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有疾风起,人生不言弃。
这是烨伊翻译自堀辰雄小说《风吹了》里的一句话,
原句是:“风立ちぬ、いざ生きめやも。”
我一直很喜欢,用它做了很长时间的座右铭,
借此勉励自己,不要因为短暂的挫折,
而忘记自己的初心。
1.低谷时,你要记得笑
2015年1月开始,我做了两个月待业青年。
2014年12月30日,我买好了从北京去威海和济南的火车票,乘最便宜的夜车去见好友。
我带着一个问题去找朋友,想问他们我该不该辞职。
为什么要有这样的疑问呢?
在当时的单位,我有过非常愉快和满足的经历,几个姑娘一起出差、采风、编写杂志。我对于毕业之后还能从事写作的工作很知足,只要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哪怕工资和待遇很低,我也从没抱怨过。
我毕业实习的地方是一家旅游杂志,做编辑记者。当时单位运营得不错,北京的许多发布会和活动都会邀请我们参加,在此期间我还去了珠海、淄博、西安等城市,免费吃喝玩乐,还有稿费可拿,这大概是说出来比较“拉仇恨”(网络用语)的经历。
我做得不错。
入职两个月转正,实习期工资1000元,转正之后基本工资2500元,稿费单算,100元/千字。我一个月能写10000—15000字,偶尔参加活动还会有车马费。总的算下来,每个月也有3000—4000的工资。
你可能觉得这些钱很少,但这对当时刚毕业的我来说算是巨款。
每次发工资我都请自己好好吃一顿,然后抽出一部分钱给爸妈买东西,剩余的钱分配好下个月的花销。
不过,这转正只是工资上的转正,关于记者证、五险一金,这家杂志一直没能落实。更让人始料不及的是,在2013年10月,单位上层的四个领导闹翻了。
整个办公室都充斥着低气压。当时在做10月刊的我们,每天在群里各种讨论,这本杂志是不是做不出来就要夭折了。
不出所料,10月中旬的一个晚上,社长找我和当时还跟我住在一起的Y姑娘吃烧烤。吃了一会儿,他说:“十六啊,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新杂志?××和××已经打算跟我一起去了。我一直觉得你做得不错,文笔挺好,你过来我给你工资翻倍。”
我问了三个问题:“社长,新杂志有刊号吗?能考记者证吗?有五险一金吗?”这些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是最重要的。
社长点点头,说:“都没问题。”
然后我去了。
坚持努力工作了一年,有半年没有发工资。
12月28日,我跟社长说:“社长,我很体谅您的情况。对杂志我也有很深的感情,毕竟是一期一期做出来的,这就像是我的孩子。我不想问父母要钱,这是我的底线。元旦假期我要请个长假去找Y和M,散散心想想问题,然后决定是去是留。”
从进入杂志行业开始,我就知道纸媒难做。
整个大环境都从骨子里散发出一股悲观失望的情绪,它叫嚣着纸媒已死。我却不信。毕竟还有坚持新闻理想的《澎湃新闻》,有着“一本杂志和它所倡导的生活”的《三联生活周刊》,有着大大小小借助新闻纸来传递精神的不知名的刊物。
所以,我坚信纸媒不死,也深信印在纸上的文字有一种不可替代的魔力。
我知道还有许多与我一样的人,他们也相信纸媒不死。
这个时代资讯发展得太快,传统纸媒还没来得及思考,就已经被催促着接受来自新媒体的挑战。我见过太多在大型媒体做了十几年的老记者,经历着媒体行业的大动荡,却不知道如何改变这种境况,只能黯然转身。
不破不立,也许这是媒体行业重新洗牌的契机。只是,这与小小的我,距离是那么遥远。因为,有太多被边缘化的报纸、杂志已经活不下去。我们最担心的是面包,之后才能谈理想。
但我很期望,能在青春正好的这十年,看到纸媒重新焕发活力的那天。
2.大概,最真实的窘迫里才能看见生活
我到达威海的那天是元旦。
整座城市吹着海风,天空中荡着白色的、毛绒一般的雪。出了站,我大笑,抱着Y跳起来。Y是我在实习杂志社的同事,后来变成了要好的朋友。
她穿了橘色短款羽绒服,戴着一顶颜色跳跃的绒线帽子,皮肤白皙,眼神明亮。半年多没见,我们亲密得和过去一样。
我知道,我所有的问题在于:如果我离开了杂志社怎么办?之前所做的那本杂志怎么办?跟着我一起做编辑的其他姑娘怎么办?我对文字的坚持怎么办?
