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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放肆欣赏

南乔上了电梯,手一抖按了个15层,发现按钮根本没亮。

南乔于是从B3层一直按到24层,发现就16层亮了。

——原来这就是个Lucid Dream的专属电梯。这层意识尚未在南乔心中形成完整,电梯里已经响起一个低沉的男声:

“Welcome to Lucid Dream.”

“欢迎来到清醒梦境。”

“Welcome to Lucid Dream.”

“欢迎来到清醒梦境。”

“Welcome to Lucid Dream.”

“欢迎来到清醒梦境。”

如是重复三遍,伴随着灯光闪烁。南乔仰起头,也分不清这声音从哪里来的,飘飘渺渺的,像是催眠师的话术一般。

灯光停止闪烁后,南乔才看清电梯壁上装饰着埃舍尔融合了非欧几何原理的画作《鱼与鸟》。飞鸟与鱼相生相融,渐次变化。这样的设计布满整个电梯的六个表面时,看得南乔都眼花起来。

甫一开电梯,喧嚣的声浪就扑面而来,夹杂着男人的欢笑,女人的尖叫。

穿得彬彬有礼的侍应生立即迎了过来,“小姐有订座吗?”是个十分英俊的小生。

南乔拿出卡片,侍应生微笑着一鞠躬,指引她往里走。旁边的两三个贵妇簇拥着过来时,其中一个在侍应生的腰上捏了一把,格格格放出一阵浪笑。侍应生侧过身体避免被吃更多的豆腐,点头哈腰地赔笑:“对不起,撞上您了。”

南乔在音乐暂停的间隙问:“你为什么道歉?”

侍应生小声说:“老板定的规矩。我们这是正规娱乐场所,但是也不能得罪客人。”

南乔四周环顾,这酒吧的场子确实很大,中间一个十字架形的舞台,四周散布着半环形的沙发和酒枱。舞台上的深夜秀尚未开始,只有数个肌肉健壮的男人和身材火辣的女子在上面扭动,勾引着台下人们渐渐勃发起来的肾上腺素。

A12离舞台稍远,观秀的视角却正好。侯跃和姬鸣两个人已经到了,已经先行点了几瓶,喝得酒酣耳热。他们穿着休闲Polo衫,长相还算周正。侯跃是微胖界的,姬鸣则骚气地立着领子,头发也用了发胶,亮闪闪地朝上戳着。

他们一见南乔,便热情地招呼她坐到两人正中——与其说招呼,不如说是强迫。姬鸣给她斟上满满一玻璃盏的酒,侯跃已经伸手搭上了她的背,手指不自觉地在她的长发上摩挲。

南乔只觉得中间这个位置坐如针毡,忍不住往前挪了挪。这时候深夜秀的开场音乐气势浩大地响起,满场欢呼声震耳欲聋。侯跃趁机凑近过来,嘴唇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大声说:“南小姐这么漂亮,真是完全没想到啊!之前总是只让温总出来见投资人,是不是看不起我们啊?”

南乔又往前挪了挪,几乎就只坐了个沙发边儿。她勉强敷衍着说:“没这个意思。”

侯跃将耳朵送到她嘴边,大声喊道:“南小姐说什么?我听不清楚啊!”

南乔闻着他一身酒气,看到那红通通的肥耳朵,只觉得恶心得不得了,索性对着他耳朵吼道:“我说我没那个意思!”

侯跃大笑,姬鸣将两杯酒推到她面前,“南小姐犹抱琵琶半遮面,又千呼万唤始出来,不喝完这两杯酒,那就真是看不起我们了。我们投资人也辛苦啊,哪里的创业者联系我们想融资,我们就要屁颠屁颠飞过去看。但是真正做决策的创始人不肯出面,派个二把手来和我们聊,我们也难办啊,南小姐,你说是不是?”

南乔看那两杯酒跟两杯水似的,里头还浮着冰块。她盯着那酒瓶,上面写着“VODKA”。

南乔也不知道这伏特加度数多少,但到了这种境地,她也不懂如何用言语去周旋开脱。

或许这种时候,利用女人的优势撒个娇、示个弱、哀求一下,这也就过去了。但是南乔一副直肠子,半个弯儿也不会转。

她闷着一口气,将两杯伏特加无声地、爽气地,喝得一干二净,杯底的冰块几乎还没有开始融化。

侯跃和姬鸣面面相觑,马上招手叫侍应生过来:“加酒加酒!”

