:“人肉馒头是馒头的一种,不要怕。”

天玑望着我:“哦。”

山大王继续惊恐讲述:“他看到,有个人影背对着月光,手里托着一个东西,你们猜是什么?”

天玑道:“人头。”

“没错!映着月光能看清,那正是失踪的一个兄弟新断的人头啊啊啊!”

千岁忧领悟:“原来是个人头控,他喜欢睡前数人头?”

山大王好像要晕过去。

我若有所思:“然后你们就逃到这里来谋生?”

“是啊,不然兄弟们的脑袋都要保不住了!”

“那奇人什么模样,叫什么?”

“很正常的模样啊,像个弱书生,不过挺漂亮,当然没有大仙漂亮,他娘的他居然叫洞仙!”

千岁忧摸着下巴:“有意思。”

天玑学舌:“有意思。”

我把徒弟领走:“这个不要学。对了,你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很理所当然的话?”

“师父我怕。”

这还差不多。

看看天色不早,得赶到桃源镇投宿,将天玑重新放回旺财背上,我回首对土匪大王道:“桃花坞的那位老先生不喜欢自己住的地方乌烟瘴气不清不静,建议你们去离这不远的清都山,那里有钱人多,你们只要不害人性命,还是可以混口饭吃的。对了,你的这些属下只是晕过去,片刻后就能醒转。上天有好生之德,望你们好自为之。”

山大王叩头拜谢:“嗯!我们一定转移去清都山!”

我们一行继续赶路,走出两里后,千岁忧道:“清都山,这么耳熟。”即将到桃源镇时,千岁忧跳过旺财来掐我:“你娘的慕小微!清都山不是老子的老子致仕养老修道的地方么?上天有好生之德是这个意思么?老子的老子要是被这帮土匪打劫受了惊吓有个三长两短,老子就把你的桃花坞拆了!”

我摘下头顶芭蕉叶抵挡:“令尊一心向道且爱劝人出家做道士,定能感化这帮小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千岁忧把我的芭蕉叶撕烂:“放屁!道士怎么能成佛?”

“令尊不就曾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得东南采花大盗弃暗投明做了令尊的道童么?”

“那是老子的老子用了一种跟你的桃花阵法差不多功效的奇药,逼得那采花大盗不得不委身做道童三年,才能拿回解药!”

“原来令尊炼的丹药如此神奇。”

“呸!你给老子闭嘴!”

桃源镇是方圆百里最大的一个镇,不大也不小,徒弟们时不时带我来镇上采买些甜食,是以我对本镇还是有些熟悉。向晚时分,我领着千岁忧与小徒弟,根据清晰的记忆路线,走了很长一段路程终于寻到了本镇唯一一家客栈。

千岁忧跟天玑一起趴在旺财背上喘气:“前面那个巷口,老子明明记得走过了十二次,慕小微,老子以后再也不要你带路!”

我把天玑从旺财背上抱下来,准备进客栈,顺便教育小徒弟:“不要像你千叔叔那样,太过在意细节,知道么?”

“知道。”小徒弟纤细的小眉头抖了一抖。

本镇唯一的客栈自然是叫桃源客栈,此时客栈外已经挑起了红灯笼,停驻了不少车辆马匹,显见生意兴隆。

我们三人加上旺财一起走近客栈,果然见楼上楼下人来人往。

掌柜的十分热情:“两位客官,吃饭还是住店?”

我道:“吃饭,住店。”

“好嘞!两位客官一间房,带客人看房!”吆喝起来。

“等下。”我打断,“我们一间房不够。”

掌柜的将我与千岁忧看过来看过去,试探道:“你们难道不是……”

“可以是。”千岁忧一手搭上我肩头,挑眉,“一间就一间吧,省钱。”

我弯腰抱起身高在柜台以下的天玑,出示给掌柜的看,表示一间房不够。谁知掌柜的一声惊叹:“孩子都有了?”

