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经被姚枢说得激动不已。这一次,他虽然并没有随姚枢走,但是他让姚枢给忽必烈带去了他的奏议《河东罪言》。
在《河东罪言》中,他以其故乡河东平阳府(时为拔都封地)为例,陈述了汉地因蒙古贵族和地方胥吏“榜掠械系”、“殊求无艺”而失于治理的严重状况,提出了“轻敛薄赋以养民力,简静不繁以安民心”等改革的对策。其用意是要唤起忽必烈对下情的重视,同时也想试探一下,忽必烈是否像姚枢说的那样从善举贤。
郝经的奏议深深触动了忽必烈,不到两个月,他又写了封言辞恳切的信让使者带去,再次召见郝经。这使郝经对忽必烈的知遇之情深为感激,感到自己的才识有了用武之地,因而不再犹豫。1256年春,郝经毅然整装上道,拜见忽必烈于漠南金莲川。
会面后,忽必烈向他征询经国安民之道,郝经首先向忽必烈讲了历代圣王贤君“仁民爱物”的思想,接着又上“立国规模二十余条”,力劝忽必烈从长治久安着眼,“以国朝之成法,援唐宋之故典,参辽金之遗制”,“正纪纲,立法度”,“藻饰王化”,“文致太平”,创“万世规模”。当忽必烈问及当务之急,郝经复举“天下蠹民害政之尤者十一条”呈上忽必烈。忽必烈大喜,像对姚枢一样,尊其为老师。
众多人才的聚集,让忽必烈的心中充满膨胀的激情。那些名士们给他讲的很多都是帝王之道,都是治国安邦的策略。但是他现在并不是帝王,他们给他描述的都只是空中楼阁、水中明月,虽然美丽壮观,但只能想象,根本就看不见,也没办法实现。他心痒难耐。
他决定在他的辖区里搞一些试验。合罕既然让他总领漠南事务,他正好利用这个机会,推行一些改革,按照幕僚们给他讲的治国安邦的办法,搞一个样板出来。如果这样的样板有机会在全国推广,那是相当有幸的一件事情。如果没有机会发展壮大,把他的封地搞得像模像样,也不失为一种成功啊。
忽必烈把姚枢找来,和他商谈此事。
姚枢听了忽必烈的话后,沉吟半晌,说:“可汗,您觉得这样做,能取得成功吗?”
忽必烈意气风发地说:“怎么不能成功?有你们这些能人志士辅佐,本汗也不是特别愚钝的人,而且本汗还能听得进大家的意见,我们大家一起,戮力向前,美好的景象一定会实现的!”
姚枢说:“可汗,老夫不是说这个,可汗英明盖世,仁厚无双,有可汗带领,我们竭尽全力,相信会有一番大作为的!我想说的是,合罕会认同我们这样做吗?”
忽必烈说:“合罕怎么会不认同呢?从脱列哥那做监国以来,政令昏乱,朝政失范,诸王各自为政,祸乱百姓。那时候,我们为了洁身自好,也为了造福百姓,额吉就曾经带领我们做过这样的事情,当时合罕就是主要的操作者。本汗相信,本汗将做的这一切,合罕肯定会理解和支持的。”
姚枢正色道:“难道可汗是想证明合罕也是政令昏乱、朝政失范吗?”
忽必烈猛地一惊,一下就醒悟过来了。
姚枢接着说:“合罕登临以来,积极作为,收回以前滥发的符牌、诏令,收回处罚犯人的权力,统一乘驿制度,统一税收政策等。合罕所做的这一切,不就是不允许地方宗王擅自作主吗?如果可汗在您的辖地上自行一套政策,您说合罕会高兴吗?”
忽必烈脸上沁出一阵冷汗,他擦擦脸,对姚枢说:“幸亏老师提醒本汗,否则,本汗还不犯大错误?”
姚枢说:“可汗,老夫不但要劝可汗不要动作,而且还建议可汗辞去漠南的行政职务,只带部队,掌管军权!”
“为什么?”忽必烈又吃了一惊,“合罕让本汗总领漠南,本汗只统兵,还叫总领吗?这不是辜负了合罕的期望吗?”
姚枢诚恳地说:“可汗啊,合罕给您的是一块肥美的羊肉,也是一块烫手山芋啊!您想想,当今天下,土地最广、人口最多、财富最丰的地方,还有哪里能超过汉地的呢?汉地的军民都给可汗了,还让你自由治理,那还要合罕来做什么?”
