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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惊心步步深宫行

孰料,凌睿王话音刚落,凤羽便一语反驳。

“睿王爷误会了,我与珂玉郡主一见如故,甚是投缘,是以这不过是珂玉郡主与我开的一个玩笑,说是便是绑也要把我绑到西戎和她一道戏耍。无非是女儿家的嬉戏之词,哪里有什么绑架一说?”

“哦?果真如此。”阆渊凝眉,指着跪在地上的西戎武侍,怒声骂道,“不知天高地厚的戎蛮子,郡主年轻气盛,你们这些做奴才的就任由她这般胡闹?圣女若是有丝毫闪失,朕砍了你们的脑袋。”

“皇上息怒。”凰贵妃笑里藏刀,径直抬步,款款上前,满面惊喜地将凤羽周身上下一番打量。

“听闻圣女妹妹仙姿风骨,今日一见,果然惊为天人。莫说是玉儿,便是臣妾看这一眼,也要心生敬慕。玉儿她少不更事,想来定是不知该如何表达心中的欣喜钦慕之情,是以才有这番误会。”

“再者,圣女妹妹素来隐居仙山,想来平素里,定是少见似玉儿这般古灵精怪的丫头。是以,便是在玩笑中,一不小心失手伤了郡主,想来也情有可原。”

凌睿王醉眼惺忪地半倚着窗户,闻听此言,登时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原来如此。怪不得我一踏进这谪仙楼,便见玉儿这丫头没头没脑地拽着圣女往外跑,不由分说便一头撞在了我这玉石佛龛上,感情这就是传说中的欣喜若狂啊。本王当真见识了,佩服佩服。”

一边说着一边对着地上昏迷不醒的珂玉郡主竖起了大拇指:“还好你只是欣喜若狂,你若是兴奋得手舞足蹈,怕是便该跳海坠崖了吧。”

一众侍卫听得此言忍俊不禁,谪仙楼的气氛登时缓和了不少。

阆渊微微一笑,摆手屏退了一众侍卫,随后指着西戎的侍卫命令道:“去太医院找最好的御医,好好给你家主子看看脑子。”

“是。谢皇上。”众人齐声道谢,急忙抬着昏迷的珂玉郡主疾步走出了谪仙楼。

阆渊微微一笑:“圣女一路颠簸,风尘仆仆,原本想让圣女静心休养一段时日,再让凰贵妃来敬拜圣女,不料今日却生出这般事端。”

凤凰一听阆渊口中的“敬拜”二字,面容上不由得生出几分愤恨与不满。但不过须臾,她便再次谄媚地笑言道:“如今既得这般机缘,想来是上天也等不及,让我和圣女妹妹早日相见呢。只是姐姐我心中忐忑,妹妹这等灵山圣女,若是与我这凡夫俗子为伍,莫不是要折辱了妹妹?”

凤凰言罢,佯装着满心欢喜地就要去握凤羽的手。

凤羽淡然一笑,不动声色地略一躬身,驳了她的亲近:“贵妃言重!”

“妹妹这般洁雅如莲,温柔似水,姐姐我当真望尘莫及。如此说来,若是妹妹当真不嫌弃,日后姐姐便跟着妹妹一道修心参禅,一来为我南川苍生祈福;二来,妹妹若哪日得闲,也好传授姐姐一番灵幻仙术,日后姐姐若是闷了,有了个自娱自乐的门道儿,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阆渊登时眉头微舒,微微颔首笑道:“凰贵妃想得周全,但不知圣女可否愿意传授一二?”

