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在蒙哥御帐外的侍卫、御医和大臣在也速儿的尖叫声中冲了进来。合罕躺在床上,继续昏迷着。皇后也速儿倒在地上,显然也昏了过去。他们赶紧把也速儿从地上扶起来,送到另一个大帐里,由御医给她治疗。
这时候,阿答赤、纽璘等人也赶了回来,大家都慌作一团,一筹莫展。阿答赤和众将士商量道:“各位大人,合罕受了这么重的伤,皇后也昏倒了,大家说该怎么办啊?”
史天泽说:“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治好合罕的伤和皇后的病!攻城的事都是其次了!御医大人,合罕的伤情究竟怎么样啊?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啊?”
御医哭着说:“合罕的伤极重!他的肋骨被打断了六根,体内的腑脏也受了重伤……下官已经将肋骨包扎好了,但是腑脏需要慢慢地以汤药调理……这里的气候不适合合罕养伤,下官建议把合罕送到缙云山去,那里气候凉爽,合罕到那里会好一点儿……皇后主要是久病气急,倒是没有太大的问题,等她缓过一口气就会醒过来的。”
大家也没什么更好的主意,都同意了御医的建议,七手八脚地启动大帐,把蒙哥和也速儿往缙云山送去。所有军队都原地不动,只等蒙哥醒来再说。
没走多久,也速儿就醒过来了。她执意要过去,守在蒙哥身边。
御营行至金剑山温汤峡的时候,蒙哥终于大叫一声,醒了过来。蒙哥看见也速儿坐在床头抱着他,又看到床前挤满了阿答赤、史天泽等大臣,凄然一笑说:“众位爱卿,你们不去攻城,守到朕床前来做什么?”
大家见蒙哥终于醒过来了,都长舒了一口气。阿答赤告诉蒙哥,正要把他送往缙云山去,那里气候好,利于养伤。
蒙哥神情落寞地说:“缙云山啊?朕的爱将汪德臣就是在那里去世的。唉,没想到朕也要去了……”
大家见蒙哥说得这么伤感,又伤心又焦急。史天泽忙换过话题说:“合罕,现在所有的军队都原地待命,只等合罕下达命令,我们就立马攻城!”
蒙哥轻轻摇摇头说:“钓鱼城吗?呵呵,朕的皇后告诉朕,不能再拧了!朕答应了她,不攻了……”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其实,大家早就不愿意再打钓鱼城了。听蒙哥这么一说,大家又高兴又心酸。
蒙哥冲也速儿温柔地一笑,说:“也速儿,你把朕扶起来,朕得和大臣们商议下一步的军事行动。”
但是,蒙哥费了很大的劲也没能坐起来,最后,他不得不躺在床上布置任务。他让大军撤出钓鱼城,只留董文蔚带一部分人马驻守在那里,其他主力部队沿嘉陵江向南移动,先打重庆,等拿下重庆后,再回过头来解决钓鱼城的问题。
谁知道蒙哥的这一次清醒竟然是回光返照。当他布置完下一步的军事行动后,忽然皱着眉头闷哼一声,一口鲜血从嘴里狂喷出来。
蒙哥看到自己那泉水一样涌出来的鲜血,瞬间脸色惨白,凄切地叫道:“朕不甘啊!没拿下钓鱼城,朕不甘啊!”
也速儿疯狂地抓住蒙哥的手喊道:“合罕,合罕,您怎么了?您怎么还在拧啊?您不是答应也速儿,不再拧了吗?咱们先打重庆,重庆拿下来后再回头收拾钓鱼城,不是一样的吗?”
