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马如龙和李耀庭的两股人马,姜庚突然觉得自己走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如果说马如龙败亡后,第二个死的就是他姜庚的话,那么在这个时候趁机与马如龙联手则是最好的选择,不仅可以保全劫来的那批货,且可避免在众人面前受辱。
可转念又一想,如此做是违背道义和道德的,那马如龙毕竟是起义军,如果他投靠了他们,从此之后,他的整个人生道路都将改变。
姜庚的脸色阴晴不定,如何取舍在他的内心交集着。
曾胡子终于忍不住了,皱了皱眉头问:“姜兄弟,现在逃是逃不过去了,怎么办?”
姜庚看了眼曾胡子,又回头看了看身后那几位跟着他的弟兄,迟疑了会儿,突问道:“我想问兄弟们一句话,一会儿如果出现了不可预知的状况,你们还会不会跟着我?”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看了几眼后,其中一人道:“姜兄弟,那批货是我们大伙儿一起劫下来的,既然有福能够一起享,那么祸也得一起担着,不管发生什么事,弟兄们都会跟着你,听你号令行事。”
姜庚闻言,感动不已,朝大伙儿招了招手。一伙人围过来后,姜庚眉头一动,说道:“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我们与援军合作杀了那些起义军易如反掌,可大家想过没有,那桂老西和王阿四为什么会出现在军中,这支部队来此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如果起义军败亡,我们的下场又会是如何?”
曾胡子看了大家一眼,紧张地道:“我们都知道后果。”
另一人道:“所谓树活一层皮,人活一张脸,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已经不是还不还那批货的问题了,要是给他们一吓唬,我们就乖乖地把货交出去,日后还怎么在道上混?”
姜庚扫了眼众人,脸上露出抹狠劲:“男子汉大丈夫活的是一口气,他王阿四算什么东西,以为带兵来就能骑在咱们头上?这次咱们给他来个狠的,打他个措手不及,泄了这么多年来的鸟气!”
众人听了姜庚的话,纷纷点头称是。曾胡子闻言,吓得身子一颤:“怎么打呀?”
姜庚道:“给你个练胆的机会,下山去找到那起义军的头领,跟他说明利害,然后让他上山来一趟。”
“让……让他上……山……”曾胡子吓得瞪大了眼睛,“万……万一我一现身,他……他就把我杀……杀了呢?”
姜庚瞪着曾胡子,直瞪得他浑身直冒冷汗,这才磨磨蹭蹭地往山下走。
山下的马如龙正琢磨着,突见有人出现,手里的刀一扬,警惕地轻喝道:“什么人?”
曾胡子连忙道:“别……别动手,自……自己人!”嘴里边说着,边走了过来。
马如龙虎目里杀气一闪:“你可是十八寨的人?”
“是……是十八寨的人。”曾胡子一紧张,舌头都打结了,“但……但咱们现在……在是自己人。”
马如龙往山上望了一眼,眉宇间跃上一股喜色,心想他们果然埋伏在山里!手臂一振,翻手间刀锋便已扣在曾胡子的脖子上,喝道:“他们藏在哪里?”
“哎哟!”曾胡子惊叫一声,将眼下的形势结结巴巴地说了个大概,见马如龙脸色逐渐缓和下来,这才暗松一口气,“眼下我们算是一路人了,姜兄弟叫你上趟山去,和计和计。”
马如龙生怕这是个阴谋,朝旁边一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飞奔而去。不消片刻,回来禀报说,外头果然有股人马快到十八寨了。马如龙闻言,这才相信曾胡子所言不虚,当下把刀放下,说道:“既是如此,那姓姜的为何不下山来与我谈?”
曾胡子道:“将军,性命攸关,您就别计较这些小节了。再者说,我们大不了把劫来的货物归还原主,而您呢,关系到身家性命,跑一趟又有何妨?”
马如龙少年英雄,骨子里难免有些倨傲,心里极不情愿听命于一个山匪,奈何现在陷入两军夹击之险,若是盯着去计较这些小节,到时候说什么都晚了,只得带了一名随从,跟着曾胡子上了山。
两方见了面,姜庚也是个眼高于顶的主儿,瞅了马如龙一眼,就开门见山地道:“你既然上山来了,就说明愿意与我合作,那我就把丑话说在前头,在这次的行动中,你必须听我命令。”
马如龙一听,自尊心受到了挑衅,浓眉一扬:“你有什么资格命令于我?”
“什么资格?”姜庚冷冷一笑,把头转向山的另一边,“就凭你快要死了!”
金顶山是十八寨最高的山头,方圆十里尽收眼底。马如龙顺着姜庚指示的方向望过去,只见李耀庭所率的人马距此不足一里地,且足足有三千以上的兵力,不由得暗暗吸了口凉气。
姜庚瞟了他一眼:“你可考虑好了?”
马如龙沉着脸问道:“你想要我怎么做?”