忽必烈说:“这是合罕给本汗的,本汗土地再广、人口再多、财富再丰,都是合罕的,本汗不过帮合罕管理罢了。合罕是个坦荡君子,怎么会见疑呢?”
姚枢说:“合罕自然是坦荡君子,而且目前对您信任有加,但他身边的人可就不好说了!万一哪天,这些人在合罕面前说三道四,把合罕的心思说动了,让合罕后悔了,传旨来夺,那可就非常糟糕了!”
忽必烈叹口气说:“老师啊!你说得很有道理,本汗确实不该拥着这么庞大的地域。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还向本汗讲什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呢?这不是让本汗干着急吗?”
姚枢笑笑说:“可汗不用着急。您只要拥有了军队,还怕什么呢?只要时机到了,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啊!”
忽必烈听从了姚枢的话,果然写了一封奏折,让使者上奏给蒙哥。
蒙哥拿着忽必烈的奏折看了很长时间,没有开腔。接着他把忽必烈的奏折拿给孛鲁欢看。孛鲁欢看后说:“合罕,您不是要给忽必烈可汗布置新的征服任务吗?如果忽必烈可汗带兵作战去了,他也就没时间没精力管理汉地的事情了。”
蒙哥笑了笑,对使者说:“好啊,孛鲁欢说得有道理,我看皇弟也确实忙不过来,那朕就接受他的申请吧!”
孛鲁欢所说的“征服任务”,已经在蒙哥心中筹划很久了。
他永远不会忘记圣主成吉思汗说过的话:长生天派蒙古人到这个世界上来,第一要务就是征服!让所有的土地都遵循长生天的扎撒,对于顺从你命令的人要赐予恩惠,对于顽固反抗的人要让他们遭受屈辱!
是的,蒙古人已经有近十年没有进行过征服战争了。从窝阔台合罕去世到现在,蒙古帝国一直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君主,没有一个统一的意志。君王没有统领帝国军队征服世界的决心和能力,各宗王那颜也都忙于培植各自的势力,以便在未来的汗位争夺中具有足够的实力;或者忙于和商人做生意,换取更多的珠宝和财富;或者忙于打猎饮宴,摔跤赛马,完全没有了进取的心思。
直到他上台,统一了政令,统一了法度,把蒙古人重新捏合成一个整体。现在,他觉得征服行动已经有能力而且必须要开始了。
首先,他需要统一思想。他要让蒙古人记起他们来到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那项任务。他在全国发起了动员,给那些十多岁、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传达圣主成吉思汗的圣令,给他们讲述成吉思汗跃马扬鞭征服世界的荣光,给他们描绘异国他乡遍地黄金的美景,给他们展示帝国未来辽阔疆域的宏伟蓝图,给他们灌输建功立业传千秋万代的伟大与自豪。
其次,他要在军事上做好足够的准备。毕竟十多年没打仗了,年轻人都是在锦衣玉食中长起来的,虽然蒙古人从一生下来就开始训练作战能力,但是那些小娃娃没有实战经验,连各级将领参与过作战的也不多,他们能不能适应战场?他们还有没有不怕死的精神?他们的训练到战场上能不能派上用场?所有这些蒙哥都没有把握。
不过,让蒙哥多少有些心安的是,他们拖雷家族的军队占整个蒙古兵力的十之七八,这一部分军队是保持着较高的竞技状态的。也就是说,蒙哥的核心军队还是有着绝对实力的!