蒙哥又连连吐了几口血,断断续续地说:“也速儿,你一个人,好好过……朕,不能陪你去江南了……原谅朕……”
然后他冲阿答赤、史天泽等人悲愤地狂喊道:“朕受此重伤,全因这个该死的城!朕死以后,你们如破此城,一定要血洗全城!一个不留!报朕,报朕大仇……”
1259年7月,蒙哥战死在四川合州钓鱼城下,享年52岁。
蒙哥死后不久,也速儿也死了。
也速儿的死毫无征兆。蒙哥受伤以后,也速儿的情绪十分激动,时不时狂叫乱喊,不断昏厥过去又苏醒过来,但是蒙哥死后,她的情绪反而变得异常平静,不哭,不闹,也不说话,只埋头做事。帮助侍卫们把蒙哥的遗体放入灵柩中,设置临时的灵牌和灵堂;细致地整理蒙哥的遗物,把他的衣服和铠甲收起来叠好,把他的弓箭、箭筒和马刀用布包好,分门别类地装在不同的包裹里。同时,她给蒙哥生前的战马戴上笼子,套上马鞍,梳理鬃毛,拍拍它的背,和它说几句悄悄话。
她做这一切,就像蒙哥要出远门,帮他收拾行李一样。
蒙哥的灵柩启动后,她不愿意单独坐一乘轿子,她要和蒙哥的灵柩呆在一起。侍卫们没办法,只得在灵柩旁边并排着设一领坐轿。
由于天气炎热,灵柩在北归的时候,走出四川没多久,就散发出了尸臭。尽管侍卫加了很多香料,但是尸臭味还是不断地散发出来。苍蝇跟着灵柩飞来飞去,有不少停在灵柩上。
大臣和侍卫都建议也速儿另乘一座轿子。也速儿不同意,她要一直跟着,寸步不离。只要灵柩停下来,她就上前,用拍子驱赶苍蝇,拿一块绸布一遍一遍地擦拭蒙哥的棺木,就像在家收拾她和蒙哥的床一样。
回到哈拉和林,也速儿把蒙哥的遗物都放到原先的地方,衣服放在衣橱里,弓箭、铠甲挂在墙上,马牵回马厩里,把上好的草料抱一捆来丢给它。
阿里不哥、玉龙答失、阿蓝答儿等人都哭成一团。也速儿没有哭,她平静地回答着别人的安慰,甚至反过来安慰那些安慰她的人。
她的这种表现让玉龙答失非常不高兴。也速儿是玉龙答失的老师,又是他的继母,玉龙答失对也速儿是很尊敬的,也把自己继承汗位的希望寄托在了她身上。也速儿随蒙哥去四川时他就曾含含糊糊地给也速儿提过,希望也速儿能在蒙哥面前提一下立他为继承人的事。可是,当也速儿扶着蒙哥的灵柩回到哈拉和林时,玉龙答失问她阿瓦在临终前是否有立他为汗位继承人时,也速儿只轻描淡写地说:“没有。”
玉龙答失急了,自古以来,有哪位帝王在临终前,会不确定皇位继承人呢?这是头等大事啊!再说了,就算是他阿瓦没有想到,也速儿也应该及时提醒他让他赶快留下遗诏啊!且不说自己还托付过也速儿,就算没有托付过,作为皇后的她,也应该提醒才对啊,她怎么会既不提醒,也不着急呢?
玉龙答失恨恨地说:“阿瓦没有遗诏,可怎么办呢?将来召开忽里台,有谁还会推荐我呢?”
也速儿看着玉龙答失,半天才叹口气说:“当了合罕又能怎么样呢?你阿瓦那么英雄了得的一个人,最后还不是抗不过一块石头!他要是不当合罕,现在肯定还好好活着,一家人在一起开开心心地聊天呢……”
玉龙答失悲伤绝望地大叫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身为合罕的儿子,却不能继承合罕的汗位,我在这世上还有什么面子?你与其现在安慰我,当初为什么不在合罕面前提一句?为什么不?”
玉龙答失吼叫着出去了。也速儿也只是苦笑一下,没有在意他的指责。
一天后,人们在蒙哥的灵柩旁边找到也速儿。她靠在蒙哥的灵柩上,已经死了。她穿着出嫁时的礼服,手里捧着一本《几何原本》,安安静静地坐着,就像甜蜜地睡着了一样。
蒙哥之死,成就了钓鱼城在战争史上“攻不下的堡垒”的英雄传奇。
临死之前,蒙哥布置了暂停围攻钓鱼城,先集中兵力拿下重庆,再回过头来对付钓鱼城的新计划,但由于蒙哥的猝死,这个计划再一次流产。阿答赤、史天泽等将领商议,除了留下纽璘、汪德臣旧部及杨大渊、张大悦等宋降将各率军队继续镇守四川外,其余主力军随蒙哥的灵柩北还。
蒙古人的突然撤退,让钓鱼城的大功臣王坚、张钰等人深感疑惑而又大为惊喜。他们猜测蒙古人肯定是发生了什么重大变故,说不定在轰击蒙古人的谯楼时,把蒙古人的合罕轰死了!
在蒙古人撤退的同时,他们带领部队出城迎击,肃清了蒙古人留在钓鱼城周围的残余部队。从捕获的俘虏口中,他们证实了蒙哥被打死的猜测。这让他们喜不自胜。他们乘着从蒙古部队那里重新夺回来的船只,沿嘉陵江南下,一直到达重庆,向沿途的南宋军民通报了蒙古人战败撤退的消息。
消息传到临安,宋廷欢欣鼓舞,大大地表彰了王坚、张钰等人的忠勇节义行为。王坚调任,被朝廷封为宁远军节度使、依前左领军卫上将军等职务,张钰接过王坚的担子,继续驻守钓鱼城。
但是刚过一年,宰相贾似道嫉妒王坚的盖世之功,便以明升暗降的办法把他调回京城挟制起来,从而解除了王坚的兵权。听到王坚被调离的消息,张钰悲愤不已,特地去拜见王坚,怒气冲冲地说:“这是什么世道,大人您保大宋江山立下赫赫战功,竟然落得如此下场,让人心寒啊!”
