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川节度使陈敬暄闻听顾彦朗与王建结好,深恐二人联合,对西川不利,便与田令孜商量应对之策。田令孜道:“王八是我义子,因不为杨守亮所容而进退无路,兄长若是顾虑此子,老夫以咫尺书函,就可将其招至麾下。”
陈敬暄揶揄道:“贼王八能让你这个天子尚父致书,也算是他的造化了。”
王建接到田令孜的书信后,当即与周庠、綦毋谏、黄崇嘏及诸养子商议对策。诸养子皆认为:“咱现在已稳居阆州,何必要寄人篱下、仰人鼻息?”
周庠则认为:“既然田公相召,主公不可不去。不过,周某担心,陈太师不一定能容主公。主公可率一军前往,大军不必跟随。如此,方能进退无忧!”
王建道:“周公所虑甚为周全,不过此事还应知会东川顾公,以免顾公生疑!”
周庠点头称是。王建当即亲往梓州,对顾彦朗道:“十军阿父召我,我当去看望他。到时候见到陈太师,向他求一个大州郡让我镇守,若能称心,我也就别无他求了!”
顾彦朗也担心陈敬暄不能容他,劝他一定留心提防。王建便将家眷留在了梓州,他自己和诸养子率领着两千精兵前往成都。
西川参谋李义闻听王建要来西川,对陈敬暄道:“久闻王建乃虎狼之辈、当今之奸雄,别人躲避尚且不及,主公为何要引狼入室呢?”
陈敬暄道:“这都是我老弟的主意。”
李义道:“王建是决不会为他人之下的,他来后,主公将何以安置?若只是授以将校之职,他肯定不会满足!若授以大镇,这与养虎又有何异?”
陈敬暄闻言大悔,急遣人至鹿头关,严令守将不许放王建入关。
王建行至鹿头关,万没想到守关将领竟然传达陈敬暄之命,不准他前往成都,而是让他立即回军。王建大怒,一气之下就挥军袭破了鹿头关,接着又直趋汉州,大败汉州刺史张顼于绵竹,并占据了汉州,一面遣人召周庠及阆州留守大军,一面遣使向顾彦朗求援。
使者到达梓州后,顾彦朗当即令其弟顾彦晖率军二万援助王建。
不几日,周庠率大军来了,扎营于学射山。陈敬暄闻讯大惊,急令大将句惟立率军拦截。王建兵分两路,王宗侃大败句惟立于蚕北,王宗弼则趁机攻占了德阳。
王建进入德阳后,当即率数百轻骑直抵成都城下,求见田令孜。陈敬暄大惊,登城质问道:“王将军为何平白无故地犯我西川州郡呢?”
王建反问道:“十军阿父召我来,令公又为何反悔?如今,东川顾公已经对我生疑,我已经进退无路了。”
田令孜随后登上城楼,安慰王建道:“八哥我儿,你还是回去吧,此处也不是你久居之地。”
王建一见田令孜,当即与诸将在清远桥上翻身下马,摘下战盔,披散开头发,齐刷刷地跪在地上,向田令孜连连下拜,眼含热泪地说道:“阿父,为儿现在已经走投无路,只好去做贼了!”
田令孜见状,心中有些不忍,也流泪道:“八哥我儿,天子已经抛弃我了,我已经自顾不暇,你,你,你就好自为之吧……”说罢,大哭着离开了城头。
王建见状,知道田令孜已经左右不了陈敬暄了,心中也为田令孜感到酸楚,不禁泪流满面。不久,顾彦晖率东川援军赶到,两军合军之后,已有近七万人马。王建大喜,挥军急攻成都。无奈,成都城墙坚厚,激战三日仍无法攻克,二人只得收军退回了汉州。
陈敬暄见王建逼迫甚急,只好遣使者向朝廷告难。僖宗此时虽然不喜欢田令孜兄弟,而王建又有救驾大功,但陈敬暄毕竟是朝廷封拜的一方诸侯,又怎能坐视不管呢?只好遣大臣前往西川说和,又令李茂贞以书信相劝。
王建此时见成都城坚兵强,一时难以攻取,便想借机退兵,但周庠、綦毋谏却认为不可。周庠献计道:“听说邛州虽然城堑坚固,但是守兵不多,而且囤积着大量粮草,足可供数年之用。主公不如先袭占邛州,以其为根据,然后再相机攻取成都。”王建依计,待朝廷使者一离开,他即亲率大军,杀奔邛州。
陈敬暄闻讯,连忙遣其大将杨儒率军三千进驻邛州,随后,又令蜀州刺史任从海率兵二万南下增援邛州。不想,任从海中了王宗弼的埋伏,不但损兵大半,而且还想举蜀州投降王建。陈敬暄探知这一消息后,当即遣人将任从海锁拿至成都斩首示众,改任心腹大将徐公秫为蜀州刺史。
邛州刺史毛湘几次出战,都大败而回。毛湘自为邛州刺史以来,一直爱民如子,为政清明,他见王建重兵围城,而救兵又迟迟不至,知道邛州肯定保不住了,便对兵马使任可知和杨儒说道:“田军容对我恩重,我不忍负之,但邛州百姓又有何罪?现在已不能再战了,你们可用毛某这颗头颅去迎接王建入城,以免全城百姓跟着受难。”当晚毛湘即沐浴更衣,自缢而死。