南乔抬起头时已经开始晕眩。这酒入口醇厚,下了肚肠之后一道激猛的热流窜遍全身,整个神经系统都被刺激得兴奋起来,兴奋得她有点控制不住,身边的一切都变得轻飘飘的。

十字架舞台上三个妆容妖孽的东欧男人脚踩粗跟恨天高,黑丝裤袜,上半身披一件黑皮夹克,敞开来露出赤裸的胸膛。他们边唱边舞,力量十足,带着三队同样妖孽的伴舞男团将全场的气氛拉得几乎要烧起来。

“Kazuky!Kazuky!Kazuky!”台下的红男绿女声嘶力竭地尖叫,跟着疯狂舞动。

南乔觉得自己要溺死在这样疯狂的声浪里了。

这时候过来点单的却不是普通的侍应生了,换了个西装革履,打扮相当体面的男人。南乔并不知道,在Lucid Dream这种地方,消费到了一定水准,就会引起酒吧的关注,有经理级别的人过来亲自接待。

侯跃和姬鸣两个人嘿嘿地笑着,把南乔推过去:“刚才我们都点过了,这回该南小姐了!”

南乔站起身时,一阵头晕目眩,险些栽倒在那个酒吧经理的身上。一双温热的手抵在她两边的肋骨下头,将她扶正。

“小心。”那经理淡淡地说,声音醇然低沉,在嘈杂的环境中却显得十分清晰。

男人清新的气息拂在她脸上,带着薄荷香气,她还敏锐地闻到了浅淡的烟草味道。

酒后的南乔对身体的控制能力差了很多,“哈哈哈”地笑出了声。

酒吧经理保持着职业性的温文尔雅的微笑,但看得出,他被南乔笑得莫名其妙。

南乔一手按着肚子,一手摆着,“失态了——你别碰我那儿,真的……痒得受不了。”

这些话被巨大的音乐浪头打了下去,侯跃和姬鸣发愣地看着南乔和酒吧经理两个人,还当是酒吧经理讲了什么笑话。

南乔睁着微醺的双眼打量这酒吧经理,意外地发现这人长得不是一般的好。

如果说周然已经长得很帅的话,这人给南乔的感觉还要好。

因为他身上没有半点“刻意”的感觉,就是清爽、通透、利落。

那种“刻意”多了,整个人就会觉得腻,像是一摸,手上就会粘一层油。

南乔说:“我好像见过你。”

酒吧经理淡淡地笑,“哦?”

南乔艰难地回忆,说:“……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有点犯傻,这分明就是搭讪啊?

她南乔这辈子竟然做了公然搭讪这种事?

这种意识一来,她竟觉得有些无地自容,好在脸上本来就有酒劲,也看不出来她的窘迫。

酒吧经理很及时地化解了她这种尴尬。他伸出手来:“时樾。”

南乔也连忙伸出手去:“南乔。”

指尖一碰,南乔的手不自觉颤了一下,被碰触的地方有种微细的痒疼,让她的手有点无力。

时樾拿了个精装的黑皮本子给她。南乔翻了一下,立马触电似的合上。

“有没有便宜点的?”

她身上就带了三千块钱。温笛当时塞给她的时候,她已经觉得这样一笔钱作为招待费,堪称巨款。

这里面一瓶酒卖得比她辛辛苦苦研究三年做出来的飞控系统还贵,南乔微醉之后,很想问候这酒吧老板的十八代祖宗。

时樾倒也没有因此换了一副嘴脸,依然是温文尔雅地笑着,换了张酒水单给她。

三千块,还是只能点一瓶其中中等偏下的酒。倒是有些果汁软饮是几百一杯的,但是显然满足不了那两个投资人。

南乔咬咬牙,点了瓶2998元的龙舌兰。然后从裤兜里摸出那一沓厚厚的纸币来,递给时樾。

时樾微笑:“女士付费?”

南乔点点头:“我请他们。”

时樾又低着眼笑了笑。他嘴唇立体饱满,唇角锋利,唇下有一道窄窄的阴影。笑起来时,嘴角便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

南乔看得有点晕眩,便打断他的笑,说:“不用找了。”

时樾抬头又笑,友好地提醒:“南小姐,还有15%的服务费。”

“……”

一分钱难死英雄汉。南乔极少在这种地方花钱。过去偶尔在外面吃饭,结账也都是周然在操心,她从来不知道这种简单的事情,都能让她陷入这种窘迫的境地。

南乔张开嘴又合上,努力几次,终于吃力开口:“那我重新选一瓶。”

时樾低笑,合上酒水单,道:“南小姐第一次来,服务费就免了。不如留个电话,加入我们VIP会员,以后会有定期优惠和秀场表演信息推送。”

南乔迟疑了一下,说:“我没有电话。”

时樾淡笑了下,漆黑的眼睛深深扫了她一眼,没有再勉强,起身去和侯跃和姬鸣攀谈。他对着两个男人谈笑风生,明显没有方才面对她时的礼貌和疏离,轻轻松松便要到了两人的名片和私人电话。