无法,我只好放下天玑,再抱起旺财出示。掌柜的身子一软,好在没晕过去:“本店一律不得带巨型猛兽入住……”

千岁忧掏出一锭银子,搁到柜台上:“这是家养宠物。”

掌柜的对着银子看直了眼。我把银子扫进袖子里,重新取出一串散钱摞到柜台上。记得大徒弟说过,在外面动不动出手银子的,都是没有江湖经验的阔少,不知民间货币流通的情况,这种不是傻缺就是大傻缺。

见我偷梁换柱,千岁忧十分想从我袖子里把银子抢回,苦于外人面前不好做如此没风度的事,忍得颇为艰辛。

我把柜台上的散钱拨到掌柜的面前:“唔,就是这样,两个大人一个小孩一只宠物,三间房。”

掌柜的收回失望之情:“没有三间房。”

我把柜台上的一摞铜钱拿掉一小摞:“两间房。”

“没有两间房。”

我又摘掉一小摞:“那就一间房吧,可以给加个床铺么?”我又放回去两个铜板。

掌柜的看我的眼神显示了他极大的克制力:“床铺床板板凳都没有多余的!”

我把加回去的两个铜板收回,十分踌躇,打算跟千岁忧商量一下。转头过去时,发现这人已从柜台上抄起老板的算珠把脸挡住,装作不认识我。

万般无奈,只好三人一兽挤一间房。

简单用了晚饭,又简单洗漱后,三人一兽对着小小的一张床注目良久。天玑打了个哈欠:“困了,觉觉。”

千岁忧脱下自己的长衣,安排:“小可爱睡里边去,我同你师父睡外边。”

我安排:“天玑睡中间,你千叔叔睡里边,为师睡外边。”

千岁忧要反驳,天玑已然爬去了床中间躺下,拉过被子搭在肚子上,闭上眼就睡了。不好吵醒小孩子睡觉,千岁忧终于没有反驳,不满地睡去了里侧。我灭了灯,在外侧躺下。原来挤一挤还是可以睡的。旺财在床边趴着,勉强也认了这个不如桃花坞豪华狐宅的地铺。

夜里不知时辰过,睡到半夜,我被身上搭着的一只手压醒了,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体积庞大,不似小徒弟,我转头一看,果然是千岁忧,再找小徒弟,已经被放到了床里侧。我把腰上搭着的手丢回去,转个身继续睡。

又不知睡了几时,被窗外的月光照醒,感觉身边又睡了个体积小的,不似千岁忧。睁眼一看,睡中间的又成了天玑,千岁忧则被挤到了床里侧。

只醒了片刻,我便又睡去了。睡到半梦半醒间,额上好像有一只小手拂过。

远如鸿蒙的天音:“师父,一定不可以后悔。”

清早醒来,卧榻之侧没人,终于清静了,我准备享受一下这难得的榻上空间,便随意地翻了个身,面朝外间。朦胧的视线仿佛捕捉到什么,有什么近在咫尺将我凝视,我顿时彻底醒来。视线清明,原来是天玑坐在离床榻不远的桌边高椅上,托着两腮,盯着我看。

见我醒了,且注意到她了,小徒弟一个眨眼间,表情顿换,“啊,师父醒了。”

我总觉得自己最近有些幻听幻视,一个小孩子哪来那么多表情换来换去,定是我最近糖吃得少了,头晕引起幻觉。

天玑从椅子上蹦下来,颠颠跑去给我取外衣,踮着脚好容易够着衣角,再半蹲下,以便使劲把整件外衣扯下来,最终抱一截,拖地上一截,给我取来了。

我捞起外袍掸掸灰,“什么时辰了?你千叔叔呢?”

