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杀人！是你们把我逼到这一步的！”沈跃听到前面不远处的公共浴室里传来一个男人的怒吼声。浴室外边的门口处站着一个女警察，四名持枪特警屏息凝神，悄悄候在她的两侧。沈跃略一转身，一眼就看到了二楼一家阳台上的狙击手。
表妹陈乐乐在浴室里面，她已经被挟持。这是工厂的家属区，沈跃的家就住在这附近。陈乐乐在半小时前出的门，带着换洗的衣服。刚才沈跃已经问过旁边一个看热闹的大婶，她告诉沈跃说只有陈乐乐没有跑出来。
此时，沈跃听到那个女警察朝着浴室里面大声喊道：“林广夏，你现在只是嫌疑人，既然你说自己没有杀人，那就马上把人质放了，现在马上出来向警方说清楚不就可以了？”
里面的那人声音很大，带着回声：“我不相信你们，我知道外边有狙击手正对着这里。你们先把人撤了，不然我不会放人。”
女警察道：“你应该相信我们，只要你把人质放了，我们保证不会伤害你。你是从国外回来的投资商，我们会给你机会讲清楚情况的。请你相信我，相信我们警方。”
里面的声音忽然变得歇斯底里起来：“我不相信你们警察！不相信！”
沈跃见那个警衔最高的警察正在朝后面楼上的狙击手做手势，似乎在命令对方一定要一枪毙命，顿时大急，急忙对拦住自己的警察说道：“我是从美国回来的心理学家，我叫沈跃，我可以去说服这个林广夏释放人质。”
那个警察看了他一眼，发现眼前这个模样普通的人其深邃的眼神中充满着沉稳与自信。旁边好几个看热闹的人都证实了沈跃的身份，警察犹豫了一瞬，快速朝那个警衔最高的警察跑去。
很快地，那个警衔最高的警察就来到了沈跃面前，问道：“你真的是从美国回来的心理学家？”
沈跃点头道：“我叫沈跃，我可以说服里面的犯罪嫌疑人释放人质。”眼前的这个警衔最高的警察皱眉道：“我凭什么相信你有这样的能力？”沈跃看着他，道：“你能不能百分之百地保证人质的安全？不能保证是吧？你想过没有，如果这个林广夏真的不是凶手呢？”眼前的这个警察道：“那他为什么要逃跑，而且还绑架了人质？对这样的嫌疑人，我们是绝不会让步的。”沈跃不以为然地道：“作为普通人，在忽然被指控为杀人凶手的情况下出现思维混乱，由此产生出任何过激的行为都是符合逻辑的。比如交通肇事的逃逸人大多是初学者。逃跑，是所有动物包括人在紧急情况下的本能。还有，这个被林广夏绑架的人很可能是我的表妹，我必须要保证她百分之百的安全。你们做不到，我可以。”
眼前的这个警察皱眉看着沈跃，想了想道：“好吧，我同意让你去试试。”他随即转身，朝那个女警察大声道：“康如心，你回来。”
康如心看着正朝自己走来的沈跃，心里很是疑惑：这个家伙是谁？沈跃朝女浴室所在的方向走去，与康如心擦身而过的时候完全把她当成了空气。他在女浴室门外停住，对两侧的警察说道：“你们回去吧，我会让里面的人都出来的。”
两侧的警察朝那位警衔最高的警察看去，在得到了指示后快速撤离。
沈跃朝着里面大声说道：“林先生，我不是警察，我和你一样都是从国外回来的。”这时候沈跃听到里面忽然传来了陈乐乐的声音：“表哥！”然后是林广夏咆哮的声音：“站在那里，别乱动！”沈跃心里一痛，脑海里瞬间浮现出记忆中那个大胡子的模样来。他快速稳定住自己的心神，缓缓说道：“林先生，我知道你现在已经非常后悔了，你后悔自己不该逃跑，更不应该跑到这里来绑架人质。不过我完全理解你现在所做的这一切，如果是我处于你那样的情况，也很可能会和你做出一样的事情。也许你真的是清白的，但是你想过没有，如果你继续和警察对峙下去的话，你的生命，我表妹的生命，都很可能受到伤害。如果你死于警察的枪口下，你的清白就无法证明了。你说呢？”