还有作战武器。蒙古人拥有不少世界上最先进的武器,又掌握着为数众多的来自各地的能工巧匠。但是由于多年没有战争,这些工具是不是朽坏了?十多年过去了,现在蒙古人的作战工具还是不是世界上最先进的?蒙哥让各宗王对各自的军火库进行了一次全面的普查,新造和修缮了一大批作战器械。
同时,蒙哥把他最喜欢的那本书,欧几里得的《几何原本》,还有他自己研究武器的一些心得文稿,让孛鲁欢安排各书记官抄录下来,交给各宗王那颜,让他们交给他们的子弟及各级军官学习、领悟,以便在将来的战争中,能根据新的战场形势,改进武器。
对于新的征服任务,他也在心中考虑了很久。在大方向上,他将继续按照圣主成吉思汗的战略,以蒙古本土为中心,向周边辐射,把整个蒙古帝国的馍馍做大。具体就是,向东、向南、向西三个方向发展。
向东主要是征服高丽。高丽以外便是大海。高丽其实只是个小国,1218年及1231年,蒙古人曾两次攻打过这个国家,并占领了他们的大部分领土。但是这个国家似乎非常顽强,虽然只有小小的一点儿领土,但他们决不投降,他们的国王及大臣最后躲到海上的一个岛上,还时不时渡海过来偷袭蒙古人。当时正是窝阔台时期,因为蒙古人没有渡海作战的经验,也因为蒙古军队的主要精力放在南线和西线战场,所以就没有理会这个顽强的小国。窝阔台死后,蒙古国势不稳,根本就没有发动战争,当然也就没再对它怎么样了。
在这次大的军事准备中,蒙哥觉得这个国家虽小,但不能忽略。
蒙哥封大将札剌儿带为征东元帅,率军攻打高丽,誓要俘获高丽国王,把这个国家彻底消灭。一切与蒙古人为敌的都要得到严惩,一切不服从成吉思汗命令的都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向西要攻打的国家很多,蒙哥选定了阿拔斯王朝。这个国家的国王叫穆斯塔辛,他也是伊斯兰教的领袖哈里发。伊斯兰教哈里发传到穆斯塔辛时,已经是第36代了。
蒙哥之所以选择这个国家作为首要的进攻目标,一是看到它势力的衰弱,进攻它不会很费劲;二是它虽然衰弱,可名义上还是伊斯兰教国家的精神领袖,拿下它,会震撼整个伊斯兰教世界,具有很大的象征意义;三是阿拔斯王朝的首都报达位于两河流域,地处东西方的交通要道,既是伊斯兰各国的政治文化中心,又是一座繁荣的商业城市,拿下它可以获得数不尽的财宝。
拿下阿拔斯后,再以它为中心,从阿姆河两岸到密昔儿,有序地向前推进,直到消灭整个伊斯兰国家,在那里建立起扎撒保护下的新秩序。
西征的任务蒙哥交给了旭烈兀,同时蒙哥还给他配了两个副手。一个是他的怯薛长兀良合台,另一个是他的另一员猛将,乃蛮人,笃信聂思脱里教的怯的不花。
向南自然是消灭南家思。这是蒙古最大的一块心病。别看南家思现在地盘窄小,但是这个国家的顽强和坚韧是蒙古人见到过的任何一个国家都比不上的。辽国从一建国就开始和它连年作战,后来唐兀惕、金国又和它打个不停。无论是辽国,还是唐兀惕、金国,和它作战都是胜多负少,但是,这几个国家都相继灭亡了,而偏安一隅的南家思却还在那挺着。
窝阔台时期,曾派出自己的亲儿子阔出、阔端等,分成三路大军向南家思进攻。但是这场战争打得非常胶着,非常纠结,到了后来甚至败多胜少,阔出还因此丧命。也可以说,正是阔出的丧命,全盘打乱了窝阔台的计划,最后使蒙古权杖从他这个家族的手中转移到蒙哥手中。
蒙哥知道,窝阔台的南征打得窝囊,有他的后人能力不足的原因,但是整个南家思王朝深厚的底蕴也不可忽视。它绝对算得上是窝阔台的劲敌,当然也是他蒙哥的劲敌。要消灭它,必须要有周密的部署和全面的强大的军事力量。
蒙哥想起他的阿瓦拖雷在进攻金国的时候,连破四川北部140座城寨的情景。他知道南家思强大,但并非不可战胜,要看战争由谁来打。窝阔台对南家思的进攻策略在他看来也还可以,从荆襄、两淮一带和从四川一带寻找突破口,形成两把尖刀向南家思的腹地挺进也是不错的选择。只是,窝阔台选择的军队不对。如果是他蒙哥来打,结果肯定不一样。
如果他蒙哥来打,除了这两条线外,还应该有一条更重要的路线,也是比前两条更好的路线,就是绕道大理、安南等地,迂回包抄南家思的“斡腹之谋”。
如果这条路线走通了,那么,对南家思的攻击便轻松多了。
向南的任务蒙哥交给了忽必烈。蒙哥让忽必烈首先拿下大理。当然,这只是完成“斡腹之谋”的第一步。
无论是忽必烈还是旭烈兀,都还没有经历过战争,更没有单独带兵作战的经验,但是,蒙哥毫不犹豫地把军队交给了他们。一方面,他相信他的这两个弟弟,相信他们对战场具有强大的掌控能力,另一方面,他们也必须去建功立业。他蒙哥虽然靠铁腕获得了汗位并完成对国家的规范,但是,为了尽快封住所有宗王们的口,拖雷家族的每个人都必须有所作为,要证明给宗王们看,让他们对帝国权杖转移到拖雷家族来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