天玑睁着水溜溜的眼睛,望住我,“要吃早饭的时辰了,千叔叔在楼下等师父起床,一起吃。”

我穿好衣,梳好发,二徒弟不在只好自己动手,固好发簪时,天玑不知从哪个角落抱来一只大水盆,晃悠悠向我送来,一盆水荡得波澜壮阔。我赶紧给接了来,见她小衣裳还是打湿了大半,小孩子受凉可不得了,我又赶紧去桌边翻包袱找她的换洗衣物。

选了一套小衣裳,就去给小徒弟换,这孩子淘气地绕着桌子跑,就不让我逮住。我反方向直接将其摁住:“不要调皮,快些换衣裳。”扒掉打湿的外衣,立即给她套上新衣,期间这劣徒就没停止过手舞足蹈各种想逃脱,挣了我一身水。

最后把她放了,瞬间溜得没影。

我洗漱完毕,下楼寻千岁忧。楼下大堂内坐满了人,吃饭的,聊天的,很是热闹。一眼瞧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坐在一张木桌旁,大的假装斯文在啃馒头,正是千岁忧,小的百无聊赖,在那脸滚桌面,正是小劣徒。

我寻摸过去在一条空板凳上坐了。千岁忧撩我一眼,“怎么不睡到中饭时候?一把年纪了还赖床?”

我给自己倒了杯茶,“明知道老夫一把年纪了,还把老夫挤得几次险些掉下床去。”

“肿么可能?”千岁忧捏着馒头又咬一口,“老子睡里侧,挤得到你才见鬼!自己睡觉不老实,翻到地上去,还怪谁?”

我把咸菜碟拖到自己跟前来,馒头就咸菜,“夜里手脚再不老实,别怪老夫直接踹你去地上睡。”

千岁忧把咸菜碟抢过去,猛夹了一筷子塞嘴里,“你才不老实,动手动脚,把老子拖来拖去占便宜!”

“老夫补觉还来不及,谁爱去拖你?自己梦游拖自己玩可以随意,但不要吓到我们师徒俩。”

“明明是你慕小微轻薄了老子!”

“老夫对你没兴趣。”

“口是心非!老子睡着了都能感觉到被你心怀不轨地摸了!”千岁忧那嗓门,力压群雄。

四周食客纷纷循声望来,视线里不无期待,看清真相后不无失望加鄙视。我继续吃我的馒头,咸菜已经被千岁忧全倒进自己碗里了,化悲愤为食欲,“无知村夫!鄙视你大爷!老子弟兄俩断袖情深关你们一文钱事?”

我想重新找个桌子吃饭。

做了许久背景的小徒弟侧脸搁在桌子上,溜溜的眼珠瞥着我。我撕下一块馒头片,裹着从千岁忧碗里拈来的咸菜丝,喂到她嘴边。天玑视线不变,张嘴一口咬住,给我手指留下几颗牙印和濡湿的水泽后,包着嘴里的馒头,又将脸转到另一侧,继续脸搁桌面。

千岁忧依葫芦画瓢,也这般喂过去,“来,乖宝宝,快吃喔!”却没有收到预期的结果。

天玑又把脸滚到我这一侧,眼睛里居然藏有一点不屑,见我看过去,又一点点消解。

我又啃了大半个馒头来化解自己的幻觉。一定要适时补充糖分。

见小徒弟不怎么吃馒头,虽然挑食不利于长身体,但这客栈的馒头确实不怎么好吃,于是我退一步,“去包袱里拿糖吃吧,吃完饭要赶路,会没力气的。”

天玑终于肯把脑袋从桌面抬起,小胖身体滑下凳子,走出几步,矮个头就消失在了人海。我半个干馒头没吃完,天玑重新出现在了板凳上,同时把手里的一碟咸菜捧到了我的半边桌面上。千岁忧羡慕嫉妒又悲伤。

忽然,一个盖过千岁忧的大嗓门怒喊:“谁偷了大爷的咸菜?”

我停了夹菜的筷子,千岁忧也停了悲伤,与我一起看向天玑。天玑伸了小手自盘里摸了个馒头,捧着小口小口地吃,不时挑几根咸菜放馒头上,再小口小口地吃。

店小二迎上那个大嗓门,“鸡大爷息怒息怒,这几日人多手杂,您谅解一二,我们掌柜的免费附赠您两碟咸菜!”