那瓶龙舌兰几乎有三分之二被灌进了南乔肚子里。

南乔每每想说投资的事情,就被侯跃和姬鸣两人扯开话题。到最后她也认了,说了句:“我南乔今晚喝这么多,诚意难道还不够?商业计划书两位之前都看过了,希望两位能考虑一下。”

说完,她便再也不多说一句话,任着他们灌酒。

酒喝得多了就会想起一些以往的事情,比如周然。以往的事情想得越多,她也就喝得越多。这样子迷迷瞪瞪的也不知道到几点,南乔只觉得身边群魔乱舞,她有如陷在软乎乎的白云朵里。

最后欢场尽散,侯跃和姬鸣架着她往外走,她残留着最后一线清明,拒绝了他们。挣脱回来,一头栽倒在了沙发里边。

沙发前面来了两个男人。

其中一个说:“时哥,这女的咋办?”

一个画着浓妆的女孩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

虽然刻意加粗了眼线,用了更加成熟的颜色,身上的蕾丝透视裙也异常的性感,但若是细细去看,还是能看出眉眼间稚气未脱的影子。

“哎哟妈哎,时哥,你上辈子欠的债又来了。”

郄浩说着,一边笑着往后退了两步,抱着肩膀看好戏。

时樾一眼扫过去,十几米之外的借着沙发和酒枱躲着的一溜儿脑袋像被依次打了一闷棍,纷纷缩了下去。

女孩双眼迷离,步伐凌乱着,对着时樾就扑倒下来。

“时樾时樾,我喝多了……”

时樾微微笑着,由着她扑了个满怀。“债债,身份证拿来看看,满十八岁了吗?还敢来?”

“满了满了!”女孩举起一个紫色的手包,“不信你自己看!”

身份证上,女孩的素颜证件照也是漂亮的很,旁边写着名字,时樾不看也知道,冉苒。

这女孩皇城根儿下土生土长的小太妹一个,小小年纪就开始混酒吧。两年前第一回来清醒梦境,被他以不满十八岁的原因赶了出去,从此就和他杠上了,变着法儿地乔装改扮,换身份证混进来。

时樾当时逮着了她原本的身份证,有意无意地逗她:“再再啊?”

小太妹被两个墨镜男控制着,气势十足地纠正:“冉苒!”

时樾“哦”了一声,恍然大悟:“这样啊,我读书少,还以为是再再呢。”

小太妹吼道:“你说得对,我就是你上辈子的债!”

于是债债这个名字,清醒梦境里面就传开了,时樾后来干脆自己也这么叫。

不过这么来了赶,赶了来的,一晃眼,这小太妹就满了十八岁,上大一了。

债债难得碰到一回时樾对她和颜悦色的,也不把她推开,心想着约莫是自己成年了,时樾觉得她可以下手了,不由得一阵心喜,心想这追了两年,可算是要上手了吧。

她这么一想,俨然就觉得时樾是她的男人了。一双手本来抱着时樾的背,这时候从他西装下面伸进去,在他腰上摸了两下。

债债砸了砸嘴,这男人真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衬衣底下全都是坚韧有力的肌肉。她向那群躲着的小伙伴们眨了眨眼,表示得手。

这时候她听见时樾“呵呵”笑了两声:“债债,你拿老子当鸭啊?”

债债横,时樾对她也俗,债债就喜欢他这俗样,学校里那些书呆子,娘炮男,她看不上。

债债甜滋滋儿地说:“我拿你当男朋友。”她又摸了两下,仰着脑袋说:“我喜欢大叔,就你这种,长得帅,有钱,有阅历,还会体贴女人。”

时樾说:“你妈没告诉你这都是骗人的吗?”

债债嘁了一声,说:“我没妈,我就一个小妈,还没你大呐!”

“我草!”时樾说:“那我当你男朋友,回去还得喊她一声妈?”

债债咯咯直笑:“我爸比你大就行了嘛。”

时樾说:“得了吧,到时候我把你小妈拐了,你还得喊我一声爸!”

债债心想按辈分确实是这样,但总觉得哪里不对。正想着,背上一紧,一双手被紧紧箍在了身体两侧动弹不得。一扭头,时樾已经单手从她手包里拈出了一个超薄手机,翻了两页通话记录,翻到了一个“肉山大魔王”。

“时——樾——我草你妈!”

任凭债债怎么挣扎,时樾纹丝不动,得意地笑了笑,嘴角两道浅浅笑纹。

“看来就是这个了。”

“冉先生?”

——“啊!——时樾!你这个混账王八蛋!”

