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宋回春千里归故乡 李二嫂又喜结良缘
风摇动着老杨树,凄厉的秋雨抽打着瘦瘦的枝条,残叶随风飘落在地上,只剩下秃秃的树头。麻雀在枝头上“喳喳”地尖叫着,远处的天边残云零落,到处都是悲凉和衰败。杨大车一家正准备开镰收割,虽然这几年没有养马拉运,只种了几垧地的庄稼,总比给东家扛大活强些。在自己租的田里干活心里好受多了,要少挨很多东家的白眼。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凑和着生活下去,吃糠咽菜缝缝补补,也比沿街乞讨的境地好些。过去拴车买马、置地添宅的心机对杨大车来说已是泡影。此时的他也只能煎煎熬熬地度日了。因为没有能力耕种更多的地,包永海对他的态度由热变凉,要不是看在堂妹的面子上,包永海早就把租给他的几垧地和房子收回去了。至于苛捐杂税,征粮购猪,杨大车是一点便宜也沾不上。
大清早,包永海的管家敲开杨大车的院门,大摇大摆地走进院子。管家见了杨大车先是假惺惺地客气和问候,然后对他道出屯里摊派一口生猪的任务落到了杨家,明早一定要装上车送到城里的屠宰场去。杨大车听了管家的话争辩着说,现在猪还不够秤,是不是缓缓,等猪长了一些份量再送去。管家听了杨大车的话,很不耐烦地叱责他心眼小,说:“就是再喂几天长几斤份量,也多卖不了几吊钱,何苦呢!晚卖不如早卖。”其实杨大车是找借口不送官猪,管家早已猜透他的心思,用威胁的语气说:“信儿我是送到了,你要是不想送猪,找包老爷去。”然后一甩袖子走出去,回包家大院。杨大车回到屋内和福娘商量交官猪的事儿,福娘对他说交官猪躲是躲不过去的,早交晚交都要交,趁早把小花腰子猪送进屠宰场应付一下算了。杨大车点头同意了福娘的建议。
第二天,杨大车借来六叔的二马车,拉着小花腰子猪进城,去屠宰场交官猪。天近晌午的时候,他赶着车进了城,突然感觉肚子有些不舒服,一会儿比一会儿难受,他停下车趴在车板上,汗从脊背上渗出来,他咬紧牙关从车板上爬起来,挥着手中的鞭子,催马向街心的药店走去。
马车被赶到药店的后院,杨大车把马栓好,用一只手捂着肚子歪歪斜斜地进了药铺的前厅。药店的老板一眼认出杨大车,上前和他打招呼说:“喂,这不是杨老板子吗,好久不见了,你好吧?”杨大车没回老板的话,一屁股坐在墙边的木椅上,店老板仔细地打量了杨大车的脸色说:“老伙计,你的脸色不对劲,是不是生病了?”杨大车告诉老板,自己来城交官猪,不知怎么得了肚子疼的病,现在痛得很厉害,来药店弄点药吃。店老板认识杨大车已经很多年了,对他十分熟悉,听了他的话之后,立刻从药匣子里拿出几片洋药片,递给他,并倒了一杯热水放在他跟前。杨大车服下药,喝了一杯水,过了一会儿只听肚子里哗啦一声响,舒服多了,慢慢地也不疼痛了。这时,药店来个顾客,老板急忙招呼顾客,给顾客按药方抓了两大包子草药,热情地送走客人,回过头来坐在杨大车的身边,两个人唠起来。
老板很神秘的样子说:“最近有件大事你听说没有?”杨大车摇摇头说:“乡下人耳朵聋,能听见什么大事!”
老板看看店厅内没有外人,把脸贴近杨大车说:“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苏联人的飞机向小鬼子开火了,小鬼子丢下在北边修的仓库往本国逃跑呢。”
杨大车听店老板一说,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猛地站起身来问他:“你说的话可是真的?”
老板十分有把握地对他说:“大兄弟,这是千真万确的,谁敢撒这样大的谎?用不了几天的工夫,东洋人就要彻底垮台了!”