大嗓门哼哼两声:“大爷我就不跟你们为难,不过在座的都听着,小偷小摸大爷没空管你们,要是有谁想趁着这几日人多就谋财害命乱生是非,那可就撞到大爷的刀口上了!”

食客们唯唯诺诺忙称是。

千岁忧把店小二扯过来,八卦脸地问:“诶,那什么鸡大爷是哪派锄弱扶强的大侠么?武功怎么样?”

“锄强扶弱。”我继续吃咸菜。

千岁忧白我一眼。

店小二手遮嘴边,压低声音:“那是六扇门的姬神捕,最热衷办命案,缉拿罪犯了,千里追踪踏雪无痕好生了不得,武功那当然是万里挑一,上月江湖榜排名第八!”

千岁忧吃了一惊,思量一番,低调地问:“那个,你有没有听说过紫阙轻侯?江湖榜排名第几?”

店小二茫然片刻:“没听说过。”

我忍笑,千岁忧捞起一个馒头偷袭,我拿筷子把馒头串了。

千岁忧眼珠一转,邪恶一笑,继续问店小二:“那个,你还有没有听说过桃花坞老不修?江湖排名第几?”

店小二略茫然。

千岁忧补充:“就是叫慕太微那个老不修。”

店小二哦了一声,神采飞扬:“就是画中仙啊,上月排名江湖恶人榜榜首了,不过这话一定不能让姬神捕听见……”

“哪个吃了豹子胆敢提大爷偶像的名讳?”姬神捕拍案而起,雄视四方。

店小二闭嘴溜了。

这样嘈杂的客栈中,尚能分辨出关键词来,不知是对偶像名讳的敏感,还是内功卓绝。千岁忧又把我的咸菜抢去了,羡慕嫉妒恨之情溢于言表,不过很快又回过味来,拨了小半咸菜到我馒头上,大方笑道:“好歹你也上了个榜首不是,来来吃几根咸菜庆贺一下。”

这厢桌上抢来夺去一顿早饭吃得婉转迂回,那厢神捕风卷残云后跟客栈掌柜的打探情况。

“掌柜的,昨夜投宿的可有可疑人士?”

“姬神捕,这有可疑人士,小的也看不出来啊。”

“掌柜的,用你的直觉,可有不合常规投宿的?”

“唔……不合常规……啊有了,昨日傍晚有两个二十来岁的男人一起投宿,还拐了个小孩装作一家子,更过分的是,还带了个巨型动物。他们以为伪装成走江湖卖艺的小夫妻,就能骗过老朽。”

“可是长得很美貌?”

“正是正是!”

“嗬!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大爷追捕了这么久的拜月教余孽,看来就在客栈中!掌柜的,快说,他们在何处?”

“姬神捕,就在那边桌上吃饭,两个男人一个孩子!”

姬无常一个大挪移,人就到了我们桌边,从天而降一把大刀砸到桌面上,几只馒头一蹦老高:“你们可以保持沉默,但你们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你们有权利在接受捕快询问之前委托状师,如果你们付不起状师费,六扇门可以免费为你们提供一名状师。你们姓甚名谁祖籍哪里,分属拜月教什么分舵,任教中什么职务,来到中原有何企图,所犯命案几条?”

千岁忧嘴边衔着一块馒头,天玑嘴边衔着一根咸菜,我嘴里咬着一根筷子,三人一齐望着瞬间漂移而来的神捕。

半晌的等待依旧是沉默后,一身便服的神捕姬无常抽动着泼墨一般的剑眉,爆声:“册那!大爷问话你们不答,藐视本神捕就是藐视衙门,藐视衙门就是藐视朝廷,藐视朝廷就是藐视当今圣上,你们活腻歪了!”

满堂食客见捕快追凶,当场缉拿凶犯,一阵丢碗扔筷,哗啦啦全跑光了,只剩咸菜在空中飞。

千岁忧拿掉贴到脑门的一根咸菜放嘴里,莫名其妙望着神捕,“你不是说我们可以保持沉默?”