姜庚脸上浮出抹凶狠之色:“现在寨子里的人不明敌友,你与我一同去寨里,就说你们才是来平乱的军队。我把火药埋在了寨子的各个出入口,届时火药一炸,你就率众杀出去,打他个措手不及,那支部队必灭!”
马如龙眉头一动,道:“好计!”
王家祠堂内,老阿公听说姜庚带了起义军闯进寨子里来,心里咯噔一下,顿时就慌了,皮包骨头的脸上全无血色,颤声道:“那小畜生,竟敢做出此等忤逆之事!”
堂下一名壮汉道:“当初选他当抵御起义军的头目,真是大错特错。不过咱们寨子里好歹也有一两千人,现在重新组织起来,共同对敌未必会输。”
老阿公道:“组织人手,随我去会会那小畜生,看他敢不敢动我!”说话间,激动地把拐杖往地上一敲,急步往堂外走。
刚到祠堂门口,便看到姜庚带着马如龙走了过来。老阿公见状,两手紧紧地拄着拐杖,气愤地看着姜庚,只等他过来。
姜庚看在眼里,却是不慌不忙地走到老阿公跟前,恭恭敬敬地施了一个礼道:“大伙儿不要紧张,这是一场误会!”
老阿公朝马如龙看了一看,讶然问道:“是何误会?”
姜庚道:“这些人不是起义军,而是来帮助咱们寨子平乱的。”
老阿公闻言,半信半疑地望向马如龙。马如龙情知眼下处境危险万分,便也上前朝老阿公施了礼:“这位姜兄弟所言非虚,眼下外面的起义军顷刻即到,在下定竭尽全力保十八寨不受侵占!”
众乡亲听了这话都暗松了口气,老阿公的脸色亦缓和了下来,喜道:“原来真是场误会,既如此的话,劳烦将军了!”顿了顿语气,又吩咐姜庚要好生配合马如龙作战。姜庚见计谋得逞,暗中冷笑不已,满口应承着老阿公,随后就带着马如龙去寨子口应敌。
众人在姜庚的安排下,在寨子口都隐藏了起来,只待李耀庭的人马到来。
事实上如此安排,单是从谋略上来讲是比较不错的——只要对方的人马一到,火药一炸开,趁乱冲杀出去,在短时间内的确可以冲垮对方的防线,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然而,不管是姜庚还是马如龙,都忽略了一个重要环节。
这个环节姜庚和马如龙一时间没有察觉到,却让李耀庭发觉了。
在李耀庭的队伍即将抵达十八寨的时候,他率先派出探子去打探消息,这是行军之时每位将领都会做的一个步骤。可是当探子回来将十八寨的情况说了之后,李耀庭的眉头顿时就蹙了起来,随后做了个停止前进的手势。
李耀庭感觉寨子太安静有异常,他回头看了王炽一眼,说道:“可否将你先前派去跟踪起义军的那人叫来?”
王炽本就是机灵之人,听了此言也意识到有些不对头,就将那人找了来,郑重地问道:“你当时确实看清了起义军往这边来?”
那人答道:“千真万确。”
王炽眉头一皱:“他们会不会中途又掉方向了?”
李耀庭想了一想道:“起义军在弥勒乡攻城失败转而奔向十八寨,应该是想拿下周边的村镇,达到孤立弥勒乡的目的,因此他们既然往这边来了,应该不会临时改变主意。”
王炽道:“寨子里没有打斗的痕迹,所以不可能被攻占了,那这股起义军会去了何处?”
“这事怪就怪在这里。”李耀庭突地眉头一动,“莫非……”
李耀庭心思比较缜密,但说到这里的时候,他还是被自己的想法吓着了,连忙回头朝桂老西招了招手。待他走上来后,问道:“你说劫你那批货的人就是这十八寨的,他叫什么名字?”
桂老西忙道:“那人叫姜庚。”
“是他!”王炽神色一动,很快便明白了李耀庭的意思,“你说他……”
李耀庭眼里精光一闪:“你对此人应是知根知底,你觉得他会否做出此等事来?”
王炽沉默了。在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种非常纯粹的乡情,有时候即便是知道家乡的人风气不好,但在外人面前也不想承认,这是每个人天生具有的自尊。在王炽的内心里,同样十分不情愿去接受这样一个事实。但与此同时,他也很清楚,这样的事情姜庚是极有可能干得出来的。
十八寨这个地方虽说不大,人口总共也就两三千,却有两个大姓。王姓住在东门街,姜姓住在西门街,别看这两个家族住在同一个地方,可一直在明争暗斗、相互攀比。特别是王炽做生意赚了些钱财之后,姜庚的心里就一直不舒服,在王炽组织了一支五六人的马帮后,姜庚便组建了支二十来人的队伍,专门打劫过往客商,想在气势和财力上将王炽比下去。
现在他劫了桂老西的货,而桂老西恰恰找到了李耀庭当靠山,此时此刻,当他看到桂老西随着李耀庭的部队而来,他心里会作何感想?