凤羽知他此言是在质疑自己的身份,顿时波澜不惊地含笑道:“圣上谬赞,蕊儿哪里会什么高深莫测的仙幻之术。只是幼年之际,有幸得遇隐居山林的老者,习过几载医药,但岐黄之术素来高深,蕊儿根基浅薄,便是到今日,也不过微微懂得些许皮毛而已。”

“哪里哪里,圣女娘娘谦虚了。”凌睿王拉长声音,突兀一言,径直将阆渊与凤凰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这一路回宫,承蒙圣女妙手回春,否则今日本王早就命丧阎罗了。”

言罢,一本正经地起身,晃晃悠悠地对着凤羽正要行礼,下一刻身子却陡然醉倒在地,一众仆婢见状,急忙上前,将烂醉的凌睿王扶起。

阆邪轩将瘫软的身躯挂在身侧的一名婢女身上,全然不顾阆渊面容之上渐渐生出的愠怒,煞有介事地指着凤羽,拉长声音哀叹道:“要是知道你不懂灵幻之术,本王也不会深夜造访。想我那志同道合的单威老弟啊,你死得可真是惨啊。若不是你舍身护命,本王我早就成了那海盗的刀下亡魂了啊。”

“你说走就走,这日后还有谁能陪着我寻花问柳,裙下风流啊。唉,本想着借着圣女娘娘的仙灵之术,让你起死回生,也好再陪着我醉生梦死、逍遥快活,可现在看看,当真是本王白日做梦啊。”

“唉,可怜那秋水坊的无双姑娘,到现在还在眼巴巴地等着你给她赎身呢……”

见他越说越离谱,阆渊的脸色愈发难看到了极点。

“王叔此去求仙,劳苦功高。传朕的旨意,王府一门但凡在求仙途中殉命者,一律厚葬。王叔你且替朕安抚好他们的家人。待日后,朕再亲自为王叔选几个中意之人,好生伺候王叔。”

凌睿王闻言,登时两眼放光,一把挣脱身侧侍女的扶持,径直对着阆渊躬身叩拜道:“谢皇上隆恩。臣下这就去秋水坊,也好替我那死去的单威兄弟好好安抚一下他的家眷红颜。”

阆渊凝眉,不耐烦地摆手示意:“下去吧。只是你也莫要太过猖狂,若是惊动了太后,朕也没办法。”

阆邪轩闻言,登时蹑手蹑脚地提起衣襟,醉步蹒跚地向外走去。一众仆婢见得此状,登时忍俊不禁,掩嘴轻笑。一脚刚刚跨过门槛的阆邪轩,悄然回头对着凤羽压低声音憨笑道:“见笑,见笑。”

言罢,猛然转身,正欲拔腿而跑,却不料脑袋一下生生撞上了门廊上的栏杆。

“王爷,小心。”阆邪轩捂着脑袋正兀自摇晃,脚下又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下一刻,只听扑通一声闷响,紧接着便传来凌睿王惨痛的惊呼声。

“哪个不要命的奴才,莫不是要摔死本王……”

谪仙楼的院落里,不时传来阆邪轩的惊呼痛骂之声,凤羽听得真切,心中不由得生出阵阵鄙夷。凤凰看在眼里,登时上前,一把抓住凤羽的手:“王叔不拘小节,素来如此,还望妹妹莫要见怪。”

“不敢。”凤羽自不多言,凤凰却愈发演得动情,不过片刻,眼泪便簌簌而下。

“不瞒妹妹,适才听说妹妹专擅岐黄,姐姐我这心里一时间想起了我那已然作古的亲妹妹。她也如你一般,心慈仁善如菩萨再世,只可惜天妒红颜,想她小小年纪便香消魂断,每每午夜梦回,我这当姐姐的都会心痛如刀割。”

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泪眼婆娑。凤羽心里恨得咬牙切齿,那夜里她的狠辣绝情的幕幕场景再次涌上心头。双拳紧握的她,恨不得立刻将面前心如蛇蝎的她千刀万剐,可眼角的余光扫过阆渊狐疑的神情,她登时强忍着内心的冲动,缓缓上前:“逝者已去,贵妃娘娘节哀。”

凤凰抹了一把眼泪,含笑哽咽着握住凤羽的手:“端的天可怜见,让我得遇圣女妹妹,你若不嫌弃,以后就把我当亲姐姐吧。”

“蕊儿何德何能,竟能得贵妃娘娘青睐。”凤羽违心地应和着她的虚伪。

“如此甚好。你二人既有如此机缘,想来也是我南川的福气。”阆渊欣慰地起身,凤凰会意,登时含笑握着凤羽的手,悠悠说道:“天色不早了,圣女妹妹,今日无端生出这些许事端,想来妹妹定然身心疲乏,你也早日休息吧!”