神捕拔刀出鞘,刀光闪瞎人眼,我们三人抬手遮光。

“那就跟本大爷去六扇门走一趟!”

我掏出袖中小镜,刀光一片闪耀反射,晃回神捕眼前。我一手捞起小徒弟,一手捞只馒头,“快跑!”

三人一起出逃。

逃出客栈,我忽然想起来:“旺财呢?”

千岁忧也想起:“包袱还在客栈!”

天玑在我胳膊下抬起头:“还有糖糖。”

逃到十字路口,千岁忧道:“慕小微,老子不要你带路。话说,我们为啥要跑?”

我脱口:“他是江湖榜排名第八的神捕。”

千岁忧瞪着我:“你还恶人榜榜首呢!对了,你不是他偶像么?”

我恍然:“忘了。”

千岁忧泄气:“现在怎么办?”

天玑指着十字路口外墙上的一张画,“漂亮的姐姐。”

“在哪在哪?”千岁忧激动地一阵扭头。

我们习武之人视力都是极好的,十几丈外便看清了墙面上一排美人图,每幅美人图下标注小字,某某镇花魁,所有美人图最上方一行大字——

我要选花魁。

同时我们发现,路上人潮都是涌向一个方向。

“慕小微,本公子有个风雅的提议。”

“要去你自己去,老夫还要去蜀山镇追查拜月教下落。”

“包袱银子都落在客栈了,你带着小可爱一边睡街头卖艺一边跋涉去蜀山?”千岁忧扼住命脉。

天玑抱着我手臂,闪动眼珠:“师父,我要糖糖。”

千岁忧再提议:“所以当下之计,还是寻个熟人借点盘缠,你有没有什么青啊楼的什么相熟的红啊颜的知啊己什么的?”

我寻思半晌:“没有。”

“玉嵌。”小徒弟吐出两个字后吸着手指头,一派无邪。

顺着人潮,被千岁忧硬拽着去了百花楼。正常的青楼都是晚间营业,由于今晚要选方圆百里十个镇上的第一花魁,因此全天候不打烊,花门大开,当然也不是谁都能进去。

我在门口踌躇,跟千岁忧商量:“天玑还小,不能带进去,还是我来看孩子吧。”

千岁忧抱起天玑,一副成竹烂在胸中的老江湖面孔,“借到银子是重点,去见老相好,怎么可以带孩子?这不是找死么?小可爱交给我,放心吧!一会见到人家千万要把你那张白痴脸收起来,可以花痴一点。”

天玑适时捧出一面小镜子照着我。

镜中的老夫,丰神如玉,年轻俊雅,不由道:“如此的玉树临风,哪里白痴了?”

千岁忧握着天玑的小手把镜子一收,“慕小微,你这风情的皮相是用来迷惑花魁的,不是用来自恋的。”

说着,将我一推。

我就这么毫无准备地跨进了百花楼的迎客范围。

收钱迎客的龟奴一转身见到我,先是吓一跳,接着恢复热情,“这位公子面生呀,怎么称呼?”

“唔……”我还没想好取什么名字。

龟奴一脸了然:“了解了解,公子想必是有身份的王侯之家,不知公子订的哪个包间?”

“呃……”包间是以数字排序还是天干地支排序?我胡诌哪个好呢?

龟奴又一脸了然:“了解了解,财不外露,凭公子的身份以及这一身故意不合身份的打扮可以看出来,公子是个极为谨慎小心的人,不知公子看中了哪个楼里的花魁?”

“喔……”没有仔细看墙上的注脚呢,早知道就多扫一眼呐,要不要提名玉嵌呢?

龟奴依旧了然:“了解了解,以公子这样的家世身份容貌,定是同时跟好几个花魁交往吧,匿名投票是应该的,公子果然混迹花丛游刃有余钦佩钦佩!”