里面的人在问：“你真的不是警察？”沈跃道：“你不是已经问过我表妹了吗？”里面那人的声音充满着疑问与焦躁：“你都听见了？”沈跃道：“我听不见，但我是心理学家。你让我进来，或许我能够证明你的清白，如果你真的没有杀人的话。”那人又开始歇斯底里：“你怎么能够证明？警察已经把我当成第一嫌疑人了！”沈跃道：“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你绑架的人是我表妹，我必须保证她百分之百的安全。我也需要你给我一次机会。”里面的那个人似乎在犹豫，沈跃也不再说话。一小会儿后，沈跃听到林广夏说：“好吧，只能你一个人进来。”沈跃心里松了一口气，道：“当然。”他随即转身对那位警衔最高的警察说道：“他同意我进去了，你们不要采取任何行动。”那位警察朝沈跃点了点头。沈跃举起双手，一步步朝里面走去。小门的里面是一条横向的巷道，巷道靠右侧的地方又是一道门。从那道门进去后，沈跃看到眼前是一个大大的池子，池子的左侧和对面是淋浴区，右侧是一整排陈旧的木柜，这是换衣区。此时正值夏季，女浴室里面的光线非常好，进去后沈跃很快就发现了换衣区角落处的陈乐乐。陈乐乐穿着她出门时候穿的那条长花裙，一张中年男子苍白的脸在她身后，那张脸上的嘴唇在颤抖。他就是林广夏。见沈跃进来，林广夏将手上的短刀靠得离陈乐乐颈部更近了些，陈乐乐一下子就大哭起来：“表哥，救我……”
林广夏朝沈跃大声喝道：“别动！”沈跃即刻停住了脚步，双手依然举着，说道：“林先生，你别激动，也别害怕。现在最害怕的人是我的表妹，还有我。警察已经包围了这个地方，你一激动我们都会没命的。”
林广夏怒道：“他们要对付的是我！你说吧，怎么才能够证明我是清白的！”
沈跃看着他，问道：“你告诉我，你杀人没有？”林广夏道：“没有！”沈跃点头道：“我可以肯定，你没有撒谎。好吧，你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我，可以吗？”林广夏颤抖着声音说道：“我根本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昨天晚上我离开孙璐璐家的时候她还好好的，结果今天警察就找上门来了，说孙璐璐昨天晚上被人杀害了，而且我还是第一嫌疑人。我真的是被吓坏了，当时就只想到要逃跑……我，我连鸡都没有杀过，哪里可能杀人？！”
沈跃再次点头道：“我相信你说的是真话。我知道林先生是一个很有教养的人，你能够让我表妹先穿上衣服就已经说明了这一点，像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去杀人呢？林先生，我叫沈跃，曾经是美国威尔逊心理研究所的特别助理，协助CIA、FBI和美国警方破获过多起案件，我可以帮你在警察面前证明你不是凶手。请你相信我，现在的情况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只要你放了我表妹，放下手上的那把刀，然后和我一起走出去，否则的话，你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林广夏的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问道：“你真的是威尔逊心理研究所的人？我听说过那个地方……”沈跃微微一笑，道：“这并不奇怪。林先生，现在你必须相信我，你先把我表妹放了，然后你和我一起走出去，我可以保证你的安全。”林广夏手上的短刀离开了陈乐乐的颈部，同时将紧抱着她的手松开。
陈乐乐快速地朝沈跃跑去，紧紧抱住他的身体，哭泣着说道：“表哥，谢谢你。”
沈跃轻轻推了她一下，柔声道：“你先出去吧，你去告诉警察，我和这位林先生马上就出来。”
陈乐乐朝外边跑去。沈跃的目光看向林广夏拿着短刀的那只手，林广夏的手指一松，短刀掉在地上，发出“哐啷”一声脆响。
女浴室外，两名警察给林广夏戴上了手铐。林广夏大声朝沈跃道：“你答应了我的……”