“恭送皇上,恭送贵妃娘娘。”凤羽躬身屈膝,心中却已然明了,这看似风平浪静的深宫生涯,已然由此夜的风波,开始了源源不断的暗流汹涌……

秋阳杲杲,丹桂飘香。

层山叠水的御花园里,一身洁雅的凤羽淡妆素裹,悠悠而行。

“圣女娘娘果然菩萨心肠,您这番恩德,奴才记在心里了。日后如有机会,我全德正一定做牛做马,衔环相报。”

凤羽莞尔一笑:“全公公言重了。幸得圣上隆恩,我一介凡女才得以委身于此。于情于理,也该是我亲自去拜见太后娘娘。如今承蒙太后娘娘不嫌弃,赐见于我,当真是备感荣幸。”

“可不敢这么说。太后娘娘都说了,圣女娘娘乃圣上昭告天下,为福佑苍生而请来的贵人。端的是老奴我哪里做错了,却不自知,是以太后娘娘才给奴才出了这么个难题,说是让奴才我做主,替太后娘娘拿个主意,说什么斟酌一下是‘太后娘娘摆驾谪仙楼’合适,还是劳烦圣女移驾禅宫苑合适?可奴才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擅自替两位主子拿主意啊。还是那句话,圣女娘娘慈悲,体恤奴才的一番忠诚,真真替奴才解了围。奴才我……”

全德正弓着身子紧跟在凤羽身后,正满心欢喜地表达着自己的感激,忽听前面不远处的假山后,陡然传来一阵喧哗。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声音急促之中带着惊恐,凤羽不禁凝眉,下一刻径直抬步循声而去。

裙摆随风,方一飘转过那假山一角,只觉一阵浓郁的酒香之气,顷刻间扑面而来。再一抬眸,只见前方不远处,一座精巧玲珑的别院登时呈现在眼前。

“醉生梦死?!”凤羽低声呢喃着牌匾上的大字,再一垂眸,但见石门两侧,赫然刻着一副诗联:“醉卧花间不知春,梦戏鸳鸯几多秋。”

身后的全德正见状,急忙上前,压低声音道:“圣女娘娘,时辰不早了,我们还是快快移驾禅宫苑吧。”

凤羽顿足不前:“这里是什么地方?”

全德正见凤羽执着,小心翼翼答道:“回娘娘的话,睿王府失窃破损,睿王叔又不甘寂寞,所以求了太后,暂居宫中。此处,便是凌睿王居住的‘醉梦居’。圣女娘娘我看……”

话未说完,只听方才那惊恐之声再次响起:“别过来,你们若是再往前一步,我立刻死在这里。”

凤羽这次听得真切,刹那间断魂之夜的屈辱再次涌了上来,下一刻,不待全德正上前,凤羽便义愤填膺地飞步抬脚,一脚踢开了那虚掩的石门。

突兀而来的哐当声,令石门内的一众仆婢齐齐惊愣。凤羽前脚刚一跨进那石门,只觉得眼前一抹雪白飘过,下一刻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凤羽惊眸望去,但见院落正中的白玉石尊上,陡然绽出一抹血莲,而那染血的白纱之下,赫然露出一张满是泪痕的脸庞……

凤羽不屑一顾地冷然快步走向方才那撞上石尊的女子身侧,急忙将她的伤势一番观察。

那女子额角之上鲜血淋淋,虽已无力逃命,但神志却尚算清醒,一见凤羽上前,登时紧紧抓住她的手,奋力哀求道:“救我……救我……”只是话未说完,便陡然间头一歪,彻底昏了过去。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圣女娘娘大驾光临,真是荣幸之至。”凌睿王醉步蹒跚地走向凤羽。

“凌睿王,你在天子宫所,眠花醉柳,好大的兴致。”凤羽冷言嘲讽。

凌睿王晃晃悠悠上前:“怎么?圣女娘娘吃醋了?”言罢,伸手去碰触凤羽被风吹起的秀发。凤羽满脸厌恶,径直转身回首,不屑他的挑逗。

“昨晚你暗夜前往谪仙楼,想必送佛龛是假,寻解药才是真吧。”