龟奴又要提问,可是我的语气词已经用完了。视线一偏,看见千岁忧躲在石狮子后面笑得要断气,拳头不停捶打狮子。天玑从地上摸了块石头,把千岁忧拉低,果断把石头块塞他嘴里了。唔,似乎是跟我学的。

千岁忧吐出石块,搂过天玑翻转过来,照着屁股甩了几掌。报仇后,继续用看白痴的眼神示意我,同时做出从袖子掏东西的举止。

以老夫的聪颖,当然在他顿足重复了六遍后立即就领悟了其含义,不就是先付入楼费的意思嘛。我自袖中掏出五个铜板排在手里,看了看,塞回袖内三个,想了想,又塞回去一个。最后将一枚铜钱赏给了龟奴。

龟奴还是那个龟奴,但是态度已然从酷暑转为了严冬,连个肃秋的过渡都没有,人类这个物种真是令人费解。我也没法等他四季轮回再暖春了,直接被人群挤进了花楼。

人类寻欢作乐的进化发展太快了,我二十年前的旧观念已然不够用了,眼花缭乱得很。正在因缺少糖份而头晕之际,左臂被一个姑娘给抓住,“哎唷,哪里来的俊俏小官人,没人认领,看来是没有预约了,不如跟了姐姐吧?”

同时,右臂被一个芳香袭人容貌清秀的纨绔给拉住了,“谁说没有预约,本公子在这位美人儿一进百花楼就用意念约了!”

姑娘啐了一口:“我说林公子,半月前你就一掷千金包下了芙蓉镇花魁沁芳姑娘,今日也巴巴赶来助阵投票,这临阵变心也太快了吧?再说,一直也没听说您好男风啊?”

纨绔林公子摇开一把染了不知多少香粉的折扇,轻佻地挑眉,“本公子好美色,为美人折腰,何须区分男风女风,庸俗!”

“你就不怕沁芳姑娘拈酸?”

“女人就是这么小气,嗳你不是一直想嫁个金龟婿么,那个便衣捕快居然也来喝花酒了,玉容你还不抓住机会?”林公子趁机要将我拽过去。

“晦气的捕快!老娘更爱这个小官人,怎么的,想抢啊,让小官人自己选择吧!”玉容抓牢我不放。

我一眼瞥着神捕,第一想法就是逃,遂反手拉住林公子,望了一望他。

林公子浑身一酥,扶住墙,“好!天涯海角,刀山火海,八仙过海,沧海桑田,海底捞针,我都无怨言……”

姬无常已然往这边走来,我不待林公子继续寻找各种海,拉了他便跑。

“没良心的小官人!”玉容在身后碎碎念,旋即便调整了状态,“哟,什么风把神捕大人给吹来了?”

“你,姓甚名谁祖籍哪里可有乐籍卖身契?百花楼可有可疑人物出现?”

一阵风般,我将林公子拽着跑了大半个花楼,停下来歇歇气时,一回头——

我感觉心跳都停了好几拍。

为什么白天会见鬼?

被拽着的人见我神情有异,忙转头对着光可鉴人的红漆柱自照,镜像中,一个衣着华贵,举止纨绔,面容生得极其偷工减料的陌生人惊慌失措,立即背转身去,一阵捣鼓,重新回过头来。

我没来得及闭眼,于是又见鬼一样,竟然发现这张偷工减料的脸又恢复了方才清秀公子模样,当时我就震惊了。

林公子很抱歉地解释:“吓到你了吧,刚才跑得快了,人家的易容都跑掉了,真是,你怎么能跑那么快?”

虽然老夫也知道易容术很奇妙,但居然能奇妙到这种程度,真是匪夷所思。

百花楼里,人渐渐多起来,我还要找玉嵌借钱,还要躲过姬神捕,还是不要长久逗留得好。这般想着,便要告辞:“这位林公子,今日幸会,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嫌我丑了是么?”林公子陡然间伤感起来,“你也同她一样,见过我真面目后就弃我如敝履,哪怕曾经天涯海角、刀山火海、沧海桑田的甜言蜜语……”

我调整一下语调,歉然道:“那个,在下并非嫌弃公子不拘一格的容貌,实在是有要事在身。那个,公子知道玉嵌姑娘住哪里么?”