沈跃朝他点了点头，去到那个警衔最高的警察面前，说道：“这个人很可能不是凶手。”
这位警察此时已经对沈跃刮目相看了，随即问道：“你为什么这样认为？”
沈跃道：“一个人面部的表情和他身体的某些细微特征可以说明这个人究竟是不是在撒谎，这是心理学研究的一个课题。我在美国的时候就是专门从事这个课题研究的，刚才我问了这个人几个问题，发现他并没有撒谎。当然，这只是我初步的判断。”
这时候旁边的康如心忽然问了沈跃一句：“你是研究微表情的？你在威尔逊心理研究所工作过？”
沈跃的目光从她那张漂亮的脸上滑过，淡淡地道：“微表情只是我曾经研究的课题之一。”
康如心把沈跃的这种淡漠视为一种骄傲和对她的轻视，心里顿时气恼。
不过她本身就是学犯罪心理学的，早已知晓威尔逊心理研究所的大名，所以还是压住火气，对身边那位警衔最高的警察说道：“龙总队，我听说威尔逊心理研究所可是美国情报机关和警方的合作机构，您看……”
这位龙总队朝沈跃伸出手去，说道：“沈先生，我想请你协助我们调查这个案件，可以吗？”
沈跃摇头道：“我可以帮助你们辨别这个人是不是在撒谎，仅此而已。”龙总队尴尬地收回了手，说道：“沈先生，我是省公安厅刑警总队队长龙华闽。那就麻烦你随我们一起去一趟总队，可以吗？”沈跃道：“我答应了林广夏。不过现在我要回家，我表妹受到了惊吓，我母亲还在家里担心着。我下午晚些时候来吧。”沈跃说完就离开了。康如心看着沈跃的背影，皱眉道：“这是一个怪人。”龙华闽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去的那个背影，说道：“一个人的骄傲是需要资本的。等他来了再说吧，万一这个林广夏真的不是凶手呢？”孙璐璐被杀案的案卷龙华闽看过。从小区的监控录像上看，在孙璐璐死亡前的时间段里就只有林广夏去过她的住处，而且时间长达数个小时。从昨天晚上案发到今天上午，警方已经了解到孙璐璐与林广夏之间的暧昧关系，而且还确定了孙璐璐身体里面的精液以及行凶所使用的菜刀上的指纹都是林广夏的，因此，林广夏也就不仅仅是嫌疑人的问题了。所谓的“嫌疑人”这个称呼，只不过是法律上的一个名词而已，也正因为如此，龙华闽才做出了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击毙林广夏的决定。
然而现在，龙华闽忽然感到一阵后怕。他忽然想到，如果林广夏真的不是凶手呢？作为一名资深警察，此时他猛然间清醒地意识到了一点：即使是我们亲眼见到、亲耳听到的事情，其中的真相也很可能恰恰相反。那么，孙璐璐的案子难道也是这样的吗？
警方即刻审讯了林广夏。
在很多时候，一个人的命运就如同天空上的白云，谁也不知道它们下一刻会飘向何处，或者将会以怎样一种崭新形态展示在人们面前。这一刻，沈跃又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人世间命运的难以预测，这使得他在懵然无知中又回到了曾经的轨迹上。导师对他说过，这就是宿命，一个心理学家的宿命。
两个小时后，沈跃来到省公安厅刑警总队。龙华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道：“沈先生，你的判断可能是错误的。”
沈跃淡淡地道：“是吗？你们已经审讯过他了，是吧？我知道了，我肯定他根本就无法自辩。不过他依然不承认自己是杀人凶手，是吧？嗯，看来确实是这样的。”
沈跃这种自问自答的方式让龙华闽很是惊讶，而且最关键的是，龙华闽发现沈跃自答的答案居然是他们现在面对的真实情况。龙华闽脱口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沈跃道：“先前在女浴室里面的时候我问过林广夏，他说他没有杀人。我相信自己的判断。”