凌睿王一步三晃:“本王与夫人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不知夫人为何要害本王?另外,昨儿个夜里,在你那谪仙楼,我那皇侄圣上金口玉言,可是说得清清楚楚,要本王亲自安抚王府仆侍的未亡家眷,夫人莫不是贵人多忘事,这才刚过一宿,便……”

凌睿王刻意弯下腰,俨乎其然地凑近凤羽。凤羽瞥他一眼:“有话直说。”

“此人乃秋水坊的明日黄花,青竹娘子洛无双,恰恰也是我那单威老弟看上的红颜知己。如今我单威老弟身死人亡,独身一人在那阴曹地府孤苦伶仃。这不,本王刚一告诉她单威的死讯,她这忠烈女子便笃定心思,一心求死,定要与我那单威老弟生死相随,本王是横拦竖挡,到底是没拦住啊。唉,想着无双姑娘这番情深义重,当真令本王感动。”

顾不上揶揄凌睿王的装腔作势,凤羽心中又是一惊。

她便是那秋水坊过了气的青竹娘子洛无双。想来那日,秋水双娇——“云霞娘子云无暇”和“赤艳娇娘红弗儿”,分别仗着将门公子凤羽和皇家权贵凌睿王,争奇斗艳。若不是这青竹娘子暗中帮忙,少不更事的凤羽定然斗不过老谋深算的凌睿王。只是万万想不到,时过境迁,两人会在这种情况下再见面。

见凤羽眸中一番惊疑,凌睿王登时清了清嗓子:“怎么?莫非圣女娘娘认得这青竹娘子?”

见凌睿王依旧一脸狐疑地将眸光在自己和那昏迷的洛无双身上一番挪移打量,凤羽登时沉声冷言:“是情深殉情,还是被你滥用私刑,强行逼命,都要等她醒来,才能知晓。”

“那可不行。我那单威老弟孤独得很,想来定是等不及要与心上人黄泉相逢了!”

“你这么急着杀人灭口,倒让人觉得你欲盖弥彰,莫不是私下里,凌睿王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

“我凌睿王见不得人的事,一抓一大把,卿蕊夫人若是有兴趣,本王定当一件不落地讲给卿蕊夫人听,如何?”

“免了,我怕脏了我的耳朵。”凤羽嗤之以鼻,冷哼一声,旋即不由分说抱起那青竹娘子,正欲离去,凌睿王剑眉一蹙,登时伸臂挡在她的面前。

“夫人心慈仁善,却不该阻拦人家有情人终成眷属。”

“你那单威若真是忠仆义士,现在在黄泉之下更想见到的是你,而不是她。”

凤羽冷笑一声,径直命令道:“让开。”

“夫人若执意如此,本王也不阻拦。只不过,本王中毒一事,还要劳烦夫人给本王一个解释。”

凤羽冷然扫他一眼:“你咎由自取,要怪也怪不得别人。当日你身受重伤,命悬一线,若要保命,必得以海上花保命。海上花,药性虽强,毒性却也猛烈。不过,此物虽毒,但也并非无药可解。”

“原来如此。”凌睿王恍然大悟,“如此说来,本王中毒,并非夫人蓄意谋害,而是为救本王不得已而为之?看来当真是本王的不是,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请夫人莫怪,莫怪。”

言罢,煞有介事地对着凤羽鞠了一躬:“劳烦夫人赐药,本王感激不尽。”

“真是不巧。凌睿王你有所不知,本夫人我有个不良的恶习,一旦心有不顺,这脑子就不太灵光,是以今日,这解毒的良方,我是记不起来了。日后你若能听命于我,让我事事顺心,保不准哪天,我一个兴致使然,便能想起来。”

“既如此,那就不劳夫人费心了。想我南川人才济济,本王倒要看看,莫不是真真找不出一个能解我毒的良医?”

