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被几座山围困了一夜,终于在早上七点多得以成功突围,从山坳里奋力地弹跳到了浩瀚的天空。然后它就慢慢地换了一层皮,又换了一层皮,最后把自己换成了用炭烧红了的圆镜形象。这面圆镜一边慢慢地从东边往西边滚,一边不断地往地上泼着火辣辣的热浪。热浪终于在这个大暑的季节跌宕开来。
这种热将麦子折磨得几近窒息,但麦子却什么办法也没有。现在她的车正游荡在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路上,这条路通往一个叫岭北镇的地方,那是一个多山的江南小镇。离这个镇二十里的地方有个风景区,叫斗鸡岩。麦子就是冲着这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斗鸡岩来的。
那是一只公鸡和一只母鸡的故事。公鸡仰天啼鸣,它正在向大地宣告它的爱情,宣告它的爱人即将生下它们爱的结晶。母鸡卧于一隅,即时分娩,它用尽平生力气,将与公鸡爱情的结晶挂于屁股后。鸡蛋尚未落地,雷声一震,公鸡与下蛋的母鸡便定格了自己的姿势。于是,斗鸡岩又被叫成夫妻岩。当然,斗鸡岩的出名不仅仅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和那美丽的神话,还有,就是那预言。预言说只要来到这里看过神鸡或拜过神鸡的,都能家庭和谐,夫壮妻贤子聪明。
本来只是来这里散散心,可是到了斗鸡岩,眼见母鸡下蛋,麦子便又想到小染,于是她的心便紧了,一阵一阵地收紧,直至紧到疼痛无比,无法呼吸。“小染,我的宝贝儿,你在哪里?”
小染是麦子的女儿,现在八岁了。八岁的小染应该是什么都懂、什么都会的小姑娘了,应该已经上小学二年级了。可是,现在的小染并没有坐在明亮的教室里读书,这份麦子一直认为是上天送来的礼物早就丢了。
说是上天送来的礼物,是因为麦子一直认为,在你不想要、来不及要或没准备要的时候到来的东西不是惊喜就是意外。麦子是惊喜的。麦子的记忆很是清晰,就像宽银幕电影,或是一盘磁带,它可以倒退到任何一段,任何一个角落,麦子都记得清清楚楚。
婚后四年,麦子与强子仍然享受着二人世界。
麦子是一家五星级大酒店的市场部经理,市场部是一个拓展业务的部门,这就需要麦子早出晚归,跑东跑西,能喝酒会交际。说白了,麦子这个市场部经理为了酒店的营业额,需要接受各种各样的考验,比如酒精,比如领导,比如男人。
强子的工作其实与麦子有异曲同工之处。强子是医药代表,他总是身上背个包,穿梭在城市之间的各大医院里,穿梭在医院内的众多科室之间。同样,强子也要接受各种各样的考验,比如冷眼,比如粗话,比如酒精。
所以,两人一直享受着二人世界,也心照不宣,这样的状态下当然不能要孩子。他们分头忙碌,然后做周末夫妻,做月末夫妻。
初春的一个月末,原本暖洋洋的杭州无情地推开了太阳,麦子坐在杭州东站感到了料峭的春寒。她想着强子,就在此时,杭州东站伸出了几只手,从怀里掏出了暖洋洋的强子,并把强子送给了麦子。
一夜满是甜言蜜语。当然,仅有甜言蜜语是远远不够的。
但是,那次却出事了。两个月后,麦子的阿姐还是没有来。麦子怀疑是不是内分泌失调,可是医院的大夫却恭喜她了,说,有了!麦子一下子就傻了,那次强子明明穿着“雨披”的呀。不过,医生说,目前世界上没有一种避孕方法是百分之百可靠的,只能恭喜你们了。
然后麦子打电话给强子,强子的想法是暂时不要。强子说,眼前两人的工作生活状态不适合要孩子。可是这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两个月了,说不要就不要了吗?其实,若不是为了工作,麦子早就想要孩子了。
思想斗争了很久,最后,麦子还是决定保住孩子。她觉得在这样的避孕措施下都能怀上孩子,说明这孩子真是上天送来的礼物,不收下实在过意不去。强子经不住麦子的软磨硬泡,终于同意了。于是麦子辞了市场部经理的工作,做起了专职太太和专职妈妈。
可是在孩子出生四年之后,在小染活蹦乱跳,已经会呀咿呀咿讲许多话的时候,突然不见了。她没有任何征兆地,莫名其妙地在杭州这座人间天堂里“蒸发”了。
小染“蒸发”的过程是这样的。麦子抱着小染到超市买完东西在公交车站等车,小染见到一米开外有人卖草莓就伸着手要,麦子见151路车还没来,便把小染放下,牵着小染的手走到草莓摊前。然后麦子抽回手专心地挑起草莓。要又红又大的,要甜的,这样的草莓小染才喜欢吃,才不至于吃一口就吐掉。准备付钱的时候,麦子把装着草莓的袋子递给小染,她说:“小染,喏,接着,妈妈给你买草莓啰。”可是,她的话没有人应,也没有一只小手接她手上的袋子。麦子看了一眼身后,这一看,麦子的脸就看白了,不止是白,那张脸一下子就扭曲了。麦子一撒手,手上的草莓就滚了一地,刹时地上就开出一朵朵鲜红的花。在模糊的血花里,人流穿梭,哪里还有小染纤弱的身影?
“蒸发”的过程最多只有一分钟的样子。小染,从那时开始,就再也没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