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是这一年,西凉借我内乱之极阴袭秦关,楚皇率军一路披靡,斩杀凉军无数,夺回秦关,生俘凉将贺兰祺,西凉大将军贺兰旻急求和议,于秦关处签下界约,以格里苏兰河为界划江而治,各自相安,自此,南楚边界向北推进千里。
是役,公孙世家辜负皇恩,于阵前叛乱,举家尽殁,然帝念拥戴之情,不忍杀绝,所遗孤女公孙氏,夺去封号,贬为庶人,于西川荒僻之处的尼庵为奴,终生不得出庵半步。
这一年,曾被处置纪丞相纪廉冤屈得平,复入朝拜相,楚皇亲书的一份追纪氏女为后的诏书,中直书“望门后裔,相府嫡女,容德兼备,凝慧淑婉,考妣所聘,朕所钟情”的字样,朝野议声四起,而这位曾经名冠南楚的美人,追封的纪皇后,在南楚也成了传奇一样的人物,人羡其身后之荣宠叹其红颜薄命,韶华早夭……
人间四月,芳菲落尽,而石竹花正是盛开之时。楚皇亲至西川,微服查察吏治,这一去就是三个月,以至于西川各道、台府吏人人惊怕,勤恳治政,生怕哪一日稍有不慎,撞在皇帝手中,断送了前程。
而凤鸣山谷地的百姓却不知道什么皇帝不皇帝,他们只会看到这一年,在石竹花最盛的时候,经常有一位深色缎袍,面容俊朗,气宇非凡的男子或坐或立在花海深处,什么也不做,一呆就是一整日,没人知道他是谁,又是为何眷爱着这并不闻名的石竹。
殊不知,其实,有时候,人,爱的不是那风景,而是一起看风景的那个人。
只是,她,又在哪里?
楚君焕慢慢的抬起头,似乎看到了石竹花海深处是她淡淡的笑。
说过的,石竹花再开的时候,会带她在回到这里,只是真到了这一日,却只剩下他一个人,于是那明艳生动的石竹花亦变得暗淡寂寞。
千回百转的风,拂过层层叠叠的石竹花,发出窸窣的轻响,犹如曾经她的衣袂拂过的声响。
星儿,想你……
星儿,你在哪里……
星儿,回来,好么……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若只初见,她还是幽兰谷中的白衣少女,他还是忍辱负重的谪太子,自可不见不念,不牵不恋。若无初见,她悠游山水,佳人绝代,他涅槃重生,江山独握。美人江山,各不相扰,一切,没有开始,也就没有结束。
转山转水转佛塔,终因相遇的一瞬,微笑蔓延,黯然心动。
从此,心魔,三寸,不去。
想起来,那场最初的相遇,对沉星和楚君焕来说,仍然在记忆中清晰可辨。
不能想象,若那日,她不去抚琴,若那日,他不曾重伤坠崖,以后的种种会不会不同?
也许吧。
只是,命里事,注定事,终究是由不得假设。
阳光轻舞,一如那日。闭上眼眸,兰香依稀。
凤鸣山乃是西川最高的一座峰峦,绵亘百里,山高千仞,多悬崖陡壁,深谷险丘,雅秀奇险,且终年云遮雾绕不散,犹胜仙境,是以被百姓称之为云雾山。传言多了,便说这山乃是凤凰栖息之地,多仙子,不可轻亵,又有言说,乃是神仙修道之地,若是凡人误入,便再难回转。
传言纷纭,因为敬畏,人多不敢轻入,这凤鸣山,也因此显得更加的清幽宁静,松风竹吟,瀑布清溪,猿攀鹤唳,与世无争。
沉星六岁那年,便被父亲送到这里来,随师父凤兮老人修行养身,这一年,南楚历成化二十二年,是她入山的第九年,临行父亲说过,她须在山中住满十年,待学成,身体牢靠,方可回家。
沉星一直盼着那一日,这期盼,并不是因为山中不好,相反,她很喜欢这里,师父单独给她辟了一谷,名忘尘,春有幽兰,夏有疏竹,秋有菊田,冬有梅海。
屋前溪水澄碧,屋后是白梨成片,花开时如流云堆雪,恍如人间仙源,而她深居于此,极少离开忘尘谷,所以就连同一师门的师兄弟,也极少知道这位人前极少出现的化名云轻的师妹就是南楚望门、纪丞相的嫡女纪沉星。
师父是当世隐士,座下的徒儿止六人,而习学的内容俱不相同,剑法、药理、经文等等,每有一人出师,便会立下重誓饮下金萱露忘却谷中事,才可以离开。所以到这一年,师父座下只剩下两个徒儿,一个是师兄白无伤,入门时间最长,却仍然没有出师,另一个便是沉星,师兄修习剑法,沉星修习的却是医术药理。
而师父常说,她虽然入师门晚,却是所有徒儿中天分最高的一个,传她的东西远不止医术那么多,只是旁人并不知道。
师父师兄待她都是极好,给她独用一间药庐,书房,她想寻什么样的药材,师父师兄都会给她找来。可是沉星心里仍然记挂着万里之外的爹娘,尤其是娘,九年前,她突然染了疯病,痴言痴语,而今也不知如何了。
沉星很想回去,她已经学成医术,她希望有一日,可以亲手将母亲的病治好。
“姑娘,又要出去吗。”日已偏西,丫鬟点翠端着一盆浆洗的衣服出来,见沉星背着琴囊要出门,连忙道。
沉星点点头道:“我去谷底练琴,天黑前就回来。如果师兄来寻我,你与他说,明日我去师父那里取药,再见吧。”想了想又加了句:“别让墨痕乱跑,把我的药田给踩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