凤羽冷笑一声,径直抱着那青竹娘子大步走出醉梦居。

“是生是死,全在于你。凌睿王敬请自便。”

醉梦居外,全德正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忽听得那石门砰然而开,紧接着凤羽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

全德正听得心惊,急忙快步上前,满头冷汗地低声哀求道:“哎哟喂,圣女娘娘,你可算是出来了,赶快移驾禅宫苑吧,太后娘娘那里……”

“太后娘娘那里,今日不去了。”

凤羽不待他说完,径直开口冷冷打断他。

“啊。”全德正惊愕不已,凤羽轻叹一声,顾不上多言,径直朝着谪仙楼快步折返而去。

禅宫苑。

数丈金佛,俨然端坐。

檀香袅袅,弥散一室的佛韵。

景太后双目微合,跏趺而坐。只见她高高盘起的白发上,稳稳插着一支素簪。一身绫罗虽是名贵,却甚是素雅。此刻,正一手持掌,一手轻轻盘着念珠,口口声声念着佛陀。她虽是满头银丝,面容之上却依旧一片明媚,丝毫看不出岁月风霜。

“太后娘娘,全公公来了。”一名上了年纪的婢女,悄然上前,在那打坐的景太后身侧附耳通传。

念珠滑过指尖,景太后也不抬眸,兀自呢喃着问道:“人来了吗?”

那婢女欲言又止,景太后手中的念珠一顿,下一刻缓缓睁开了眼。

“太后息怒,那圣女娘娘说……说今日……今日不便前来……”

景太后冷笑一声:“好大的架子。”

门口伏地而跪的全德正闻声,早已吓得两股战战:“太后息怒,太后息怒,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再请!”

禅宫苑中,暗流方起,谪仙楼中,明光乍现。

一口苦涩入喉,洛无双只觉一阵恍惚,须臾,悠悠睁开了双眼。

“你醒了?”凤羽含笑上前,洛无双见状,急忙撑着身子想要起来,凤羽登时起身,“快别来这些客套了,你这身子,端的得养些日子。”

“双儿谢娘娘救命之恩。”

凤羽含笑:“你也无须客气,今日这番光景,任谁撞见,但凡有些良心,都会出手相救。”

洛无双两眼含泪:“双儿卑贱,不值得娘娘与他交恶。”

凤羽莞尔,握紧她的手:“今日你我既能得遇,便是有缘。”

“娘娘,我……”洛无双热泪盈眶。凤羽拿了手帕一边替她擦泪,一边问道:“听说,你与他那侍卫两厢情悦,是以……”

孰料,话未说完,那洛无双便甚是激动地挺直了脊背:“我没有。我是被逼殉葬的。凌睿王仗势欺人,逼着我为他的爪牙殉葬,我奋力反抗,孰料他却明目张胆地威胁我,说若是不愿陪葬,便要他们……要他们侮辱了我……我虽然身在风尘,但素来卖艺不卖身,更何况,我已然有了心上人,我要干干净净做他的新娘……若是没了贞洁,我……”

凤羽心痛,急忙伸手抚上她的唇:“我明白。但你若死了,莫不是真真如了那恶人的愿?”

洛无双闻言,登时含泪起身,对着凤羽一番叩拜。

“娘娘慈悲,求娘娘收留双儿。”

“双儿姑娘,你先起来。”

“那秋水坊端的是回不去了,我的他也不知为何,一走便没了音信。双儿自幼父母双亡,如今已是无家可归。娘娘若不嫌弃,双儿愿留在娘娘身边,做牛做马伺候娘娘。”

凤羽凝眉:“不是我不愿意收留你,只是我……”凤羽欲言又止,“你可要想好了,若是留在这深宫,他日里便是等到了你的心上人,怕是再难与他同结连理,双宿双栖。”

洛无双心痛落泪:“便是不能相守,我也会为了他清清白白地留在这世上。”

凤羽轻叹一声,缓缓将洛无双扶起:“也罢。你若执意如此,留下便是。”

“谢娘娘成全。”洛无双又要叩头,凤羽径直拦住她:“我不习惯这些客套,日后但凡你我相处,就免了这些俗礼吧。”

