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九犹豫了一下,从腰间解配枪。两个日兵警惕地端起枪对着他。士官接过配枪,转开转轮检查,弹槽里只有三颗子弹,疑惑地看龙九,问:“三颗子弹?”
“就……给我配了三颗,几年下来也没用过。”龙九不好意思地回答。
“这样的,当警察?”士官一脸鄙夷。
龙九面红耳赤地辩解:“署长说拿枪的吧……要从人口最多的家庭里选,拴着一大堆性命,打死也不敢造反。”
士官却不再说什么,顿了顿,面无表情地带着两名日本兵转身离开。这名士官入伍前曾就读于京都大学历史系,所以知道,宫藏是难有机会流落民间的。这里面有蹊跷,必须把镇子封锁住,一个人都不能放出去!
李从文、龙九、肖岳、常虎、何莜真、老王夫妇、温大夫、伍姥姥等人默默地聚到一起,神色越来越凝重,大家心里明白,今天这事儿闹大了……
当晚,李从文把何莜真拽到了镇公所,一边顶装一把手枪,一边絮叨:“我觉着肖岳这事判错了。”
何莜真靠在桌角,不咸不淡地回应:“你判的案子关我啥事啊?”
“我是被你误导的呀。”
“你脑壳里都是糨糊吗?这么容易被误导。”
“莜真,你挤对肖岳是起哄还是……真那么想的?”
“你无聊不无聊?想点儿正事行吗!”
“那些鬼子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的思潮不能……”李从文话没说完,何莜真扭头便走了。他僵在原地,虽然被何莜真忽视已成习惯,心里却还不是滋味,怏怏地将消音管拧上枪头。作为一镇之长,他说起话来咬文嚼字,摆弄起手枪来,手法竟格外纯熟,眼神也越来越犀利,他在担心什么呢?公判大会已经结束了,好戏才刚刚开始。
霸下镇静谧的夜色中响起几声布谷鸟的叫声。公判大会的女主角沈月红还没有睡意,她把孩子小北哄进被窝,从靠墙的柜子里取出个印有电影明星画像的饼干盒。转身到方桌边坐下,打开饼干盒,从满满当当的针线等女红中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布包里面插了一排三寸来长的钢针和一个比钢针略长些的细竹管子。这是她称手的武器,就算小孩子也能看出其杀伤力。她拿起小竹管,检查中空处,视线穿过竹管看到在外间碗橱边的丈夫肖岳正在忙碌着什么,不由出言讥讽道:“你还真是皮糙肉厚,挨完板子也不用抹药。”
肖岳头也没回,顾自忙着手中的活计,嘴里说:“你是真不觉着自己丢人哈!大中午的,伙计还在隔壁干着活儿呢。”
月红挑衅地说:“对咯,隔壁敲得越响我越来劲,怎么着吧!”
肖岳语气平静地回应:“我告诉你,这件事没完……”
床上的孩子小北忽然掀开被子坐起身问:“爸爸,什么叫戴绿帽啊?”
肖岳侧过脸,恼怒地说:“睡你的觉去!”
小北撒娇:“我睡不着!”
月红放下小竹管起身走向床边,柔声说:“睡不着啊小北?妈再给你揉耳窝子好不好?”
小北躺进妈妈怀里,乖巧地应了一声。月红咯吱了一下小北,小北嘿嘿笑着闭上眼睛,随后,月红伸出大拇指在小北的耳朵后揉起来,没多久忽然加了下力,小北的头一偏,睡着了。肖岳扔下抹布起身,把一支装有消音管的狙击步枪架在碗橱低柜的柜沿上,然后转身走到窗边,打开窗,冲着外头模仿起了布谷鸟叫……
霸下镇的居民,今晚注定无法入睡,因为老大已经下了命令:绝杀日军齐原分队,不留活口。大家趁着夜色,开始着手准备武器。
何莜真从镇公所回来,边关屋门边侧耳听着鸟叫声,对正在屋里哄孩子的何大爷说:“老大密令,一个活口都不能放回去。”
何大爷逗弄着外孙女,心不在焉地说:“这鸟叫声学的,不像下令,倒像挨了板子在喊冤……”他看着婴儿,一脸慈爱地说:“瞧囡囡这小脸嫩的哟……我琢磨着呀,得尽快给我外孙女找个爹,免得懂事之后觉得她妈荒唐。”何大爷似乎更关心何莜真的婚事。他早看出李从文喜欢何莜真,可他这个闺女不但不领情,反倒处处和李从文唱反调,两人到一起就掐,让他这个当老人的心里不免着急,直截了当地说:“闺女,你难道看不出来,李从文那小子喜欢你!”
何莜真轻描淡写地反驳他:“您的观察能力越来越差了。”
何大爷有些沉不住气了,骂道:“你懂个屁!他今儿冲我发邪火,为的什么呀?就为我砸你那一拐棍。心疼了,知道吗?”
何莜真不接他的话茬儿,探手从床板背面摸出一把小刀,薄如蝉翼、弯如月牙!她抚摸着月牙刀,半晌才挑了一下眼皮告诫老爹:“现在没人审讯,用不着心理分析,啊?”
月牙刀泛出一阵冰冷的光芒,何大爷戛然住口,面对这种利器,任谁都知道不能再乱说话了。
何莜真的武器月牙刀已经亮相,其他居民的武器是什么呢?