龙华闽更是疑惑，问道：“他说自己没有杀人你就相信了？”此时康如心在旁边低声提醒道：“龙总队，他是研究微表情的，在回来的路上我向您解释过通过微表情判断一个人是不是撒谎的心理学原理。”康如心的话隐隐被沈跃听在了耳朵里，他微微一笑，对龙华闽说道：
“可以向我介绍一下案情吗？”龙华闽犹豫了一下，说道：“据林广夏供述，死者孙璐璐是他的情妇，两人最近多次发生争吵，争吵的原因是孙璐璐要求林广夏拿出一笔巨款来保障她今后的生活。林广夏也承认，在孙璐璐被人杀害的时间段里，他确实出入过死者的公寓。昨天晚上，林广夏给孙璐璐带去了一张五百万的支票，然而问题是，我们在凶杀现场并未发现那张支票。很显然，这是林广夏在事前有意布置的一步棋，试图以此开脱自己。我们认为最大的可能是，林广夏在杀害孙璐璐后销毁了那张支票。此外，警方还从杀害孙璐璐的菜刀上找到了林广夏的指纹，而且死者的身体里面还残留着林广夏的精液。”
沈跃看着他：“就这些？”
龙华闽有些动怒：“难道这些还不够？”沈跃无声地笑了笑，说道：“既然林广夏和死者是情人关系，死者的身体里面残留有他的精液也就不足为怪了。林广夏在孙璐璐那里待了那么久，使用过菜刀也不是不可能。至于那张支票，现在我不能做任何猜测。不过说实话，刚才你所讲的这些都不能作为林广夏杀害孙璐璐的直接证据，如果我是林广夏的律师的话，我可以替他做出无数种辩护性解释。”
龙华闽不得不认同他的这种说法，皱眉道：“你说的这些只能是在排除林广夏是凶手的情况下才成立。”
沈跃点头道：“我不是警察，我能够做的仅仅是分辨林广夏说的话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按照你刚才的说法，这也是排除的一种方式。”
龙华闽眼睛一亮，问道：“那你准备如何分辨？”沈跃道：“让我单独去问林广夏几个问题。当然，你们可以全程监控我们之间的谈话。”龙华闽看了一眼身旁的几个人，点头道：“好吧。”
在审讯室的外边，龙华闽透过单面透视玻璃幕墙看着里面的沈跃和林广夏。龙华闽的身旁还有好几位级别不低的警察，以及康如心，所有的人和龙华闽一样都是带着好奇的心态在期待着沈跃下一刻的表现。当然，更多的是怀疑。
沈跃看着眼前的这名犯罪嫌疑人，四十多岁，略显消瘦的脸部肌肉在颤抖，眼神中透出一种绝望，还有恐惧。林广夏见到沈跃后瞬间就激动起来：“你真的来了？”
沈跃一直在观察着眼前的这名犯罪嫌疑人，说道：“我答应过你，所以一定会来的。我对你讲过我不是警察，现在我只是受警方的委托来问你几个问题。你不用害怕，只需要如实回答我的问题就可以了。OK？”
林广夏连忙道：“我一定说实话。”
沈跃点了点头，用一种柔和的声音对他说道：“很好。这样吧，现在我们从头开始，你把那天去孙璐璐家的情况对我讲述一遍，越详细越好。”
林广夏一边想着一边说道：“孙璐璐是我回国后认识的一个女孩，她很漂亮，但是却太过现实。我给她买了房，买了车，她还是不满足，居然要我拿出五百万作为她后半生的生活保障，否则就必须和她结婚。我是有老婆、孩子的人，而且正在投资建厂，资金本来就有些紧张，她的这些要求我当然不能满足，我们因此争吵过多次。不过说实话，我从心底里还是非常喜欢她的，毕竟她是那么年轻漂亮。最近我得到了一笔不小的投资，心想她的要求也不是特别过分，于是就去了她那里，准备把那笔钱给她。那天我们都很高兴，我亲自下厨做了几样拿手菜，我们一起喝了酒，然后我们上床……如果不是后来我家里打来了电话，我就在那里住下了。离开的时候我给她写了一张五百万的支票，然后下楼开车离开。整个过程就是这样。沈先生，我就知道，出了这样的事情，不管我怎么解释警察都不会相信我，现在我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啊。”
在林广夏讲述的过程中，沈跃一直在看着他。听他讲完后，沈跃说道：“或许，我相信你的话是真的。这样吧，你把整个过程反过来再讲述一遍。你可以做到吗？”