“娘娘,您……”

“叫我蕊儿就行!”凤羽含笑,心中却径自叹了一口气。若非知她底细,今日的凤羽定然不会这般贸然。只是现如今,这深宫之中,她全然没有可以信任的人,如今既然机缘巧合,再次与她重逢,留在身边做个可以交心的人,于她而言,未必不是好事。

“双儿,我虽初来乍到,但这几日倒也听闻了不少这南川的风土人情。听说,这南川国曾经有一位护国左将,可是后来却在女儿大婚之夜,兵变谋反,但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洛无双惊眸望了凤羽一眼,一番左右环顾之后,登时面露难色地推辞道:“娘娘,你若是闷了,双儿给您讲些别的来打发时光,可好?”

凤羽轻笑:“双儿莫怕。在这谪仙楼里,没有我的允许,他们不会擅自闯进来的。不怕双儿笑话,自打入宫,还未有人能合了我的眼缘。今儿个见了你,莫名觉得亲切,双儿若是愿意,今后我便把你当作贴心的人儿,不知可好?”

洛无双闻言,又是一番激动。

“洛无双何德何能,竟能得圣女垂青信赖,当真是受宠若惊。”

凤羽含笑端过一碗温热的汤药:“来,来,来,吃了我的药,给我讲故事,权当是药钱了,如何?”

洛无双见她满面真诚,登时感激地接过一饮而尽。

“我知你好奇这天家的禁忌之事,但我听到的也都是些道听途说的市井流言,咱们自管在这屋子里说说也就罢了,你可切莫拿了这些话招摇,以免招来祸端。”

“你放心吧,我就是好奇,这荣宠至极的凤府将门,怎么会在一夜之间被抄家灭门?”

洛无双微微凝眉:“蕊儿你有所不知。护国左将名为凤麟,说来也算是当朝天子的开国功臣。想必是功高震主,听说自从新皇登基以来,便不断有人上奏朝廷,要求收回左将手里的兵权。时间一长,新皇与凤将渐生嫌隙。想来君臣之间,最忌猜疑。但要说凤将谋反,不管别人怎么看,双儿我定是不信。”

“哦?这是为何?”凤羽见她话中有话,一时间来了兴致。

“娘娘你久在灵山,想来定是不明白这些凡尘俗世里的你争我斗。双儿我混迹风尘十几载,别的不敢妄言,但辨人识物的本事,倒还是有些。凤麟将军我虽未曾亲见,关于将门凤府的兴衰荣辱之事,多半也都是道听途说,但凤府千金我倒是真真正正地打过交道。从她的言行举止,做事风格上看,端的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将门之后。想来若非家教有方,又怎么会调教出这般重情重义的惊世女子。由此双儿断定,所谓兵变谋反一说,不过是别有用心之人,刻意为之的托词罢了。”

凤羽听她言及自己,不自觉地提高了警惕:“哦?凤府千金?双儿是指这荣宠六宫的凰贵妃?”

洛无双缓缓摇头:“当今凰贵妃,原本乃凤府的养女,可后来不知为何,摇身一变,成了东楚国的璃珮公主。我所说的凤府千金,是一直以男子身份潇洒江湖的凤麟将军的亲生女儿,凤羽。”

凤羽心中泛着酸楚,一时间凝眉安静了下来。洛无双没有觉察到她的异样,径直娓娓道来:“这凤羽虽为女子之身,却有一身肝胆,敢作敢为,真真是一个智勇双全的奇女子。因她常以男子装束出入烟花之地,所以总有那不明所以之人,暗地诽谤,说她不学无术,挥金如土,是什么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但实际上,他们不知道,凤羽之所以女扮男装,乃因为心地善良的她,怀有惊天之才。”

凤羽听她娓娓讲着自己的故事,一时间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南川自开朝以来,便流传着一条国规:匪寇盗贼,娼丐时妖,不得寻医问药,一旦染疾,当即隔离火焚,尸骨不许复存。自幼体弱多病的凤羽,自刚记事起,便亲眼目睹了同龄的丐童被生生火焚的惨绝人寰。是以从那时起,将门公子的书房内,诗书蒙灰,琴棋置案。