听了药店老板的话,杨大车心花开放,眉眼舒展,满脸的乌云顷刻间不见了。药店老板告诉他小鬼子垮台了,等着听好消息吧。
杨大车出了药店,把车赶到街上,心里合计着这口猪是送还是不送呢。他犹豫着赶车向屠宰场的方向走去,当离屠宰场有几百米远的时候,他停下车,把马栓在路旁的木桩上,自己先去屠宰场看个究竟。他走进屠宰场,只见大门敞开着,院子里不见一个人,更没有谁来送官猪。他又走进猪圈,只见圈里空空的,连一个猪毛都没有。杨大车确认药店老板的话是准的,于是他转过身来,加快脚步跑到自己马车前,解开马的缰绳,调转马头,扬起鞭子催马朝家的方向跑起来。他害怕有人发现自己车上拉着猪,用空麻袋把猪的身子盖严。心中的喜悦之情,似乎是从来都没有过。
两只喜鹊在毛西堡上空飞旋,时而落在杨家的大门上,对着正在院子里喂猪的李二嫂欢快地唱着。福娘端着一盆水泼在地上,看见喜鹊冲着院内不停地叫,对李二嫂说喜鹊叫宅,喜事临门。两个人正在谈笑着,门柱上的喜鹊扇动着翅膀飞走了。此时,两扇大门被推开,杨大车把马车赶进院子里,他脸露着笑容,也没和福娘说什么,停下马车,打开车箱子板,从腰间抽出短小的鱼刀子,跳上车从花腰子猪的身上扯起空麻袋,然后用鱼刀子割断绑在猪蹄子上的绳子,用手狠劲的拍打一下猪的屁股。这猪立刻从车板上爬起来,被杨大车一脚踢到地上,猪撒开四蹄向院里跑去。福娘见此莫明其妙,忙问大车是怎么把猪拉回来的,莫非是屠宰场嫌咱的猪小?大车满面春风,亮着脸对福娘和李二嫂说:“告诉你们一个特大的好消息,鬼子垮台了!”福娘听了他的话上前一步,惊讶地问:“你说得是真的吗?”杨大车挺着胸脯爽朗地笑着。看着男人这般高兴的样子,福娘相信了他的话,同样欢快地和大车进了屋子。杨大车进了屋子,用手比画着告诉家人说:“药店的老板说,苏联人在北边对小鬼子下手了,大鼻子的飞机炸得小鬼子哭爹喊娘,他们很快就要完蛋了。当时我听了有些不大相信,把车赶到屠宰场一看,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这一定是小鬼子完蛋了。我就把猪拉回来了。”大家听了杨大车的描述,都高兴起来。是的,人们盼望的时刻就要到了。
厨房里福娘拿出好些的东西,按照杨大车的嘱咐,做几个好菜。晚上一家人围在桌前,怀着从来没有的快乐心情唠着。杨大车喝了几口酒,十分兴致。他当着李二嫂和一家人的面问二娥说:“二娥,干爹有个事要和你说。”
二娥忙问:“干爹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孩子,自从你们住进来,咱们就是一家人,干爹就把你当做亲人看待。为了生存下来,你干娘把你们带到吉林,又从吉林回来,不容易呀!”
二娥听了杨大车的话,心想:干爹从来不说这些事,今天是怎么了。她急忙说:“干爹,您老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去做。”
福娘听了杨大车的话很着急,插话说:“老了老了,说话还拐弯抹角的,有什么话就照直说,挑简劲地说。”
杨大车瞧了福娘一眼,又看了看二娥和李二嫂,说:“我看这几年二娥和老福这两个孩子越来越近乎,俩人挺投心对意的。老福这边我说了算,二娥要是随心的话,他俩正好是天生地设的一对。”
李二嫂听了杨大车的话,看了看二娥。二娥红着脸躲进了里屋。福娘给李二嫂投个眼神,李二嫂随后走进里屋。二娥正含羞地低着头坐在炕沿上,见姐姐推门进来,知道是为了自己的事,她拉着姐姐的手说:“姐,干爹说的事你同意吗?”
李二嫂看着满面通红的妹妹,说:“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躲起来做什么。你干爹又不是逗你,同不同意给人家一句痛快话。你干爹这也是为了你好。老福这孩子我看不错,机灵能干,待人和气,嫁给他错不了,他也不会欺负你的。”
听了李二嫂的话,二娥扑到姐姐的怀里,眼角流着幸福的热泪,对姐姐说:“姐,咱们的命都是杨家救出来的,我还有啥说的。”
“你同意了,好啊,我的好妹子,我就告诉你干爹。”李二嫂回到东屋,对杨大车和福娘说:“恭喜老福了,二娥愿意嫁给你。”老福听了,脸涨得通红,急忙跑到院子里去了。二娥走进东屋,大大方方地收拾起桌上的碗筷。杨大车高兴得合不上嘴,对福娘说:“给圈里的猪加食,喂胖了换回钱来,把老福和二娥的婚事办了。你也尝尝儿媳妇伺候你的好滋味。”福娘乐得眯着双眼,喃喃自语:“老福可真娶了个好媳妇啊!”
