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对妈说了。”翠花回娘的话。
“你妈同意你把孩子生下来吗?”福娘问。
翠花回福娘的话说:“妈开始知道死活不同意我生下这孩子,被我闹得没有法子,只好随着我。”
福娘听了翠花的话,接着问翠花:“你家里的人,还有谁知道你怀孕这件事?”
翠花说:“妈不让我去厨房吃饭,每顿饭都是哑巴端到我屋里。我不和外人接触,也就没人知道了。”
福娘停了一下,接着问翠花:“你妈知道孩子是大福的吗?”翠花点点头。
听了翠花的话,福娘的担心少了许多。娘几个算计着翠花什么时候临产。福娘掐着手指数着日子。最后对翠花和兰子说,这孩子大约在端午节前后就能降生。
福娘嘱咐翠花,小心走路,别摔坏身子,等过了正二月,我和你娘也通个话,这样大的事要大家都知道。虽然是没有结婚,必定是杨家的孩子,别让别人咬舌头。福娘的叮嘱,翠花都一一记在心里。
第二天,翠花和兰子进城置办年货。福娘把拴好的雪爬犁垫上一层厚厚的谷草,在谷草的上边,又放上二个粗粮的草袋子。福娘亲自试一试,坐上去软绵绵的,像是沙发。老福去六叔家叫来三贵,三贵套上爬犁,听了大伯的嘱咐,拉翠花和兰子进城赶集。
三贵把雪爬犁赶得飞跑,翠花和兰子坐在软绵绵的草袋子上,一点也不颠。一路上两个同样命运的人,互相倾吐着自己爱情的故事。有时高兴地捧腹大笑,有时惆怅地默不作声,望着白皑皑的雪思虑着未来。从翠花的谈吐中,兰子相信,翠花爱大福已经到了至高无上的境地。为了大福,她拿出自己的一点积蓄,帮杨家置办年货,渡过年关。这种真挚的情感,让兰子深深倾慕。
要过年了,城里的小市场热闹许多,比前些日子也繁华起来。各种摊床自然排列着,关东烟一堆,冻梨一堆,笤帚和竹筐也是一堆,各种各样的物品,把小市场挤满了。在嘈杂鼎沸的人群中,顶数卖糖葫芦的人吆喝声最大,因为天太冷,也没人去理会他。翠花很像一家的主人,该买的东西都一样一样地挑选并付了钱,三贵再把买的东西一样不少地抱在雪爬犁上。几个人走到鞭炮摊床前,买了些大鞭小鞭还有双响子,三贵抱着鞭炮舍不得撒手,偷偷地装进衣袋里一盒小鞭,让翠花发现,又返回鞭炮床子,让三贵任意挑选自己喜欢的鞭炮,三贵也不客气,选了几种花花绿绿的大鞭。最后翠花给杨大车买了两条大马哈鱼和几条大狗鱼,外加几大瓶子关东烈酒。
翠花几个人正忙着把买来的货物绑在爬犁上,谭林忽然出现在几个人的面前,这时候天正中午,谭林一定要请兰子三人去饭店。有翠花和三贵在,兰子当然高兴,也不推让。谭林从三贵手中接过鞭子,赶着爬犁把三个人带到临街的一家饭铺。
三贵头一次在城里下馆子,很是好奇,他东张张,西望望,眼神不够用了,逗得兰子抿着嘴看着三贵笑。几个人坐定了,翠花大大方方地让谭林点菜,谭林也不问她们喜欢吃什么,实实在在地要了几大盆好吃的菜,几个人围着桌子吃着,笑着,说着。乐得三贵把肚子撑得鼓起来。吃完饭,堂倌把包装好的两大碗肉馅饺子交给兰子,谭林告诉她这是给叔和六叔的,带回去让他们尝尝。出了饭馆,谭林目送三人坐着雪爬犁消失在茫茫的雪原上,才回北大营。
尚景财今天很有兴致,他大早就起床,把两匹马喂饱,要带三愣去捕捉猎物。冬天打猎,坐在马爬犁上,压着厚厚的积雪,很风致。尚景财的枪法百米之内是百发百中。更让人感到惊讶的是他射中的猎物,子弹不是从脑门穿过,就是打碎嘴巴,皮毛毫无伤损,这种奇妙神异的枪法,让他自己都感到太绝了。就凭着这离奇的枪法,人们称他尚二爷。他不种地,更不做生意,日子过得蛮富足。每年死在他枪下的狼、狍子、狐狸、山鸡和野兔不计其数,家中的老少,就连娶过来的媳妇也被训练得能骑马打枪。屯里人都习惯地叫他老鞑子,意思是他像蒙古人一样,善骑马打猎,远近很有名气。昨天夜里尚二爷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的枪走火了,红彤彤的火苗子差点烧了头发。醒来后他把梦中的情景讲给老伴。老伴听了告诉他说,梦见枪走火,是进财的征兆。尚二爷很相信老伴这种离奇的话,于是起身喂马,要出去打猎。