林广夏惊讶地问：“为什么？”沈跃道：“不为什么。当然，你可以拒绝我的这个要求。”林广夏点了点头，将目光看向墙角的地方，一边想着，一边慢慢地开始倒叙那天他去往孙璐璐住处后的整个过程：“我开车离开。我给她开了一张五百万的支票，她高兴地亲吻了我一下。我接到了家里打来的电话，我老婆问我什么时候回家……”
沈跃站了起来，微笑着对他说道：“好了，就这样。谢谢你的配合。”林广夏愕然地看着他：“你不是要问我问题吗？”
沈跃耸了耸肩，道：“我已经问完了。”
林广夏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离开审讯室。
龙华闽觉得莫名其妙，他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有人说道：“太可笑了，这不是在耍猴吗？”
这时候沈跃已经出现在警察们面前，他说道：“我相信林广夏的话是真实的。他不是凶手。”
“为什么？”龙华闽惊讶地问道。周围的人都像看怪物似的在看着他。沈跃淡淡一笑，道：“把刚才的监控录像打开吧。”监控录像放映了出来。沈跃道：“画面放慢，放慢十倍。”龙华闽对操作的警察说道：“按照他说的做。”沈跃看着画面，忽然叫了一声“停”，随即指着画面说道：“这是林广夏看到我的第一个画面，你们注意他的双手，忽然紧捏。这代表激动、愤怒。”随即他又吩咐操作员：“看他的眼睛，放大。你们注意到没有，他的瞳孔瞬间收缩了一下，这代表兴奋、希望。”
一位警察问道：“这能够说明什么？”
沈跃没有理会这位警察，吩咐操作员道：“继续……停。你们看，这是他在开始讲述整个过程前的镜头，他的视角是朝向左下方的，这是在回忆。好了，后面的不需要再看了，接下来我给大家具体讲一下我的‘为什么’。”
所有人都带着惊讶与疑惑的表情看着他。沈跃看着一位警察的脸，说道：“你在怀疑我的能力，同时在讥讽我这个所谓的心理学家。”随即他又看向另一位警察：“你的内心在愤怒，如果不是因为龙警官在场的话，你会把我当成神棍轰出去。”
两个警察顿时惊讶，表情瞬间变得尴尬。康如心仿佛明白了，问道：“难道这就是微表情研究？我只是听说过这门学科，还从来没有亲眼见过。”沈跃点头道：“是的，我在美国研究过微表情。所谓微表情其实是我们人类动物属性的一部分，是一个人无法自我掌控的、自然而然展现出来的细微表情，无论任何人种、民族，我们每个人相同的微表情所表达的真实内心是一样的。比如刚才这位警察先生一侧的嘴角在微微上翘，那是讥讽。林广夏瞳孔的收缩也是微表情。此外，他在讲述之前视线朝向左下方，这是在回忆，而真正的凶手是不需要回忆的，因为他早已编织好了全部的谎言。”
龙华闽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理论，心里似信非信，问道：“那么，你让他倒叙一遍又是为什么呢？”
沈跃回答道：“一般来讲，一个人编织谎言的过程往往是按照事件发生的正顺序进行的，绝不会反过来编织谎言，除非他经受过专门的训练。林广夏在反述整个过程的时候与他开始的讲述是一致的，这就充分说明他的话是真实的。请相信我，这个人不是凶手。既然他不是凶手，那么你们目前所掌握的证据就不能指向他。我的建议是，马上放人吧。”
龙华闽旁边的一个警察道：“我们凭什么要相信你？难道就因为你这一句话？可笑！”
沈跃冷冷地道：“不凭什么，刚才我已经讲过了，这是科学，不是什么‘神汉看相’。当然，放不放人是你们的事情。好了，我能够帮你们的也就这么多了。”
说完后他就直接走了出去，连一声“再见”都没有说。龙华闽沉吟了片刻，道：“放人吧。”刚才说话的那个警察是龙华闽的副手秦辉，他急忙提醒道：“龙总队，你真的相信这个人？这就把人给放了？他还绑架了人质呢。这太草率了吧？”