一门心思暗悟岐黄,明修医药,借着济世名医为她治病的机缘,凭借天定的聪慧,终于习得这一身的通天医术。为的不过是尽自己的微薄之力,拯救那一条条无辜的生命。

“‘花间仁医,倜傥潇洒,剪柳扶花,快意天涯’,这些言辞在坊间流传甚广,倒也真真道出了我们这些九流中人,对她的感激敬佩。双儿一朝堕入风尘,原本已抱了求死之心,可直到在秋水坊遇见了凤羽,我才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她虽从未为我医过病,却用她的磊落、慈悲和毫无世俗偏见的不羁思想,医了我的心。于是,每每逢她仗义风尘,我都会暗中相助。”

洛无双尴尬地一笑,抹去腮边的泪:“不怕蕊儿笑话,我却曾将她当作过自己的良人。若非当今圣上昭告天下,休养女,娶千金,我倒还真不知道,这位悬壶济世的不羁公子,竟然是一身红妆的女儿身。”

“只是可惜,自从那凤麟将军喋血宫门之后,这位原本应该是飞上枝头的将门千金,便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倒是那一位原本已然被圣上下了休书的将门养女,出乎意料地平步青云,自此深宫得宠,成了身尊玉贵的贵妃娘娘。”

凤羽刻意掩着心痛:“想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素来人意难如天意。只是听双儿这番说辞,倒真真让人替那凤府一门的养女庆幸。”

洛无双黯然点头:“她这贵妃之名来得蹊跷。虽然我也曾听说,就在兵变当天,东楚的璃洛太子在朝堂之上,当众认妹。再后来,便听说一夜血雨腥风过后,权贵齐天的凤府将门,便自此随着那场抄家灭门的大火化作了一冢烟灰。”

凤羽心中恨意滔滔:“若真如你所言,凤府灭门是人为嫁祸,想来苍天有眼,终有一日会沉冤得雪。”

洛无双凝眉缓缓摇头:“我总觉得这凤府虽然树倒猢狲散,但并不会真的就此败落。”

凤羽一惊,急忙问道:“为何?”

洛无双转眸环顾四下,旋即悄然贴近凤羽的耳际,压低声音道:“江湖传言,凤氏一族之所以能世代为将,乃因为凤家藏着一件旷世奇宝。但凡有此宝在,便是凤氏一族只剩一兵一卒,也定然能够东山再起,重振门庭。”

“旷世奇宝?”凤羽狐疑地望着洛无双,“双儿可知,究竟是什么奇宝?”

洛无双苦笑摇头,忽听门外的婢女脆声禀告道:“圣女娘娘,全公公求见。”

谪仙楼的庭院中。

全德正心急如焚,焦躁不安地乱步而行。只见凤羽云淡风轻地下了楼,向着自己款步走来,登时三步并成两步跑了上来,扑通一声跪在凤羽面前。

“圣女娘娘,您大慈大悲,救救奴才吧。今日您若不能移驾禅宫苑,奴才……奴才……奴才就只能死在这谪仙楼了。”

凤羽轻轻一笑:“全公公言重。你起来吧,我这就随你去。”

“奴才谢圣女娘娘恩典。”

言罢起身,顾不得抹去额头的汗,便满脸欣喜地疾步而行。却不料刚一跨出谪仙楼的大门,但见一名一身绫罗的脂粉丫鬟,急匆匆地朝着谪仙楼跑了过来。那全德正一门心思挂在身后的凤羽身上,正兀自躬身垂首对着凤羽谄笑,忽觉一阵香风蹿来,紧接着身子一个趔趄,径直被那飞步而来的粉面丫鬟给生生撞倒在地。

“哪里来的狗奴才,真真瞎了你的狗眼。”全德正一脸狼狈地起身,径直对着那丫鬟一通臭骂,却见那丫鬟全然不顾他的嚣张,而是径直对着凤羽躬身施礼,口中急切地喊道:“圣女娘娘,求您救救我家主子。”

凤羽凝眉上前,那婢女径直抬头,待看清她的容颜,凤羽登时惊怔。

“云儿?”