王炽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明白姜庚是个好强之人,他不想输,更不想当着王炽的面认输。在这样一种处境下,姜庚是极有可能做出非常之举动。
李耀庭目不转睛地看着王炽,他似乎已经从王炽的脸色里读出了信息,沉声道:“看来现在的十八寨就是一个陷阱,等着我们去跳。”
王炽望了眼十八寨,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胸有些小了,人家李耀庭毕竟是来帮十八寨平乱的,你在这时候包庇姜庚是何道理,莫非要将十八寨的父老置于死地而不顾吗?想通了这一层,他两眉一扬:“李将军莫急,待我先进去看一看。”
李耀庭一想,他是寨子里的人,让他去查探虚实自然是好的。但如果真是那姜庚联合了起义军,在里面埋伏等我们入套,那么他进去之后把姜庚惹急了,也是极度危险的。当下道:“你一人进去怕是十分危险。”
王炽道:“寨子里出了这等事,由我去探个虚实乃天经地义之事,届时你在后面为我策应,见机行事便是了。”
李耀庭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得默许,临行时摸出把匕首送给王炽防身。王炽接过匕首,说了声谢,转身往十八寨走去。
姜庚、马如龙潜伏在寨子口边上的草丛里,眼巴巴地望着李耀庭的部队出现,却不曾想左等右等只看到不远处的路上,有一人摇摇晃晃地朝这边走过来。走得近了,把眼一瞅,着实令姜庚吃惊不小。
旁边的马如龙见他脸色不对劲,便低声问道:“怎么了?”
姜庚沉声道:“那来人叫王四,是咱们寨子里的人。在山头的时候,我看到他跟着外面的那支部队而来,为何此时却只见他一人?”
“原来是他!”马如龙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弥勒乡一战,要不是王炽这小子从中作梗,他此刻只怕早已坐在马昭通府上了,如今在这里遇上,可真是冤家路窄。可是转念一想,这事透着古怪,“莫非他是来探虚实的?”
“倘若真是来探虚实的,那就要坏事了!一旦让他见到老阿公,把事情捅破了,你我都得死在这儿!”姜庚眼里凶光一闪,“老子去做了他!”言语间,也不待马如龙回话,提了口刀,猫着身子往前移动,在路边不远处的草丛里停下,只等王炽近身。
王炽自然不知道前方正有人杀气腾腾地等着他,只管一直往前走。
姜庚紧扣着手里的刀,见王炽与他相近了,正要起身动手,突听有人喊:“王兄弟,等一等!”姜庚定睛一看,只见是桂老西大步跑了过来,忙又蹲下身去,咬牙切齿地暗道,那桂老西身手不弱,只我一人怕是很难得手。
王炽回头见是桂老西,问道:“桂大哥,你来做什么?”
原来桂老西因货物让姜庚给劫了,心里着急,想去看看那货现在到底如何了,便央求李耀庭要与王炽一同入寨。李耀庭心里也颇是担心王炽的安危,想着桂老西精悍勇武,说不定可助王炽一臂之力,便应允其前来。
“我一来是着急那批货,想看看如今怎么样了;二来万一有什么危险,我也好帮衬着些。”桂老西边喘着气边道。
王炽笑道:“如此多谢桂大哥了。”便与桂老西一道继又往前走。
草丛里的姜庚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从眼前经过,眼里似乎要喷出火来,脑子里不停地转动着,想着如何阻止这两人进寨的法子,可思来想去兀自没有良策。他本是凶狠之人,将他逼得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当下把钢牙一咬,跳了出去:“王阿四!”
王炽突听得后面有人叫他,回身去看时,不由得吃了一惊。桂老西一看是姜庚,忙道:“便是此人劫了我的货!”
姜庚把刀放在肩头,冷笑道:“王阿四,你我虽有怨隙,可你帮一个外人来向我讨要货物,如此做法却是不地道了。”
王炽转过身去,边留意着姜庚的神态边道:“你为了那批货把起义军引进寨子,置全寨父老于不顾,莫非就地道了?”
姜庚闻言,内心暗暗一怔,同样也凝视着王炽的神色,想要从他的脸色中看出此乃臆测之词,还是果真知道了马如龙便在不远处埋伏着。怎奈王炽为人沉稳,天生便有处变不惊的胆识,姜庚看了片刻,却未能从他的神色中看出半点端倪,于是嘿嘿怪笑道:“所谓无商不奸,果然不虚!十八寨从来就没来过什么起义军,你想在桂老西那里讨些好处,何须如何污蔑于我?”
“若是没有起义军,那是最好的。”王炽冷冷地看着姜庚,“你敢与我一起去见老阿公吗?”
“为了区区一批货,有必要去惊动他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