龙华闽看着门口的方向，摆手说道：“或许他的意见是正确的。林广夏的身份特殊，目前我们并没有完整的证据链证明他就是真正的凶手。放人吧，难道还担心他会跑到火星上去不成？他绑架人质的事情以后再说，万一他真的不是凶手呢？事出有因嘛。”
秦辉问道：“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龙华闽想了想，道：“按照这个心理学家说的办。如果林广夏不是凶手，那么凶手就另有其人。重新调出小区和小区外围的监控录像，再仔细筛查一遍，每一个角落、每一种可能都不要放过。”
省公安厅刑警总队会议室里面一片烟雾缭绕，总队长龙华闽手上的那支烟已经燃到尽头他却懵若不知。最近一段时间还真是邪门了，入室抢劫、凶杀案件一窝蜂出现，刚刚发生的案子还毫无头绪，新的案件又发生了多起。
连续两天开了好几个专案组的案情分析会，现在摆在面前的又是一个没有头绪的凶杀大案，龙华闽的眉头皱成了一个结，脑子里面还在闪现前面几个案件的细节。专案组的负责人正在汇报眼前这个案件的情况，龙华闽感觉脑子里面像有一团糨糊似的，竟然几次出现走神的情况。
一位年轻的女警察匆匆进入会议室，她早已经习惯这里面烟雾缭绕的状况。公共场所不准吸烟的禁令在这样的地方是执行不下去的，香烟是这些人的醒脑药、兴奋剂，曾经无数的疑难案件都是在这烟雾缭绕中一点点被剥离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龙华闽看见女警察匆匆进入，手上拿着一份卷宗正朝自己走来，忽然感到手上传来一阵灼痛，心里一沉，急忙将已经燃烧到过滤嘴的烟蒂扔到前面已经满溢出来的烟灰缸里：“又发生什么案子了？”
专案组组长继续汇报案情，隐隐听到女警察低声在对龙华闽说道：“刚刚发生的一起案件，上边说要您亲自负责此案。”
专案组组长停止了汇报，会议室所有的人都朝龙华闽看去。龙华闽皱着眉头，打开了卷宗，发现里面是一沓照片，看了一眼后顿时大怒：“车祸？车祸的案子也要我亲自负责？这个死者是谁？”
女警察很紧张的样子，低声小心翼翼地说道：“是阚四通。龙总队……”阚四通的名字如雷贯耳，在座的无人不晓。此人是江南省的首富，还是省政协委员。龙华闽更是火大，猛地一拍桌子，怒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我手上这么多大案、要案，不就是一个最有钱的人出车祸死了吗？非得要我这个刑警总队队长亲自去办这个案子？岂有此理！”女警察更加紧张了，脸色有些苍白，不过她依然在小心翼翼提醒道：
“龙总队，您看看后边的照片……”龙华闽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控，急忙将手上的照片一张张看过……忽然，他的目光停在了眼前的照片上，仔细看了一会儿，然后才开始继续去看后面的。
所有的人都注意到了他的异常，发现他在看后面几张照片的时候都很仔细，眼神非常凝重。随后就见他一下子将所有的照片塞进了卷宗里面，转身对副总队长秦辉说：“老秦，这里你负责吧，我得亲自去一趟。”
秦辉没有多问什么，刚才他眼睛的余光已经注意到了那几张照片，心知这刚刚发生的绝不是一起简单的车祸，很可能又是一起令人震惊的大案。
龙华闽快步走出会议室。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即刻对身旁的女警察说道：“通知康如心，让她马上和我一起去车祸现场。”
在去分河的路上，龙华闽仔细地将案情摘要又看了一遍。阚四通是今天早上去分河县的，从车辆进出高速路的记录来看，他和司机是在早上8点15分从省城进入高速路的，8点48分到达分河的高速路出口，早上高速路车流量较大，速度不是特别快。