马是猎人的腿,尚二爷的两匹马都是杨大车在马市上帮他选的。这两匹马跑起来速度果然惊人,一般的动物是逃不脱它的追赶。尚二爷佩服杨大车的眼力,也就是从这时开始,两个人一个头磕在地上,拜了兄弟。
尚二爷今天出猎的另一层意思,是打些山鸡野兔,送给杨大车补补身子,也算尽了兄弟情义。
三愣赶着爬犁,在雪地上兜着圈跑着寻找猎物。一群羽毛新鲜的山鸡从柳林里飞出来,慢慢地落在雪地上,用尖尖的嘴去啄食物。三愣的爬犁靠近了这群山鸡,尚二爷手起枪响,二只山鸡死了,像两朵花儿,落在雪白的地上。三愣踏着厚厚的雪,从地上拾起两只热乎乎的山鸡,把它放进爬犁上的布口袋里。三愣正要甩动鞭子,驱赶爬犁,尚二爷手中的枪响了,两只山兔,蹬着四蹄死于非命。三愣把兔子装进口袋里,尚二爷从三愣手中接过鞭子,把枪递给三愣,说:“该轮到你过过瘾了。”三愣接过枪,马爬犁又要疾驰。从林子里窜出两只颜色同样洁白的狐狸。尚二爷看见狐狸出现了,叮嘱三愣,子弹一定射中狐狸的脑门,不许伤了皮毛,三愣点了点头。尚二爷把马拨转方向,斜着爬犁向狐狸的前方截过去。两匹马明白主人的意图,加快速度,四蹄把雪扬起在空中,斜插向狐狸的前方。几分钟以后,雪爬犁赶在这两只狐狸的左前方。三愣抓住时机,把枪口对准其中一只狐狸,“砰”的一枪射出去,正中狐狸的头部,只见狐狸抖了抖身上发亮的皮毛,继续不快不慢地向前边跑。
两只狐狸跑了一阵,坐在雪地上等着尚二爷的爬犁靠近。当爬犁离一百米左右的时候,狐狸钻进了柳树林子。尚二爷把爬犁赶到刚才狐狸坐过的地方,停下来。马累得喘着粗气,不时仰头嘶叫着。尚二爷装上一袋烟,吸了几口,向三愣说:“刚才我眼盯着,子弹射中了狐狸的头部,是不是枪放高了一点?”三愣摇摇头,没说什么。
尚二爷一边抽着烟,自言自语地说:“这可怪了,难道还出神了?”猎人都有个倔脾气,他非要收拾这两只白狐狸。三愣也舍不得这样漂亮的狐狸,对爹爹说:“别忙,咱们圈住它,谅它也跑不出手心儿。”
三愣的话刚落地,这两只白毛狐狸又在离他们父子不远的地方出现。仍然端坐在雪地上,望着尚家父子,仿佛在叫号。太阳光下,两只狐狸闪着洁白的皮毛,让尚景财贪婪极了。打了十几年猎,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狐狸,有如此漂亮的皮毛。他让三愣赶着爬犁,自己拿枪射击。三愣赶着雪爬犁,按照刚才的做法,马爬犁又一次向狐狸的前方斜插过去。两只狐狸比刚才的速度慢多了。尚二爷的雪爬犁很快赶到狐狸的左前方。尚二爷抓住时机,对准一只狐狸连放两枪,枪声过后,狐狸抖了抖皮毛,朝着尚家父子嗷嗷地叫了几声,慢悠悠地往来时的方向跑去。
两个照面没击中猎物,尚二爷还是头一次。不论自己怎样纳闷,也决不会放掉这两个宝贝。又让三愣跟着狐狸的影子,在雪地上追逐着。就这样,尚家父子赶着雪爬犁,兜着圈,和两只白狐狸在甸子上足足折腾了一上午。
中午时候,尚二爷把雪爬犁停下来,让马歇歇脚,自己也喘口气。三愣对他说:“爹,我看就算了吧,这两只狐狸一定成仙了,就别打了。”尚二爷听了儿子的话,说:“胡诌八扯,没听说狐狸成仙,都是骗人的鬼话。就是今天拿不住它,明天也要把它收拾了。”尚景财哪里肯认输,他一定要捕获这两只洁白的大狐狸。
在五道沟子李祥的家,三江和几个弟兄们聚在一起。李祥的伤基本愈合了,大家谈论着一些杂七杂八的事,也涉及到办年货的零碎琐事。李祥对三江说:“运子弹牵连杨大车,欺骗了朋友,实在对不起他们。也不知杨大车现在怎么样了。”三江告诉李祥,近几日自己也在想杨大车的家境如何,眼下又来到年关了,杨大车实指望拉脚挣几个钱填补日子,竟被咱们给弄得险些丧命。李祥说:“杨大车是被咱们给害的,我看应该给他送些东西,让他过个好年,也是做朋友的意思。”三江早有此意,只是没和弟兄们说,听了李祥的话他说:“这样吧,临近年关路上松一些,明日我去毛西堡,给杨四哥送些年货。”大家都同意三江的主张。