杨儒登城四望,见王建兵势确实强盛,转头对任可知叹道:“大唐气运看来真的到头了!闻听王建治军纪律严明,并不滥杀,毛使君此举,也许可以安一城之民!”任可知也有同感,二人即将毛湘首级割下,遣人送往王建营中,次日即率所部出降。邛州百姓听说毛湘之举后,人人痛哭流涕,并为他建造了一座祠堂,日日焚香祷拜。
王建进入邛州后,见杨儒人才出众、武艺超群,便把他收为了养子,更姓名为王宗儒,让他协助周庠修葺城防,安抚百姓,并一再严明军纪:决不许骚扰百姓!因此,邛州很快就安定了下来。
周庠建议道:“邛州既已安定,我军已有根据之地,下一步即可出兵袭取彭州。”王建深以为然。
田令孜、陈敬暄闻听王建要攻彭州,心中大急,一面令彭州刺史杨晟固守彭州,一面急调眉州刺史山行章率军五万救援彭州。
山行章接命后,当即亲率大军抵达彭州,扎营于新繁。王建趁其立足未稳,将大军分为六路,突然出击。山行章猝不及防,被打了个大败,损兵万余,横尸四十余里。陈敬暄不但未治山行章兵败之罪,还给他增加了七万兵士,令其扎营于蒙阳;同时又遣西川骑将宋行能扎营于广都。
王建几次攻袭,双方互有胜负,他见蜀军声势浩大,心中不免气馁。黄崇嘏献计道:“所谓王者无敌,主公用兵征伐还得倚重天子之威!眼下之计,不如上表朝廷,奏明陈敬暄之罪,请朝廷派遣大臣来为我军统帅,则大功定然可成。不过,为稳妥起见,可请东川顾公一起上表。”
王建认为有理,当即令周庠起草表章,同时遣人前往梓州。
其实王建对西川用兵以来,顾彦朗心中一直很矛盾,他助王建攻伐西川的本意,一来是因为陈敬暄一直是东川的最大威胁,二来也可使王建有个安身之处,而不至于谋夺他的东川,二虎争斗,东川才可求安。但见王建日渐强盛,他又有些不放心王建了,担心他占领西川后,会得西望东,对东川不利。如今,王建既然想请朝廷派大臣来节制其军,这对他可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他自然乐意了,于是也上表奏请朝廷将陈敬暄调离成都,遣朝中重臣前来节制西川,以使两川安宁。
近来,僖宗对田令孜越发有气,尤其是田令孜到成都后,屡屡抗命,他早就想找机会惩治他了。但朝廷正处多事之秋,自顾尚且不暇,又哪有能力去理会他呢?当顾彦朗、王建的表章到达凤翔后,僖宗不禁大喜,当即下诏以韦昭度充西川招抚制置使,并改任陈敬暄为龙武统军,诏命他即刻至长安任职;同时又下诏免除了王建的抗命之罪,以其为西川招讨牙内都指挥使。
陈敬暄自然拒不奉诏,僖宗大怒,随即又发诏书,命顾彦朗、杨守亮助韦昭度、王建征讨陈敬暄。
广陵乱
朱玫被杀、李韫伪朝廷覆灭的消息传到大梁后,朱温大为庆幸,连忙上表称贺。恰在此时,军探来报:郑州失陷了!不久,郑州刺史李璠单骑逃至大梁。朱温对他安慰了一番后,即拜其为汴州行军司马。李璠甚为感激,说道:“属下来汴州的路上,打听到蔡军将以重兵围攻大梁,还望主公早做准备!”
朱温虽对此早有预料,但临到眼前还是心有不安:汴军此前与蔡军已有百余次交战,且常常以少胜多,但那都是袭扰似的小规模厮杀。蔡军攻陷郑州后,人马已超过六十万,是汴军的十几倍,若蔡军真的举大军决战,汴军是绝无胜算的!情急之中朱温只好问敬翔用何计应敌。
敬翔道:“有二计可行,一是再次募兵,二是多方求援。”
朱温也有此想,但不知如何募兵。
敬翔继续道:“去年郭将军西去陕虢募兵,今年可派人东去青淄募兵。一旦蔡军来围,可请兖、郓之军来援。朱瑾新得兖州,正欲为朝廷效力而正名,其兄朱暄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朱温一听有理,便决定以朱珍为主帅,刘捍为监军,李唐宾、葛从周、霍存、徐怀玉、王檀等为都将,率军六千赴青淄募兵,并约以夏初麦熟之前回军大梁;同时令各部加紧哨探,以提防秦宗权大军突袭。
朱温对蔡军的袭扰,尤其是多次在寡不敌众的情况下大败蔡军,已使秦宗权对朱温恨之入骨,必欲灭之而后快。攻下郑州后,他就想立即率大军围攻汴州,但其弟秦宗衡提醒道:“大军久攻郑州,军力已疲惫至极,急需休整,眼下攻汴州,并无太大胜算。一旦形成僵持态势,淮南的高骈必会乘虚北上,淮南距蔡州太近,不可不防。再者说,中原久经大战,四野早已荒敝,已经无粮可征,淮南乃天下第一富地,又久无战火,钱粮甚是充足,不如就由臣弟率一军深入淮南征兵征粮。”秦宗权依其所言,令秦宗贤、卢瑭、张郅等大整军备,做好围攻大梁的准备;令秦宗衡、孙儒等率军六万,号称十五万,南下江淮征粮,并准许他们相机行事。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扬州,一时间,扬州城内人情汹涌,军民们四处传告:“蔡军打过来了!”