“冉先生,这里是三里屯清醒梦境酒吧,您女儿喝醉了。”

——“你丫就一孙子!给我爸打电话,我他妈弄死你丫挺的!……”

“啊,是,正骂人呢。……没关系。好,那等着您来接她。好,再见。”

一挂电话,时樾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冷淡,不近人情,反剪了债债双手交给两个墨镜人,吩咐道:“带进休息室里,小心伺候。”

债债再怎么骂他,服软,恳求他,他都一概不理了。

时樾整了整衣服,回头问郄浩:“冉苒今晚消费多少?”

郄浩拿出PDA看了一眼,“她一个人帐下就有八万二。加上那几个朋友的,一共是三十六万出头。”

时樾“呵”地笑了一声,“小姑娘败家子儿。”这一声笑得没有半点温度,又说:“等会她爸来,让赵梓曦去好好接待下,她爸这个客户,可以拉一拉。”

郄浩心道,只要有您时哥在店里站台,像这种消费就能高出好多来。

当然他也没敢说。这时候沙发上的南乔低低嗯了一声,梦呓着说:“周然!”

郄浩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女人要处理。

他拉着打算回家的时樾说:“时哥,你看,要不你把这女的送回去?”

时樾一听,仿佛不认得郄浩似的:“你说什么?”

他一双眼冷得透明,郄浩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好几年的兄弟,看到这种眼神还是会有些怵。

“哈……时哥,你看这女人醉这么死,我不也是怕出事么?瞧她这长相……弟兄们今晚都陪着喝了不少,万一起点什么色心……你说是吧?都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

时樾凶巴巴地盯着郄浩:“你他妈是觉得老子不会起色心?”

“……”郄浩打着哈哈,伸手揽着时樾往外带,使了个眼色示意来人把南乔给架出来。“我哪里是那个意思啊?我的意思是时哥在这方面儿的控制上,比咱们都好。咱们都是些脑子管不住裤腰带的……再说了……”

郄浩絮絮叨叨的,“我刚才看过了,这女的身上根本没手机,也不知道该送哪去。我家里那位管得严,时哥你晓得的……”

“你他妈能不能开车把她丢局子里去啊?那儿多安全哪!”到了地下车库,时樾还是一张臭脸。

“时哥,帮帮忙,帮帮忙……我这不是店子里脱不开身嘛……”

“我草你他妈结了个婚,搞得这么娘们叽叽的,三千块的女人你也当个财神爷奉着。”

时樾一边骂着,一边还是按了遥控开了车锁,让墨镜人把南乔放进了自己车里。

已经是凌晨四点多钟,地下车库的车也散得差不多了。稀稀拉拉的几盏白炽灯白惨惨地照着,车库里有种阴冷的寂静。

时樾毫无睡意。

几个小时前他让手下的人揍刘青山的时候,他看到了这个女人。

他喝了口车里的矿泉水,打开了车顶的灯。

几根硬长的手指钳住南乔的下巴,把她的脸拧了过来。长眉,薄唇。白净整齐的衬衣,有几块磨损的修身牛仔裤。

没错,就是这个女人。

南乔。

看到那种场面,竟然不惊叫也不躲闪。

后来又看到他,竟然又不记得了。

是真不记得,还是假不记得?

他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腿。

紧紧的,有紧贴腿骨的匀称肌肉。运动型的。

这女人练过。

只不过是自己练着玩儿的,还是跟条子有关系?

时樾虽然自认没做违法的事,被查了也不怕。但这行当,终究是不想跟条子惹上什么麻烦。

时樾走出车门,在外面点了一支烟。他从后备箱拿了听健怡可乐,随手丢在车库边上的水池子里头。

靠着车头把烟抽得差不多了,他碾熄了烟头,重新进了车里。

他拿着那听被晚冬深夜的冷水冰透的可乐,按在了南乔的手心里。

南乔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这是哪?”她昏昏噩噩地问。

时樾发动了车子。“你去哪?”

“师傅你不打表啊?”

“……”

南乔迷迷瞪瞪的,把时樾当成了出租车司机。

时樾说:“我这是北汽接送贵宾的专车,计程表你看不到的。小妹妹,你打到我的车,是你的运气。”

南乔依稀想起北京是有不少这种出租车,通体纯黑,计程器和出租车标志都是可以卸掉的。她于是“嗯”了一声,机械地把公寓地址报了出来,连带着,门牌号都报给了时樾听。这套公寓是欧阳绮帮她物色的,离朝阳公园不远。她也是费了好大劲,才把这地址记住。

时樾还想借机问话,然而南乔又昏睡了过去。时樾一摸那听可乐,已经被她酒劲带上来的体热给捂成常温了。时樾暗骂了声曹操,还是开着车出了车库。

时樾这车是个4.2升的进口辉腾,顶配,开起来马力强劲,安安静静的一点声音也没有。时樾又是个开车的老手,从头到尾流畅感十足,南乔都没有被惯性颠上一两下。一直到时樾停好车,她都还睡得极沉。

时樾摇南乔也摇不醒,无法,只得绕过去开了车门,给她解下安全带,试图把她拉下来。

这过程中南乔本能地抵抗,没两下,“哇”的一声,几大口秽物全吐在了时樾的车上。

“……!”