到了分河后，阚四通并没有与分河的领导和有关部门联系，他去分河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到目前为止还不得而知。上午10点21分，阚四通乘坐的奔驰轿车进入分河高速路入口，朝省城方向行驶，10点35分的时候进入蔡家坳隧道。蔡家坳隧道全长3650米，阚四通乘坐的奔驰轿车在进入隧道2500米左右的时候发生了车祸——一辆从后面疾驰而来的大货车撞上了奔驰轿车的尾部。阚四通当时坐在奔驰车的后座，大货车在紧急制动中正好碾轧到了他的头部，导致他当场死亡。司机所在的位子并没有受到碾轧，但司机很可能是死于车祸发生那一瞬间，碎玻璃刺穿了他的颅骨，也是当场死亡。
警方已经调看了这场车祸发生前后高速路上的监控录像，发现阚四通乘坐的奔驰车在车祸发生前的时速大约在每小时100公里，速度不是特别快。从高速路隧道里面的监控录像上看，在车祸发生前一分钟的时候出现了非常诡异的一幕：阚四通的司机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忽然紧急刹车，使得后面距离他们不到50米的大货车不得不紧急制动。但因为巨大的惯性，虽然大货车采取了紧急制动措施，却还是造成了这起惨祸。
更为奇怪的是，警方在车祸现场发现，阚四通的司机应该是瞬间死亡的，但是从现场的情况看，直到他死亡的那一刻他还死死地将脚踩在刹车上，而且还在一瞬间摁下了应急停车灯的按键。
龙华闽一边看着现场，一边比对着手上的照片，照片上阚四通的司机双眼正在看着前方，双眼瞪得大大的。看着手上的照片，龙华闽的心里瞬间产生了一个疑问：他，当时究竟看到了什么？
思考了一会儿，龙华闽觉得脑子里面一片混乱，他将手上的案卷递给康如心，说道：“你看看。”
康如心很快看完了文字部分，随后开始一张张看那些照片，忽然惊讶地说了一句：“这是怎么回事？这个人惊恐的表情凝固在他死亡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了什么？我怎么觉得，觉得像……”
龙华闽的眉毛一挑，问道：“你觉得像什么？”康如心又看了看照片，说道：“我学的是犯罪心理学，不过曾经选修过心理学的其他课程，我怎么觉得这个人像是被催眠了一样？”龙华闽看着她：“你确定？”康如心的脸一红，摇头道：“我对催眠术的了解十分有限，只是觉得有些像……龙总队，您还记得那个从美国回来的心理学家吗？”龙华闽点了点头，道：“我通过内部渠道查阅过他的资料，他是留美的心理学博士，在威尔逊心理研究所工作过很长一段时间，后来因为协助破获了一起地铁未遂爆炸案而遭到报复，因此他的前妻和女儿都死于一场火灾。这也是他回国的主要原因。”
康如心的内心震动了一下，说道：“原来是这样。龙总队，您看我们是不是请他协助我们来调查这起案件？”
龙华闽叹息着说道：“你不是说他是个怪人吗？我看啊，他是因为心理上存在着阴影才那样的。上次孙璐璐的案子如果不是因为林广夏绑架了这个洋博士的表妹，他不一定会出面来帮我们。”
康如心道：“这起车祸案如此离奇诡异，说不定他会很感兴趣的。”龙华闽微微一笑，说道：“如果需要的话，到时候就请你去拜访他吧。
我们先去看了现场后再说。”
上次孙璐璐的死亡案还真的让沈跃说准了。那天，当沈跃离开后，警方重新调看了小区及周边的监控录像，很快一个形迹可疑的人就进入到警方的视线。真正的凶手叫余刚川，是一名惯偷。那天晚上林广夏和孙璐璐在喝酒的时候，余刚川就已从墙外的下水管道潜入到屋内，正好听见林广夏在说给孙璐璐带来了500万的事情。林广夏离开后，余刚川见财起意，在杀害了孙璐璐后才发现那是一张根本无法兑现的转账支票，一怒之下将支票撕得粉碎，扔到了马桶里面。后来他带走了那把行凶的菜刀，从厨房里面拿出另一把菜刀扔到孙璐璐尸体旁，然后从墙外的下水管道悄然无息地溜了下去，很快就消失在了城市的夜色之中。