……

凤羽惊眸望着面前一身仆婢装扮的云无暇,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却是那日与凌睿王斗智秋水坊的画面。若非为了替她“云霞娘子”赎身,或许时至今日,自己依然是那个快意潇洒的花间仁医。

“奴婢云儿,乃凰贵妃的贴身丫鬟。今日我家主子遇险,圣女娘娘慈悲,求您一定救救我家娘娘!”

“凤凰?”凤羽心中暗自惊诧,“云无暇怎么会成了凤凰的贴身丫鬟?”

凤羽依稀记得,当日自己将赎出风尘的云无暇以婢女身份带回府中,头一个跳出来谴责自己的便是那道貌岸然的凤凰。原以为自诩高贵的将门养女,与这心高气傲的风尘红颜,便是天塌地陷,也不会握手言和。可潮涨潮落不过百日,昔日横眉怒对的两厢鄙夷,便演变成了今夕结党成盟的“贤主忠仆”。

“凰贵妃玉叶金柯,怎会在这保卫森严的宫廷里遇险?”凤羽冷声嘲讽。云无暇一脸焦急:“奴婢不敢妄言,当真是凰贵妃遇险,请圣女娘娘移驾。”

凤羽略一思量:“便是如你所说,凰贵妃若真是有难,也该去奏明圣上,却不知你为何来求我?”

云无暇抬眸而望:“并非奴婢妄言,只是那丹阳夫人指名道姓要见圣女娘娘您。”

“丹阳夫人?”凤羽不解地望向全德正,但见那全德正的面容之上飞快地闪过一丝焦躁。

“圣女娘娘,这……太后那里还等着呢……”全德正急得满面通红,一步上前匍匐在凤羽的脚下,“圣女娘娘,此番您若再不移驾禅宫苑,当真是想要了奴才的老命啊。”

“全公公,人命关天,我必须去一趟。至于太后娘娘那里……”凤羽凝眉垂首,略一沉吟,随即朗声道,“太后娘娘倘若真的追究下来,我替你扛下这罪便是。”

“奴才不敢引罪圣女娘娘,还是请娘娘先去禅宫苑,等见过了太后娘娘再说,如若不然,奴才……奴才我只好……死在娘娘面前了……”

全德正猛然抬手,一把拽下凤羽头上的发簪,颤抖着抵在自己颈间。

凤羽皱眉惊声:“你……”

话未说完,但见那已然起身的云无暇,快步走到全德正面前,不由分说一把拽住全德正的手,径直将那发簪插进了自己的腰间。

“全公公……奴婢不才……权当是替您先受下这一罚……”

明月楼,祥瑞阁。

香纱红帐之中,那来自西戎的珂玉郡主依旧昏沉不醒。

原本该是静谧的堂室内,此刻却挤满了层层而立的西戎武侍和南川侍卫。

但见那卧榻之前,一名墨发朱颜的明媚女子凛然而立,此刻正手持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径直抵在身侧之人的脖颈上。

“丹阳夫人,有什么话,咱们坐下来好好说。你切莫一时糊涂,做了傻事,伤了妹妹事小,若是一不小心伤到了自己,可如何是好?”

凤凰颈间架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却依旧转眸对身后的丹阳夫人一番劝诫。

“我知道姐姐心里的苦,但逝者已去,姐姐合该早日节哀,而不是这般执迷不悟……”

“住口。”不待凤凰说完,那丹阳夫人径直怒声打断她的话,“我的事,用不着你管。你若还想活命,且只管叫了那所谓的圣女来,如若不然,便是玉石俱焚,我也不会放过你们。”

凤凰闻言,登时凝眉,片刻之后,陡然狠狠咬住朱唇,义正词严地说道:“姐姐既然如此这般,妹妹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你尽管杀了我吧,横竖是个死,端的没什么可怕的。好在这南川有了圣女临驾,只要能保得住圣女,就相当于保住了南川的福祉。”

丹阳夫人闻言,周身不由自主地颤抖不已:“你不用激我,我上官琳嫣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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