时樾把南乔拉出来,打亮了手机的电筒灯,给她一个完整的观看酒后失事现场的角度。

“看看,南乔小姐,你做的好事。”

南乔吃力地摆着头,努力看了看,说:“哦……帕萨特……没事,我会给你赔……”

她的手死死扣住时樾的胳膊:“给我水……”

“……”时樾一口老血都要吐出来了。

时樾又从后备箱拿了一瓶矿泉水,喂南乔漱了口才算作罢。南乔舒服了,歪了头昏昏沉沉又开始睡。

时樾:“……”

北京的暖气倍儿足,这两号人都是想着出入有车,不会在外面待太久,所以根本不穿冬服的人。时樾被凌晨蚀骨的寒气一浸,任他体魄再强,这时候也有点扛不住。倒是倒在自己肩上的这个女人,酒劲儿还在突突往外冒,薄薄衣服下的身子滚烫滚烫的。

时樾:“……”

他本想回车里面去,但考虑到车里味儿实在太大,只能横抱了南乔,往小区里头走。

南乔高,时樾比南乔还要高出将近一个头。这一抱倒是抱得轻轻松松。南乔紧闭着眼,本能双手去抱他脖子,脸靠上他胸前。

“周然。”她梦呓地低唤,脸上浮现痛苦的神色。

“呵呵,周然是什么瘠薄玩意儿。”

门卫过来拦。他认得南乔,但不认得时樾。

“女士可以通过,请先生出示一下身份证件。”

时樾一张脸寒意袭人:“我是她老公,结婚证要不要看啊?”

门卫没见过这么说话的,但时樾一身衣冠楚楚,五官俊厉,却让他有些失了底气。

他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小伙子,晚上值夜班,有些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种情况,但秉着责任心他还是说:“南女士只登记了她一个人……”

“你们这儿是民政局?”时樾问,似笑非笑的,把南乔往上抱了抱,手掌覆上她被风吹得有点冰的耳朵。他眼睛低了低就有了几分暧昧神色:“那你想让我怎么证明和她的夫妻关系?”

时樾刻意着重了“夫妻关系”这四个字,眼睛深沉得要命,脸薄的年轻门卫竟不敢直视他和南乔,侧身让了让,说:“您进去吧,不用登记了。”

小区不小,时樾费了点劲才找到南乔租的那栋。在外面冻得久了,他不自觉想把怀中的女人抱得更紧些,才发现她沉睡着也有同样的本能,倒像是在相互取暖。时樾哂笑,想起当年落魄,大冬天睡在中关村电子城的暖气片边上,有条狼狗和他相互取暖。

虽冷,但滋味不差。

这小区有些老旧,电梯不是二十四小时的,南乔在十六层。

时樾抱着南乔站在昏暗的楼梯间里,水泥阶梯被磨得反射出深幽的蓝色。空气中弥漫着旧物和尘土的味道。

时樾掂了掂南乔的重量,“呵呵”冷笑了下,“把你扔这儿得了。这他妈又不是苏小妹三难新郎。”

南乔这时候却身体骤然一颤,指甲狠狠抓了他脖子一下,说:“你混账!你滚!”

时樾:“……”

他腾出一只手去掀南乔的眼皮,见她眼球转动极快,确定她在深梦。

“失恋了啊,蠢女人。”

于是背了南乔开始爬楼。

爬到十二层的时候,“我他妈脑子进水了。”时樾心想。

到十六层了,时樾看着指纹锁也有点恼火,用了南乔两根食指去刷都刷不开。

“这他妈是哪根手指?”

“刷不进你就睡门口。”

最后一次机会,时樾任性地拿南乔的左手无名指去刷。

居然啪嗒一声开了。一股暖热气息袭来。舒畅。

时樾也疲了,拎着南乔的腰把她塞了进去。

这个麻烦总算是结束了。

他的眼神冷冷淡淡地垂下来,看了看躺在地上昏睡的南乔。右手推着门渐渐合上,那个微微蜷曲的修长身影消失在越来越狭窄的视野里。最后那一瞬,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抬起——

就在这一瞬,他忽然看到了一些东西。

他看清了这个公寓。

这个隐藏在老旧小区之中,丝毫不见特别的公寓。

时樾五指扣住了门缘,拉开,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将近一百平米的大开间,另有一个洗手间和厨房。