后来是孙璐璐的邻居听到隔壁有过异常的声音才报了案。警方的资源和力量是非常强大的，一旦锁定了犯罪嫌疑人，在警力全面出动的情况下，罪犯也就无所遁形了。龙华闽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如果没有沈跃，这个案子的最终结果究竟是什么可就难说了。
在康如心的提醒下，龙华闽顿时就想起了这起案件，他心里想道：看来这个洋博士确实是一个人才，不好好用起来怪可惜的。
很快地，龙华闽和康如心就到达了车祸现场，此时发生车祸一侧的高速路隧道已经完全封闭，数辆警车停在那里，警灯闪烁。
龙华闽看到，阚四通乘坐的奔驰轿车后半部分已经完全塌陷、变形。他并不急于去看轿车里面的情况，而是转到车后，发现大货车的车斗里载着满满的一车煤，地上刹车印醒目，车上的煤却洒落极少。很显然，货车上的煤被人为地压紧到了极致，目的当然是为了超载。
空气中充满着血腥气，是炎热的天气使得这样的气味一直在空气中弥漫。龙华闽早已经习惯这样的气味，更血腥的场面他也见过不少。他开始去仔细观察奔驰车内的情况，与照片上的一模一样。出现场的警员拍摄的照片非常专业，从视角到细节几乎没有疏漏。
阚四通的颈椎在瞬间的撞击和重压下断裂，头颅诡异地耸塌在左侧的肩膀上，面部浮肿严重，这也是一开始龙华闽没有认出死者的原因。颈椎断裂造成了他当场死亡。
阚四通的司机生前应该是一个长相不错的男子，脸上棱角分明，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不过他那睁大着的双眼和惊恐的表情实在让人感到诡异。龙华闽仔细看着眼前这位已经死去的司机的表情，心里暗暗道：凝固——康如心的这个词用得相当准确。
司机的后脑正中有鲜血流出，不过已经凝固。龙华闽注意到，司机座椅靠背上端的真皮处有一道小小的裂缝，裂缝是座椅从后边被穿透所致，极有可能是碎玻璃瞬间穿透座椅上端并刺穿了司机的颅骨，造成了瞬间的脑死亡。不过这必须由法医去最终鉴定定。
司机的右脚踩在刹车上，刹车一直处于被踩到底端的状态。奔驰车的应急灯依然在闪烁。这位司机很有驾驶经验，紧急情况下第一时间还能冷静地想到这一点就已经充分说明。
从现场的情况看，这就是一起车祸。不过这起车祸实在离奇与诡异。龙华闽并不认为这就是一起简单的车祸，因为眼前的这一切无论如何都不能解释司机凝固在脸上的诡异表情。
龙华闽禁不住又看了看阚四通的尸体，心里唯有叹息：这个人坐拥上百亿资产，又身为省政协委员，想不到竟然是这样一种死法。由此可见人生的无常，金钱名利都只不过是粪土而已。龙华闽见过无数犯罪现场，惨不忍睹的场景对他来讲早已司空见惯，不过他对阚四通其人倒也并无反感。此人一贯低调，而且还是全省闻名的慈善大家，口碑也不差，龙华闽与此人有过数面之缘，此时见到他如此惨状，心里也难免唏嘘不已。
法医和几位警察正在勘查现场，龙华闽这才注意到康如心已经不在身边，不过他的视线很快就寻找到了她。康如心正在隧道口外边呕吐。
龙华闽对在出警现场的负责人说道：“再仔细看看监控录像，看看当时阚四通的司机视线范围内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况，然后按照常规的步骤来：先调查那位货车司机、阚四通本人和他所有的社会关系，包括他这位司机的情况。要快，要细致，有了结果后马上向我汇报。”
说完后，龙华闽直接来到康如心身旁，关切地问道：“还好吧？慢慢就习惯了。”
康如心慢慢伸直了身体，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现场，太血腥了。”
龙华闽微微一笑，心里想：这算什么？比这更血腥的现场我可见得多了。他朝康如心笑了笑，说道：“我们回去吧。我交给你一个任务，接下来你去拜访一下那位洋博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