次日清早三江把一大堆年货装在马爬犁上,带着一名兄弟,沿着河套的雪路,直奔毛西堡。
拉雪爬犁的两匹白马,是被三江弟兄们训练出来的,跑起来飞一样的快。黄昏的时候,三江二人赶到毛西堡西边的大甸子上。
尚景财和三愣,在这片大甸子上与两只白狐狸整整周旋了一小天。爷俩不但没捕获一只狐狸,把马累得通身是汗,身上披着白霜。尽管夕阳射在雪地上,照得他们眼花缭乱,尚景财仍不放弃对手,一定要捕获它们,哪怕是其中的一只狐狸,才能罢休。他坐在爬犁上,大口大口地吸着烟,对三愣说:“邪门不,咱们从没干过这种亏本的事,今天打不到一只,决不回家。”三愣知道他的犟劲来了,微微点头同意爹的主张。就在这时,两只雪白的狐狸又大摇大摆地从林子里走出来,还不停地摆着尾巴,故意激怒尚家父子。尚景财看着狐狸的样子很猖狂,向着自己示威,心火上攻。他气急败坏地对儿子说:“起爬犁,追上去。”三愣听了他的话,把手中的鞭子一挥,两匹马拉着雪爬犁向狐狸的方向撵过去。这两只狐狸和先前一样,不慌不忙地跑一阵,停一会儿,然后再回头望望马爬犁,再跑一阵儿。当尚景财的爬犁快靠近射程的时候,两只雪白的狐狸抖抖身上的毛,又钻进林子。两只狐狸就这样撩逗,使尚景财气不打一处来,火上浇油。三愣劝他说:“天近黄昏,雪又晃眼睛,今天就别和狐狸兜圈子了,明天再来。”尚景财不听三愣的话,摇摇头,仍不认输。他端起枪,坐在雪爬犁上等狐狸露面。
就在这时候,三江赶着雪爬犁进入尚景财的视线。明明是两匹白马拉着雪爬犁走过来,然而,在尚景财的眼里,竟然是两只狐狸拖着什么东西向他跑过来。尚景财心里发狠,“看你往哪里逃,不撞栓口不倒槽。”三江的两匹白马很快进入尚景财的射程。在黄昏下,三江发现前边有人端着枪对着自己,立刻掏出手枪迎上去。与此同时,尚景财砰的一枪把三江的一匹白马击中,白马脑门流着血倒在地上死了。也就是在这一刹那,尚景财清楚地看到,躺在地上的是一匹白马,而不是狐狸。三愣妈呀一声倒退几步。
三江见自己的马躺在地上,手中的枪对准尚景财开了火。尚景财眼快,顺势蹲在地上,子弹从头顶飞过,把他的帽子射下来。尚景财大声喝着:“兄弟,别打了,我赔你的马。”三江听了尚景财的喊声,觉得声音耳熟,停下枪,仔细地看着对方问:“你是谁?”“我是毛西堡的尚景财,尚老二。”三江一听是尚景财,冲着他喊:“你穷疯了,怎么干起劫道的行当来。”尚景财听了三江的话,面红耳赤,让三愣把爬犁赶近三江。两个人见了面,不禁大笑起来。原来尚景财和三江他们早就称兄道弟,有过交情。
尚景财看着躺在地上的死马,口中说着真他妈见鬼,眼睁睁地是一只狐狸死在枪下,怎么会把马打死?三江听了尚景财的话,感到很奇怪,问尚景财:“二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尚景财把和两只白狐狸折腾一天的经过讲给三江。三江听了他的话也感到奇怪,莫不是狐狸真的成了仙显圣了?对尚景财说:“二哥,这一定是成仙的狐狸在戏弄你,以后就别打狐狸了。狐狸是一国人哪。”三江的话,尚景财听不进去,他根本不相信这些不着边际的话。此时,又没有心思和三江理论是非,只是点着头,口中答应着“也是,也是”。三江笑着对他说:“这就对了,洗手不干了,回去给狐仙磕头赔不是。”几个人都笑了。
尚景财看着地上的死马说:“这匹马,我回去扒皮吃肉,我的两匹马,三江弟随意选一匹。”三江听了他的话说:“你那马呀,别看打猎跑得快,和枪子竞赛还远着呢,留着自己用吧。”尚景财对着三江捋捋胡子说:“不要马就拉倒,等过些日子给你弄几张好皮子,怎么样?”“这还差不多。”三江微笑着说。
大家趁着天还没黑,把死马装在爬犁上,离开大甸子,回毛西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