开间朝东,那一面全是落地窗。除了窗边一个行军床,再没有其他家具,整个房间看起来极为空旷。

但是地面上堆满了东西。

电子元器件,发动机,线缆,芯片,螺旋桨,最多的是各种形状的飞行器。

墙边的架子上,还挂着一套笨重的、裸露着复杂线路走向的头盔和布满传感器的铠甲。

这样的房间,丝毫不像其他女人的香闺。温柔的,舒适的,充满馨香和诱惑的。

这里是冷冰冰的机械和精密电子器件的气息。

时樾认真回想了一下,之前接近这个女人的时候,确乎没有在她身上嗅到任何气味。

没有脂粉和香水味道。

没有属于女人的体香。

也没有属于工业的富含烷烃的有机溶剂的气味。

什么气味都没有。

这个女人相当的中性,或称,纯净,就像25摄氏度下pH值为7的纯水。

他又看了眼躺在深灰色木质地板上的南乔,白色的极简款式的衬衣,浅蓝色牛仔裤,臀上有一面levis的暗红色小旗。漆黑的长发凌乱地铺在地上,但还是很干净。

他忽然觉着这女人的气质和这间房很合,仿佛浑然一体。

他的一双眼在静谧的夜色中暗暗的,就这么看了南乔一会儿,把她抱到行军床上,拉上了被子。

南乔在一片晕沉中醒来。

宿醉之后,她头疼欲裂。抻了抻手脚,才发现自己衣服都在,连鞋袜都没脱。这种感觉极其难受。她低低呻吟了一声,从床上爬了起来。

有烟味。

南乔猛然抬头,看到了落地窗边,站着一个男人。

这天的阳光极好。纯净,透彻,金子一样。窗外是北京城内难得见到的旷野,是朝阳公园的冻湖、没有叶子的树林、枯黄但宽广的草坪。

她当时挑中这间房子,就是看中了这位置。她习惯早起,每天阳光从窗子照进来,她便会醒。

现在那男人站在那里。

他的鼻梁很挺,笔直,落下的阴影将他的脸清晰地分割成明朗和阴暗两面。

他拿着一支烟,在落地窗栏杆上搁着的一个纸杯子边缘磕了磕烟灰。明亮的阳光照得他眼睛微微眯起,深邃地、毫不忌讳地看向南乔。

南乔很安静地站着。

两幅画面在她脑海中重合。

她想不起来这个人的名字,但是画面很清晰。

——车库中,他靠着一辆车抽烟,冷漠地让手下殴打一个男人。她不知道倘若自己不在场的话,那个玻璃瓶子是不是会在那个男人的头盖骨上破碎。

——清醒梦境中,他是周到的酒吧经理,温文尔雅地接待她点酒,说话办事滴水不漏。

他向阳那侧的眼睛,是充满兴味的,放达不羁的,然而阴影中的那边,则呈现出淡漠的透明,一丝丝的冷酷。南乔一度怀疑自己是否出现幻觉,这样矛盾的两面,怎么会出现在同一张脸上。

她想这是光线的原因。就像电影中那些玩弄光线的大师,稍稍控制光的走向、大小、形状,就能营造出完全不一样的意境。

南乔不否认眼前的这一幕有一种带着戏剧冲突的美。对于生活中偶然出现的这种美感,她会毫不吝啬地停下脚步,放肆欣赏。

对于南乔而言,这种对美的欣赏,会超越她对现实处境的关切。

所以她就这么安静地站着,欣赏这个阳光之下的男人。

——看他七分成熟,两分骄奢,一分冷傲。

——看他纯黑的西服之下,雪白挺括的领子,恰到好处露出手腕的袖口。

——看他悠然然而鲜明地站在玻璃之侧,无意但巧妙地形成一幅光与影的协奏。

一切都很恰到好处。

男人的年龄,阅历,眼底的韵味。

时间,天气,地理位置。

天然的艺术品。

然而对于时樾来说,这个女人的反应,再一次出离了他的意想。

又是不惊,不动,不言。

他想这女人的脑子里是不是缺根筋。

但是这女人的目光太静了,让他不会觉得她有半分的痴傻。

他看得到她眼底那种纯粹的欣赏,却和清醒梦境里盯着他看的女人们不同,不带情欲,不会给他带来虚荣,却是一种奇异的熨帖。

于是他慢悠悠地将那一支烟抽完,在浅浅淡淡的烟雾里面,把烟头埋进那半杯水里去。

极细极小的“哧”的一声。

南乔伸手拿过那个纸杯,道:“我家里,不让抽烟。”

时樾抿着嘴,不深不浅地向她笑了一笑。

南乔低头一看,里面已经有三四个烟头了。

南乔拿着杯子去洗手间把水倒了,扔进了垃圾桶里。

回头,时樾一只手撑在门框上,低着头问她:“有吃的吗?”