王坚紧紧握住张钰的手说:“张钰啊,圣心蒙蔽,小人当道。当年余玠大人尚且被黜,何况是我。身为大宋子民,我们唯有誓死效忠这块土地,无愧于天地良心啊!我走后,希望你不要松懈,继续加强钓鱼城的防卫。虽然鞑子因为合罕被杀而撤退,但是这种撤退肯定是暂时的,接下来他们一定会进行疯狂的报复,到时候钓鱼城的战斗一定会更加残酷。你一定要死死顶住,决不能让它落入鞑子手里啊!”
张钰用力地点点头,坚毅地说:“请大人放心,张钰但凡有一口气,就不许鞑子越过钓鱼城城墙一步!”
1264年,王坚在京城临安抑郁而死。
同时,贾似道还不遗余力地排斥异己,打击四川的抗蒙将领。他以整顿军纪、审理各支军队的财务开支为名,派自己的亲信吕文德罗织罪名,将曹世雄、向士璧等名将下狱害死。另一名将领刘整被逼,竟向成都的蒙古军秘密投降。本来,蒙古人从钓鱼城撤走后,南宋在四川的战争形势一派大好,但经过贾似道的这一番折腾,宋军没有很好地利用这个机会扩大战果,错失重新构建防御体系的良机。
唯有张钰等人没有放弃。在接替王坚镇守钓鱼城后,他带领城内居民重振旗鼓,修缮并加固了被蒙古军破坏的城堡,阻挡了此后蒙古军的多次进攻,确保城池不失。不仅如此,他还以钓鱼城为据点,主动出击,收复失地。1266年,他派出王立等50名勇士奇袭并收复大良坪。1267年,他又收复开州。
1275年,由于屡立战功,张钰被提升为四川制置使兼知重庆府,掌管整个南宋西南战区。
不过这时候的南宋已是风雨飘摇,1276年1月,都城临安被元军攻破,5岁的小皇帝和太后被俘,南宋政权成为流亡政府。不过张钰没有放弃,而是集中兵力从蒙古人手中夺回了涪州、忠州、石门、大宁、泸州等地,把泸州神臂城交给王世昌,把重庆府交给赵安,把钓鱼城交给王立,这三员得力干将互为掎角,形成三足鼎立的防御体系。张钰甚至还试图在钓鱼城里修建王宫,迎接南宋逃亡的皇族,以为号召,东山再起。
三座山城在以后几年的时间,给大举进攻四川的元军以沉重的打击。1277年6月,王世昌血战殉国,神臂城破。1278年12月重庆府破,张钰被俘,不屈自尽。直到这时候,钓鱼城还巍然屹立在那里。
1279年,南宋流亡政府与元军在崖山大战,南宋军全军覆没,宣告南宋彻底灭亡。这时候,钓鱼城守将王立和元军签订了以不杀城中一个老百姓为条件的协议,才开门投降。
忽必烈遵守了协议,没有杀城中军民,没有践行蒙哥的遗言。
钓鱼城从1243年到1279年,以弹丸之地抗击蒙古大军36年而不败,先后抵抗蒙古及元军八十余将领的进攻,历经大小二百余战,还成功地打死蒙古合罕蒙哥。这样的傲人战绩,在世界战争史上都是罕见的。
蒙哥之死,让蒙古斡腹之谋的战争策略泡汤。兀良合台由于受到自杞军民的顽强阻截,从广西进入南宋境内的时候,已经是1259年7月。那时候兀良合台还不知道蒙哥已经战死。虽然迟误了,但他仍然按照蒙哥当初给他交代的进军路线,积极前行。
由于蒙古军持续地攻打大理、安南、自杞以及在1258年进入广西境内,南宋已经对蒙古人斡腹之谋的企图有所察觉,开始在广西、贵州等军事要地筑城防御。
1258年,兀良合台第一次进入广西的时候,宋廷就急忙派李曾伯任广南制置使,加强防卫。后来,虽然兀良合台受瘴疠影响,引兵退回,但是李曾伯的筑城工作并没有松懈。
李曾伯是南宋一位有名的词人,也是南宋晚期抗击蒙古入侵的重要将领之一。1249年,他任广西经略安抚使兼广西转运使、静江府知州的时候,就开始在静江筑城,后又先后任京湖安抚制置使、江陵知州、四川宣抚使兼京湖制置使等职。1258年,他再次到广西,任广南制置使,负责抵抗蒙古人由广西侵入南宋境内的重任。
1259年7月,兀良合台率蒙古军渡过乌泥江,8月,攻打进入南宋以来的第一座城池横山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