但Y拉着我去看海、吃韩国料理、看电影、K歌,她说:“先玩儿痛快,再去解决那些需要痛快解决的事情吧。”
我们住在山大威海校区附近的青旅,淡季,六人间(只有我们俩),二十块钱一晚。距离海边步行30分钟,乘公交10分钟。我们睡懒觉;吃辣猪蹄、石锅拌饭和部队火锅;在电影院看《十万个冷笑话》,一边吐槽一边回忆动漫原作;到海边散步,海风很大,吹得脸疼,但海天之间的广阔让人心生平和,我们坐在椅子上听风、看云、晒太阳。
那是一场没有遗憾又充满遗憾的再见。我对Y说:“不想走了,海边真好。”
她说:“今年夏天,我们都去大连然后乘轮船从那里回威海,你在海边再玩儿几天,好不好?”
这是我们最新的约定。
1月4日晚上我从威海去了济南。M早上到车站来接我。他在当地电视台做记者,跟我讲了一路自己做社会新闻的趣事。
我跟他聊起辞职的事,他在饭桌上说:“你可以好好跟社长谈谈,然后让他找理由打动你。最重要的是看他之后的计划。如果这半年并没有特别的规划,还是会疲于应付,那早点走,会比之后走好得多。”
他吃着烤翅,嘴里吐出一块骨头,手指泛着油光,我不知怎么笑了起来。
我从济南回北京就跟社长提了辞职。
交接好杂志社要做的事,我正式离职,总算开始了休息的日子。
我在11月份的时候搬过家,当时已经很穷,没有多余的钱支付房租。在中介找了一个阳台在住,二十多平方米,有些简陋,但一个月才400块钱。你很难想象,在北京除了极小且暗的隔断还有400块钱的房子。当然,你也可以估计出这个简陋的阳台到底如何。
我在淘宝买了窗帘、墙漆、遮光布、塑料垫、地毯、桌布,还有书架。400块钱的房子被收拾得很像样子,中介来过一次,直接笑着说要坐地起价。
辞职后,我几乎每天都在家里看书、看电影、写点东西。像分手一样,辞职后的失落和茫然不知所措也是后知后觉的。
一开始我很开心,觉得摆脱了一块压在我身上许久的石头,总算能够轻松自在地过一段时间了。我平时并不做饭,家里酒比饭多。
小区旁边有一家山西面食,店主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他的妻子是厨师,负责炒菜做饭。
那段时间,我总是在上午十点钟,穿着粉色毛绒的睡衣睡裤,外面随意套件羽绒服,准时去他家买吃的。
我对一切都轻车熟路,会很熟悉地喊一句:“老板,来一份鸡蛋炒饼。”
我第一次去就盯着墙上巨大的红色的菜单出神。从头到尾搜索一遍,确认出自己喜欢且能够吃得起的饭菜,最后我决定吃八块钱一份的鸡蛋炒饼。
素炒饼七块,肉炒饼九块,我喜欢中间价位。
我想老板一定在私下猜测过我是做什么的,为什么总是不上班,还蓬头垢面地去买吃的。但老板娘看我的眼神很柔和,让我想起我妈。
她总是不动声色,穿一件旧旧的,袖口满是油渍的黑底紫花的外套,忙里忙外。她手脚利落,我坐在外间,能清晰地听见她在厨房的案板上咔咔切菜的声音,节奏快速,铿锵有力。
我不爱吃豆芽,总是在点完之后跟老板娘加一句:“用包菜炒哈。”
老板娘点头,记住了我的要求。
她总是用一次性饭盒给我装得满满的,这份饭足够我吃一天。
我偶尔也跟她闲聊两句,但她从不问我做什么的。我想这是因为她的善良。
从1月15日至2月15日的一个月里,我基本都宅在家里。因为当时约好了一家美食杂志,复试已经过了,等着老总约见我。
其实,我更多的感觉是有恃无恐,内心享受这份不用工作的悠闲,每天躺在宽敞明亮的阳台上晒太阳。
不过,生活总是愿意给人一些不如意的转折。
美食杂志的工作我没去成。因为老总听说我不愿意写菜单,而更愿意写人物,就不打算面试了。
一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内心耸动出一个尖锐的声音说:“看你挑三拣四,现在好了吧。”