他身上的薄荷味早已被浓浓的烟草气息盖过,或许是因为少眠,声音有些低哑,又有十足的醇厚。

南乔洗了洗手,又简单用海绵蘸凉水擦了下脸,说:“谢谢你送我回来。但你在我这儿不走,就是为了赖一顿早餐,还是有别的意思?”

时樾笑了笑,“我挺饿的。”

很少有女人主动给他看素颜时候的样子。这女人除了眉毛修整过,其他地方都没作什么装饰。现在早上清清净净的,和昨晚倒也没什么变化。

南乔说:“面包鸡蛋牛奶,吃吗?”

时樾点头,微笑:“吃。”

面包烤过,摊两个太阳蛋在上面,门外的奶箱里取出一瓶鲜奶,简简单单的一份早餐,放到时樾面前。

时樾去看南乔的早餐:比他少一个太阳蛋。

时樾问:“牛奶只有一瓶?”

南乔淡淡地回答:“我一个人住。”

时樾问:“你有没有兄弟姐妹?”

南乔奇怪他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但还是回答到:“有。”

时樾拿了个纸杯,倒了一半牛奶出来给她:

“那么你为什么不懂得分享?”

这真是个奇怪的问题。

南乔向来习惯整体的赋予,她以为这便是爱的无私了。譬如她有一个苹果,周然向她讨要苹果,那么她便会整个儿地给周然。恰如现在,她出于中国人传统的待客之道,会将鲜奶整瓶地给时樾,而不会想到各分一半。

南乔觉得时樾说的有道理。干燥的面包配上牛奶,确实更容易下咽。但想到她正和一个才第一次见面的男人分享一瓶牛奶,这牛奶的滋味便有些微妙。

时樾是真饿了。两个鸡蛋,四块面包,半瓶牛奶很快下肚,南乔看他还有意犹未尽的感觉。

南乔问:“你有兄弟姐妹?”

这男人这时候笑起来要比昨晚真诚一些:“没有,独生子。”

“哪儿人?”

“江西婺源。”

南乔认真回忆了一下中国地理知识:“听说那里春天的油菜花很漂亮。”

多亏了那本书配着大幅国家地理的图片,她印象深刻。

时樾低低一眼,意味深浓:“漂亮的岂止油菜花。你如果去,会有人好好招待你。”

南乔淡然地迎视他的目光,起身去洗盘子。

南乔问:“你还有什么事情?”

“这么快就下逐客令了。”时樾转着指间的手机,低笑,“南小姐,说不定你很需要我。”

“我不需要任何人。”南乔回答得很迅速,不假思索。

时樾笑笑:“我需要一根手机充电线。”

南小姐,你昨晚吐我一车。

我临时出门没有带钱,送到了手机也没电了。

你说我怎么回去?

南乔略显尴尬。

她想起来了她昨晚的“暴行”。

她在家中翻了翻,也没有储存的现金,想起来自己仅有的一张银行卡刚被拿去公司给了温笛,充作临时救急资金。眼下她可真是身无分文。

南乔说:“抱歉,你车的损失,我会赔给你。麻烦给我一个月时间。”她真的去找笔和纸,“我给你写欠条。”

时樾笑而不语,看她字迹遒劲,有如南方乔木。

可是时樾回去的事情还是需要解决。南乔不用手机,家里也没有适配的电源线。但她就是从那堆杂乱的线缆之中扯了两根出来,削开绝缘皮把导线对接了,两头各插了电源和手机充电口。

手机很快就亮了。

时樾很欣赏这种暴力的充电方式,随口问南乔:“你做飞行器?”

南乔点点头。

时樾电话打过去,郄浩让他等上二十来分钟,接他的车很快就来。

南乔保持着沉默。她不喜言辞,也不善言辞,即便面对熟悉的欧阳绮和周然都能一整天没有一句话,更何况是尚算不上认识的……——没错,她又忘记他名字了。

时樾看着满屋子各式各样的飞行器,模型的,半成品的,被拆得七零八落的……他说:“哪个是你做的?能飞么?”

南乔点了点头,捡起一个手持遥控器,调试了一下,只听见随着螺旋翼发出高速振动的噪声,一个黑色的四旋翼飞行器腾空而起,像一只外星虫子一样悬停在半空,有规律地颤动。随着南乔的指挥,飞行器缓慢地移动着位置,飞到南乔和时樾面前,嗡嗡嗡地叫着。

时樾看着飞行器,忽然笑了一声:“像狗一样乖。”

飞行器忽然飞快向时樾飞去,螺旋翼高速旋转带起的劲风擦过时樾的脸庞,时樾亦飞快后退一步,情不自禁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你说它像条狗一样,它很不开心。”南乔淡淡地说。按了一下返回键,飞行器缓慢而稳当地降落在地,旋翼转速放缓,直至静止。那螺旋翼为了减轻重量,做得薄而锐利。

“什么材质?”