苏联红军在东北的边境,向鬼子展开攻势。鬼子丢下他们多年经营的仓库,纷纷溃退。无数深陷在山里的劳工们冲出深山老狱,翻山越岭向着南边,朝着自己的家园拼命地奔跑着,奔跑着。
宋老太太的儿子宋回春,和成百上千的劳工难友拖着沉重的双腿,带着饥饿的肚子逃跑在还乡的路上。
宋回春从劳工棚里逃出来,天上的飞机在空中盘旋,炮弹落在日本人的身上。劳工们要躲避轰炸日军的炮弹,只能晚间走,白天隐蔽在偏僻的地方睡觉休息。宋回春的身体是回逃难友中最好的一个。他个子高大,说话声音响亮,难友们都把他当成领队人。两天来,他凭着胆量和智慧,带着大家逃过许多关卡。当轰炸鬼子的飞机在头上回旋的时候,他指挥大家趴在地上;等飞机飞过之后,他跃起身子,领着难友们沿着山林小路快步逃生。这天,大家在林间休息,宋回春肚子饿了,身上力气也少多了。他走到山根下一条清澈透明的小溪边,用双手捧起溪水喝个饱。因为没有食物,用水充饥也是唯一的办法。他喝完水转过身来,忽然发现前方远远的地方堆放着什么东西。他跑过去,看见地上堆着几个木头箱子,他想尽办法把木箱拆开,箱子里装的都是肉罐头。宋回春对着几箱肉罐头高兴起来,他拿起两个罐头瓶子撞在一起,里边的肉掉出来,用鼻子闻一下,没有臭味。于是他一口气吃下两瓶肉罐头。宋回春吃了肉立刻精神起来,把一群难友们喊过来,大家围着木箱抢着夺着,往口里塞肉。宋回春怀里藏着几瓶罐头躺在地上,望着难友们贪婪地争抢吃着。这时,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口中一边吃着肉,一边走近宋回春。两人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面熟。宋回春先开口问:“喂,老乡,你是什么地方的人?”这个人回话说:“我是从毛西堡出来的。”宋回春自从出了家门,第一次听见有人说“毛西堡”这三个字。于是追问这个人说:“你是毛西堡的人,你叫什么名字?”这个人回答说:“我姓杨,叫杨二贵,”“哎呀!你是杨二贵,我是毛西堡的宋回春哪。”
杨二贵听了宋回春的话,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大个子。他辨认清楚了,果然不错,真是本屯的宋大哥!两个人互相叫着对方的名字,抱在一起。兵荒马乱中逃生的人在远离故土的地方遇见家乡的人,格外亲切。两人相互倾述着苦难的经历,原来他们都干活在一个山头,给日本人干的都是同样的活,只是分别被管制在两个小队里。宋回春拿出怀里的罐头砸开,让二贵饱饱地吃上一顿。
太阳落山了,宋回春帮着二贵把脚上被乱草刺破的鞋用布带子捆了又捆。兄弟二人和上百的难友们钻山绕林,向家乡的方向前进。这一夜,在宋回春的带领下,难友们也不知道跋涉了多少里的路程。天亮了,人们破烂不堪的衣服被露水浸得湿透了,大家停下来向着太阳的方向脱下衣服,搭在树枝上晒。难友们三个一堆、五个一伙地分布在山坡上的朝阳处,打着盹。由于过度劳累,都很快地睡着了。
中午,太阳光很毒,把难友们从睡梦中晒醒。大家从地上爬起来躲在树根底下乘凉。经过一夜的艰难行走和一上午的时间,人们都饿了,从林子里找些能充饥的东西填肚子。什么蒿子叶、山梨蛋子都往嘴里塞,这真是饥不择食。回家和逃生的意念让人们坚强起来,挣脱死神的毅力让难友们产生了不可抗拒的巨大力量。从数以千计的白骨堆里余生的宋回春和二贵,正挨着肩坐在地上吃东西,只听人群里有人惊叫:“不好了,前边走来一伙端枪的人。”随着这声喊叫,难友们立刻从地上站起来,准备向林子深处钻去,唯恐谁再落入魔掌。
“砰、砰、砰”几声枪响,把准备逃跑的人们都震住了。人们怕没长眼睛的子弹射中自己,吓得把身子贴在草地上,一动不动。持枪的队伍把难友们圈在一处围上来。这些士兵身材高大,衣着整齐,一看就不是东洋鬼子。难友们都很吃惊,看着这些持枪的军人有些慌张。为首一名军官模样的人向人群招招手,用流畅的中国话对大家说:“中国弟兄们,你们不要害怕,我们是苏联军队,帮助你们打日本人,你们自由了,可以安全地回家了。”这个军官说完话,把头转向身边的士兵,让他们把身上携带的干粮以及吃的东西放在一起,然后对大家说:“这些东西送给你们了,吃饱肚子,赶快奔家吧。你们往前走,还有我们的队伍,他们会帮助你们,给你们吃的东西。你们也不用害怕天上的飞机,那是打日本人的。”劳工们听了军官的话,才知道是苏联的队伍来了,大家很有次序地走近苏联军官,从地上拿起吃的东西,向家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