但我对此也没做过多努力。毕竟,我认为自己不是要写菜单的人。
3.冬天的尽头有道光
就这样,我从等待离职、等待入职,进入了等待面试的阶段。
耐心地填写智联招聘、大街网上的简历,但心里还是滋生出一些不确定。
等待再一次成了我生活的主题。
看书的时候在等待,看电影的时候在等待,写故事的时候在等待。我回复了五家单位的面试,两家杂志,一家报纸,一家做央视外包新闻的传媒公司,一家网站编辑。这期间我做了一次三个小时的笔试和时间长短不一的面谈,最后,我哪一家都不打算去。
M说:“你这是在做实践性的编辑就业调查啊!面试的公司包含了纸媒、电视和网络。”
我笑着说:“是啊,是啊,不过都不是很满意啊。”
当时再过一个星期就到春节了。我对年前能够入职的事情已经不抱希望。其间,一家旅游杂志邀我去入职,我把它作为了备选。
那天,我又去山西面食。
我发现,熟悉的桌子旁边放了两个灰色的拉杆箱子。老板娘给我做完炒饼,仔细地系好塑料袋说:“姑娘啊,我们今天晚上就回家过年了,明天就不开张了。你要吃饭的话,去旁边店里瞧瞧。出门在外,不要太苦了自己。”
我点点头,接过饭,突然对自己的现状感到十分委屈,即便刚毕业时,也没像现在这样窘迫过。一个陌生的餐馆老板娘都在劝慰我,让我照顾好自己。
回到租住处,我不禁想:北京的冬天真漫长啊,从早到晚都泛着冷。
我坐在床上,披着两床被子。iPad里播着电影《素媛》,我猜一定是电影太感人了,所以我开始不断掉泪,从无声到啜泣,再到泪流满面。
我有些难以抑制自己,明显感觉到四周的寒冷夹杂着灰暗袭来。
可是这样的时候,人很难去寻找家人或朋友的帮助。我缩进被窝里,驱走一点点的寒冷,蒙着被子放任自己大哭,好似这样就能带走许多不顺和委屈,然后再起来就是透亮的眼神和重新振作的自己。
我从不愿跟家人交代自己的现状,总觉得即便告诉了他们,只是惹得他们担心,不如当一切好转,再把好了以后的境况讲出来。现在的窘境就当作尝到糖果之前的苦涩好了,愈苦愈甜,不算太坏。
所以,我一个人等待着所有事情,也接受和面对着所有事情。当时我的卡里只剩下两百多块钱了。我已经做好了找朋友借钱的准备。
生活总会在你觉得万分不幸的时候,给你一颗甜蜜的糖,中和一下内心的不平和。社长终于给我结清了半年的工资,我变得不再困窘,甚至算得上富足。
一个在律政类杂志的朋友约我一起租房子。她费心找了两室一厅,在一号线八宝山站,房租适中,然后我搬了家。
一切重新开始了。
[后记]
没钱、没工作那段时间让我开始真正去思考一些人与事。读了许多书,也问自己:读书能消解生活中的委屈、愤怒和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吗?答案是不能。情绪不应该被阻止。我所能做的是尽量克制负面的、显得灰暗的部分,因为还有更有意思和重要的事情去做。
然后,我等来了现在的工作,与文字有关,跟一群互联网技术男在一起,插科打诨但受益匪浅,在悠闲和忙碌间切换频率,最重要的是能够养活自己并保障自身的权益。
我还做了国内一家做高端旅游的杂志兼职编辑,包了版面写专题,现在还在筹备,一切都逐渐好了起来。
2015年的前两个月,我过得有些复杂和混乱。整个过程很像在坐过山车,跌宕起伏,不断地上升或俯冲,一路惊险刺激,刷新我对自己的认知。
但这样的生活没由来地让我生出一份感激。
它告诉我,不要贪恋安稳,去追逐你想做的一切。如果结局不够好,至少你努力参与过;如果开始还不错,那你要竭尽全力去把它完成和做好。
只要去做,总会有比现在更多的收获,这就是有趣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