林公子抬起哀伤的眼,“你同她居然一样一样的,见我丑,说变心就变心,立即就找女人!”

我很惊讶,“那个,虽然打探别人的事很不好,但在下觉得,公子的爱人既然是个女人,合逻辑的做法应该是重新找个男人才对。”

林公子愈发哀伤:“谁说他是个女的。”

当今世情果然好复杂,我简单理顺了一下,又道:“既然他是个男人,那么与公子一起自然不合世俗,兴许他迫于世俗与父母的压力,强行掰了自己,喜欢上了女人。”

林公子哀伤愈浓:“谁说她是个男的。”

果然人在受打击后是无法与之沟通的,我也不再尝试同他讲道理了,可惜我这人轻易不与人讲道理,遇着一次恻隐心大发想讲一次道理,对象还是个精神错乱的。

我预备再找个人问路。林公子无精打采发了善心,抬手往后门一指,“落难公子与富家小姐一般都是相会后花园,看你样子也不是个有钱逛窑子的,居然瞧上了花魁,看在今日我们有缘,你又听了我这许多伤心事,我就做回红娘吧。你去后面院子等着,我去帮你叫玉嵌。对了,你怎么称呼?”

我忙道谢:“你就告诉她,有个姓慕的找她。”

夜里的后花园是幽会之所,大白天的后花园是晒人干之所,因此也就没什么人。我左等,右等,等得快要把自己挥发掉时,身后蓦地想起一个声音。

“哪个姓慕的死鬼要找人家?大中午的要人家来这里晒人干!”

虽然还没有想好怎么开口,我还是毫无准备地从树荫里转出来了,“是、是我。”

玉嵌一身翡翠绿,一见我,先愣后惊,手扶额头,似乎将要晕倒,“我一定是在做梦,慕太微这假正经货怎么可能来找我?”忽然,她身形一震,眼中一亮,“当初老娘倒贴你不干,现在到了老娘梦里,可由不得你了!”

自语罢,几步上前,向我扑了来。

我一时没弄清现状,被她一股蛮劲冲得贴到假山上,“等、等下……”

“等什么等,老娘等得够久了!”

刷刷几下,扯掉了我腰带,又刷刷几下,扯开了我衣襟。怎么这么迅速,都不让人好好说话,我护完腰带护衣襟,还是跟不上花魁的手段。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好,我又头晕了。

“爹爹,你们在做什么?”

一声清脆的童音响在身边。

玉嵌顿住脱衣服的手,一脸惊愕,转过头,看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丫头,“你、你叫谁爹爹?”

我清醒过来,见天玑竟出现在这里,不知看了多久。

天玑一脸天真,手指着我,“他呀。”

玉嵌崩溃,使劲掐我:“你个老不正经果然是假正经!你都跟别人生闺女了,还在老娘面前三贞九烈!说!是哪个狐狸精勾的你?老娘哪里不如那个狐狸精了?”

小徒弟清澈而幽幽的眼盯着我,我忘了疼,只想把她方才脑中的一幕给抹掉,带坏徒弟,可怎么好。玉嵌掐我掐得没劲了,我得以脱身,赶紧将自己整理好,问小徒弟:“怎么跑这里来?你千叔叔呢?”

“千叔叔抱着一个姐姐喝酒。”天玑一板一眼回答,语调跟平日不同,“不过没有像爹爹这样,被姐姐亲来亲去亲来亲去……”无数遍重复。

我把她嘴捂住,“咳,小孩子不要乱说。”

玉嵌暂时控制了情绪,退而求其次,“慕太微,你有老婆孩子我也就认了。既然你不是做真和尚道士,今晚老娘就再倒贴你一次!”

还没等我拒绝,天玑竟开口了:“爹爹会很吃亏。”

玉嵌柳眉倒竖,“为什么?”

“你又不温柔又不漂亮,没有我娘亲对爹爹好。”

玉嵌暴走:“你娘亲究竟是谁?!”

天玑冷着小脸,转向我,“是天上地下,最爱师父,对师父最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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