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姥姥听得心冷,少不得把从前的关系又说了一回,还笑着说:“二奶奶那时才两三岁,在金陵时候,我还抱过你呢。你那时候打扮得跟个小男孩子似的。你娘还说你最是调皮的,专捡贵重的东西去打碎。这一晃多少年了,当年的小男孩儿一样的人,都成了如花似玉的当家奶奶了。”
王熙凤听了这话,倒是像了,从前在家里时,娘也总是这么说的。她笑眯眯地对平儿说:“真是没眼色的丫头,快给姥姥搬个椅子坐,端杯子热水顺顺气。”
刘姥姥急忙说:“不敢劳使大姑娘,站一会子就要走了。怕晚了,走回去天也黑了。”
王熙凤一面叫板儿拿些糕点吃,看到他进来后,两眼就没离开过那果子糕点盘子,想来早上定是没吃什么东西来的。再看二人,穿得又是如此的单薄,不知是不是太冷了,都在轻轻的发着抖。原来这些人,她是看都不想看的,怕硌眼睛。可是现在却禁不住可怜起她们起来。
王熙凤叫丰儿去叫大姐儿回来:“这孩子都没个伴儿玩,告诉她这里有个哥哥,这回准保会回来了。”
刘姥姥两只榆树皮一样粗糙的手小心翼翼地捧着杯子,可能是没见过这么细巧精致的白瓷杯子,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落在了地上碎了似的。
一边的板儿,狼吞虎咽,吃得噎着了,咕咚咕咚的就着杯子灌了一气茶水下去。看得平儿直笑。还说大姐儿若是这样吃法就好了,身子也不那么差了。
王熙凤在一边看着刘姥姥说:“姥姥今年岁数有多大了,不要太拘谨了,虽说是第一次见面,但是,咱们到底也是亲戚。这有些年不走了,您不来,还真的不知道,若是别人,怕心里想着咱们看不起人呢。”
刘姥姥赶紧站起来说:“今年也有七十一了,唉,也是我们自己没本事,越活越差,也不好意思来打搅,怕人笑话,更怕若是没人晓得,还以为,以为,咱是骗子来了呢。这老脸,没地方搁啊。实在是家里光景不好,才舍了脸子的。”
王熙凤叹息了一回说:“别光看着咱们这里院子也是又大,又光鲜,想着咱在这里是吃香喝辣,花不完的银子钱,使不完的金银财宝。其实呢,这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过也是座空架子罢了。”
刘姥姥心想,完了,这人穿得跟皇宫里的娘娘一样,用得杯子碗儿的比地主家的东西还精细,竟是在这里叫起穷了,看来这回是没戏了,白来了。脸上现着愁苦加着失望的表情,正要告辞回去。
哪知又听王熙凤说:“不过,既然是亲戚来了,自当别论了,就是再怎么着的,也不会叫空手回去了。不是你们村里人有这样的话么,叫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回头我叫平儿拿二十两给你包上,只是别嫌少才好。”
刘姥姥一听,我的活祖宗佛菩萨啊,二十两,就是全家人不吃不喝的,一年也见不到二十两白银啊。刚才还道拿不到一文了,正想着没法和家里人说呢,这说话间竟是得了二十两了。
喜得她满脸开花,话不成句:“多谢二奶奶,二奶奶真是活菩萨啊,心肠好,人也好,一定长命百岁。就是说,你们哪里是那种无情的人,拔一根汗毛下来,也够我们嚼一年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