“碳纤维。”南乔毫不犹豫地回答,这种问题,她都不用过脑子。

“转速多少?”

“最大旋转角速度两百度每秒。”

“真是居家旅行,杀人越货之必备利器啊。”时樾赞赏地点头,上前去试了试手感,“百米之外取人首级轻而易举,谢南小姐刚才饶我一命。”

“我做飞行器绝不会有伤害人这种想法。”南乔紧拧着双眉说。

“那么刚才呢?”时樾紧逼一步。

刚才?南乔皱着眉。刚才,她确实是想教训一下这个男人。

“南小姐的胆子很大。”时樾微眯着双眼,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皮肤上犹残留着锋锐的风刃划过的感觉。

他的手机铃声响了。车已经到了小区门外。

时樾出门,南乔站在门口,没有说再见。

时樾跨出门槛,忽然回头:“南小姐,我叫什么?”

“……”

时樾淡笑了下。

一离开阳光,他的眼睛和笑意,似乎又变得冷漠无情起来,让南乔有些无所适从。

时樾左右看了一眼,南乔的门旁边放着盆大绿萝,长得郁郁葱葱的。土里面插着一支铅笔,看来是签收快递用的。

他拿起铅笔,在绿萝叶片背后的墙上写了一串电话号码。

“南小姐,我说过,说不定你会很需要我。比如说——”

他后退着行走,有些邪气地眨了一下眼睛,举起右手拇指和食指捻了捻。

南乔毫无表情的脸忽然动了一下。

时樾笑了笑,扬长而去。

时樾指的是——

钱。

南乔自然明白时樾那个手势的意思,也隐隐约约觉得这个男人应该不止是个酒吧经理那么简单。只是她脑子里面的回路是笔直的,不会去想这些太复杂的东西。

她去洗手间洗了个澡,把自己整个人打理了一下,便准备去公司。

走到小区门外,看见几个穿着大众4S店工服的人正在把一辆车拖出来。那车里呕吐的秽物一片狼藉,南乔仔细一看,可不是自己昨晚坐的那辆?

再一看车牌和型号,南乔登时嗡地一下头大了起来——

“师傅,这车里面清理一下要多少钱?”

那师傅人挺和善的,说:“不好弄啊,你看,真皮坐椅、车门、中控仪表盘,到处吐得都是,都透进去了,就算做内饰清洗和深度清洁除味都没啥用。车主让全部拆了换新,这样下来起码得十好几万吧。”

“……没保险?”

师傅好笑地看着她:“姑娘,没开过车吧?啥时候见过呕吐保险?”

“……”

十好几万……十好几万都能买辆新帕萨特了!

辉腾和帕萨特,长得虽然像,价位却是差了一个零还不止!

她现在,别说公司员工的工资发不出,连房租钱都是欧阳绮帮垫的。

呵,她南乔也有这么潦倒困顿的时候。

离了父亲和周然,难道她就活不下去了么?

南乔刚走进公司,就被温笛拉进了办公室,关起门来小声说:“南乔,那两个人昨晚上是不是为难你了?”

南乔如实回答:“喝了不少,现在才来。”

温笛咒骂道:“无耻!你知道么?他们刚来了邮件,拒绝投资。”

“为什么?”

“那不是那几个原因?他们让你陪酒,就是故意羞辱你。”温笛瘫软地坐在椅子上,“欧阳绮说得没错,这事情一定是周然在捣鬼,一定是他没错。”

南乔无声出了温笛的办公室。进了自己的实验室,她用座机给周然打电话。

周然的语音中有一种飘然的愉悦。

更准确地说是报复的快感。

“小乔,你终于想我了?”

“我只想知道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周然哈哈笑了一下,依旧是那样温柔的声音:“小乔,我怎么会刻意害你?只不过投资的圈子本来就不大,我一退出,大家就都知道了。他们自己觉得我退出是因为即刻转型不成功,产品没有商业前景,这怎么是我控制得了的呢?”

“不管怎么说,分手是你提出的,退股也是你同意了的,对不对?”周然一如往日,语气柔和地诱哄,带了点笑意。

南乔忽然觉得对周然仅存的那一点眷念也荡然无存了。

周然出轨,她都没有那么用力地去恨过他。

他为何要这么仇视她,以至于要这样来报复她?难道男人的面子,就能高过一切情义?

任何一种选择,也同时是一种放弃。是A和B之间的优劣权衡,心中孰轻孰重。

周然挽留她,挽留的只是一个婚约,一个“南”这个姓氏所能带来的光环。

那么,不爱也罢。

和周然分手,她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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