淮南节度使高骈听到军报后,当即吩咐其心腹智囊——淮南右都押牙吕用之:“蔡军此来,不可大意,高邮乃淮南要冲,须遣大将率重兵前去驻守。”
这几年,高骈实在是失意至极,甚至于有些心灰意懒。高骈,字千里,幽州人,其家三代均效力于神策军。高骈年轻时堪称文武全才,甚为朝中权贵所重,二十岁刚过即任神策都虞候。其后,东征西讨,武功文治,可谓功勋卓著,一路飞升至燕国公、镇海军节度使、同平章事,贤名著于天下。
王仙芝、黄巢起兵后,每战皆捷,所向披靡,却累败于高骈,逼得黄巢只得绕道移兵于岭南。由此,高骈更是威名远播,朝廷也依其为柱石,令其坐镇天下最为富庶的扬州。
高骈到扬州后,缮修城垒,大治甲兵,兵马竟然达七万人之多。这当然也引起了不少朝臣的非议,屡有奏表提醒僖宗,当心他尾大不掉。
后来,黄巢自岭南北趋江表,人称“鹞子”的属将毕师铎请命征讨。一位叫做吕用之的道士却对高骈说道:“相公功勋高著,黄巢未灭,朝廷就已有谗言,一旦黄巢覆灭,则相公必然是威望震主,赏无可赏,功极必祸呀!与其如此,倒不如作壁上观,自求多福。”高骈信为良言,竟眼睁睁地看着黄巢一路北上,自始至终都没有出兵。此后,高骈即将吕用之留在了幕府。
不久,黄巢连陷洛阳、长安,朝廷大急,封高骈为征讨都统,频频遣使令其出兵勤王。当时,天子、大臣及各地藩镇都眼巴巴地望着淮南,可高骈就是稳坐扬州,不但不发一兵一卒,而且大阅兵马,隐然有学孙策三分天下的意思。僖宗见高骈丝毫没有出兵的意思,只好拜宰相王铎为天下兵马都统,韦昭度为江淮盐铁转运使。如此一来,高骈不但军权旁落,还失了盐利,不禁大为光火,便累次上章申诉,言辞极为不逊。僖宗则下诏责问,这场君臣间的章诏文字官司,一直持续了近一年。
高骈原想以兵权威服江南,万没想到,不但未能如愿,而且威望大减。长安克复后,高骈更是悔恨不已,整日里只是烧香拜神仙,军政大事则全都委托给了吕用之。吕用之则趁机大排异己,相继害死了俞公楚、姚归礼等宿将,致使淮南军心离散,许多部下为求自保,纷纷率军离开了淮南。
李韫篡位后,朱玫为讨好藩镇,鼓动襄王大行封赏,尤其是高骈,竟被封为中书令、诸道兵马都统、江淮盐铁转运使等。怨望正深的高骈竟又兵权、盐利尽得,自然对李韫感恩戴德,连忙上表称贺,殷勤供奉。
高骈府第原为隋炀帝行宫,宫室殿堂,本就奢华至极,高骈又于其中大兴土木,建了一座道院,名曰“瑶池仙苑”。苑内还特地兴建了迎仙楼、延和阁,均高八十尺,饰以珠玑金钿,真正是美轮美奂、胜似天庭了。高骈又令其中的数百侍女,身着羽衣霓服,人人如仙子一般,说话时也要依照曲律、节奏。他则每日里与吕用之、诸葛殷、张守一等“高人”流连其间,谈道说法,宾客、属下皆难见其面。
李韫被杀后,高骈再度低落,甚至于万念俱灰,整日里徘徊于神仙殿堂之间,轻易不再出门了。
秦宗衡、孙儒要来淮南的消息传到扬州后,吕用之当即命时为左厢都兵马使的毕师铎前往高邮拦截,但只给了他一百骑兵。
毕师铎知道,吕用之这是想借蔡人之手来除掉自己。原来,毕师铎曾有一爱妾,名叫鹦儿,长得娇小玲珑、丰润诱人,是扬州出了名的美人。吕用之曾多次求见鹦儿,毕师铎都找借口推托了。后来,吕用之趁毕师铎外出之机,偷偷地前往毕府找到鹦儿,将其奸污了。毕师铎知道后又羞又怒,一气之下就把鹦儿逐出了门庭。吕用之听说后,反倒对毕师铎怀恨在心,一直在寻机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