铁匠铺老板常虎有一柄钢椎,平时隐藏在一根不起眼的铁管中,上面有一个机扣。他只要轻轻一按“噌……”铁管中瞬间长出一条雪亮的钢锥,加上铁管足有两米来长!他正在夜色中欣赏着自己的兵器,一转脸瞥见旁边的伙计朱铁四正虎着脸瞅着他。朱铁四对常虎的钢椎视而不见,用兴师问罪的口气说:“你用我的工钱给月红姐买手镯子?”常虎知道自己的这个伙计难缠,只得说:“啧,改天给你补上就是了,烦不烦啊?”他边说边拉了一下铁管上的机扣,“噌、噌、噌”轻微的三声响,钢锥分三步尽数缩回进铁管之中。
梅妈带着女儿梅寡妇在堂屋里准备毒药,两人鼓捣着一个自动喷药箱。对于两个无依无靠的寡妇来说,这种武器很适合她们。两人像唠家常一样讨论着杀人武器,梅妈说:“哎,我总觉着这毒药有点儿过期了。”梅寡妇说:“谁的药都比温大夫的靠谱。”梅妈笑着说:“别啊,外面都传言他治死过人了。”
温大夫开了霸下镇唯一一间诊所,居民有个头疼脑热、跌打损伤都来找他。他医术尚可,称得上是全科大夫。不过,他最厉害的本事,别人说什么也想不到。他仿佛听到了梅寡妇母女的闲言碎语,打了个喷嚏,不由自语道:“治死过人?谁见着尸体了?真是……”说着,他用一个吸管从边上的铁桶中吸上一点儿药水,然后将吸管里的药水,滴在面前一个蛐蛐罐里的蜈蚣身上,蜈蚣的身子顿时开始腐蚀,翻滚着挣扎,迅速腐蚀成水……
绝杀日军齐原分队,不留活口,看似平静的霸下镇,杀机已经开始酝酿!这个在战时得享太平的小镇,其实是一个虎口,一个陷阱。日军的齐原分队仿佛一只嗡嗡乱叫的蚊子,只知自己噬血,撞进了蛛网,还不自觉。
霸下镇地下的地道纵横,其中最奇巧的一个地道口就在龙家大院的水井里。李从文带着老学究秦先生通过地道从水井口钻出来,浑身上下却滴水未沾。在井边的龙九见来了客人,连忙让三哥打水沏茶。龙三哥也不含糊,将吊桶扔进井口,不消一刻,就打上一桶水来。
李从文带着秦先生秘密来到龙家大院,自然是为了“绝杀日军齐原分队,不留活口”的任务。龙家也早有准备,龙父、龙母、龙伯、龙家小姑等人早已等候多时,见李从文等人到来,也不绕弯子,龙家小姑问李从文:“什么时候动手?”
李从文说:“天阴没有月光,等清晨吧。”
龙伯点头说:“好,四点钟动手,四点十分结束。过程中不能有十二分贝以上的声响!否则就有可能惊动日军枪声报警。”说着,他从怀里掏出张折叠的纸打开,贴在墙上,纸上是霸下镇的草图,画有数个标示行动方向的箭头。
清晨四点十分,龙伯把灭杀行动的计划图纸烧毁在烟灰缸里,与龙父举杯小酌,对这次行动做了个总结:“九个鬼子十分钟,无一活口。”与此同时,霸下镇一个偏僻的水稻田旁,日本士官和另八具日本兵尸体整齐地排列成一行,温大夫提着一只铁桶,把其中的液体顺着最后端的尸体一一倾洒过来。尸体随之开始迅速腐蚀。温大夫倒完液体后,将铁桶放到一边,摘下胶皮手套。接着,握着锄头的龙家小姑、龙三、龙四、二姐夫妇将正在腐蚀的尸体娴熟地翻于泥土下……
天光大亮,鸟杂鸣。水稻田插满了整整齐齐的秧苗,在小风中微微摇曳。齐原分队就像一颗烂牙一样被轻易拔除了。霸下镇居民的日子还得照样过,生活还得继续。
就当阳光像往常一样笼罩霸下镇的时候,一个穿着军大衣的日本鬼子“呼”地从后山的灌木后蹿出半截身子,眯着眼睛环视四周,满脸汗渍、喘着粗气,从大衣里面军服的肩衔来看,是尉级。他姓樱谷,是齐原分队的翻译官。他能逃脱灭杀行动,纯属侥幸。
当初士官发现了那枚玉扳指后,立即向属下命令:“一线天哨位四小时换岗一次,时间分别是二十三点、两点,轮换后两人休息,一人值半岗,两小时后与橡皮艇哨位换下者交替!所有战士都给我瞪大眼睛,若发现有人试图潜出小镇,格杀勿论!”封锁了霸下镇后,士官才带人到渡口去迎接翻译官。
原来这位翻译官并没有和齐原分队一起来到霸下镇,而是先行暗中调查游击队的动向去了,所以才没有纳入李从文等人的灭杀视线内。而在灭杀行动的当晚,翻译官因为有动晕症,不能在船上睡觉,所以带着军大衣在岸边的大岩石后睡觉。睡到后半夜,他被一阵脚踩碎石的轻微声音惊醒,猛地坐起身子,睡眼蒙眬地戴上眼镜。随即,他看到不远处肖岳正俯身在灌木丛中架起狙击步枪,顿时惊得瞪大了眼睛。翻译官本能地摸腰间,却发现没有带枪。正在这时,一声轻微的枪响,他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日兵中弹。他慌忙掩身在大岩石后,浑身战栗着目睹了整个儿灭杀过程……如今,翻译官像丧家之犬一样在山林中逃窜,想起当时的情境,仍恐惧得发抖:就剩我了,就剩我了,他们都是什么人……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要逃回邺县,那里驻扎着日军一个支队。
齐原分队失踪一事很快就惊动了邺县的日本驻军。山田少佐和副官带着一队日兵向伪保安队长兴师问罪。
山田不紧不慢地说:“……齐原分队失踪一事,保安大队是怎么看的?”
保安队长小心地回答:“齐原分队这次巡查比通常提前了两天,出行前也未做通知,以至于我方没能及时掌握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