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青紫肿胀的手上赫然是一支白玉蝴蝶簪,仍是晶莹剔透,只是已经断成了两节。
楚君焕终于将目光回转,久久的盯着他的手心。白玉蝴蝶簪,那日从相府入宫之后,她从未离身的一样东西,不论何时,她都会用它挽住那一头青丝。
如今,白玉簪断,伊人不再,睹物,怎不伤情。
楚君焕伸出的手微微颤着,用力的将这断掉的玉簪置于掌心之内。玉石润而生凉,断痕却狰狞而锋利,目光里压抑了太多让人无从分辨的情绪,他转过身来,一步步走开,松软的积雪在他脚下咯吱作响。
杜铭刚刚要跟上,却被楚君焕喝止:“不许跟来。”于是只好收住脚步,看着他走向积雪深处,心中发出一声无力扼腕的叹息。
谁会想到,是这样的结局?
断崖下,如同毁灭前一刻的岑寂。
楚君焕站在崖底,仰望着被厚重冰雪覆盖的山巅,风犹带起了雪,迷离了眼眸,他一动不动的站着。
就是这山崖,吞掉了他最珍贵的,他的手攥成拳,忽然毫无征兆的一动,剑就出鞘,用力劈向那无情冰冷的积雪、苍松、山岩。
剑锋带着冷利的光芒擘开积雪,雪溅成沫,在呼啸的剑吟中飞旋,如同又漫起的大雪。剑刃在岩壁上撞击出蓝荧荧的火光,声音锵然。
石头碎成了齑粉尘埃和着雪,将世界混沌。
“星儿……”
剑嵌入石壁中的时候,一声惊心动魄的嘶吼终于宣泄似的从他的心底迸发而出,喷薄的痛楚如浪涌席卷,连山谷都在震动,雪簌簌的纷扬而下,顷刻落满他的发间,眉梢、身上。
多少痛悔都无力挽回的失去,他可以手握天下,却始终握不住她飘忽的衣袂,留不住那浅浅的梨涡。
星儿,你真的离开了?原来,你真的舍得,原来,你真的恨我这般。
如果,这是你的报复,你的惩罚,那么,你该高兴,你真的做到了,如此,令我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当隐忍到了极致,如蛊毒般的痛苦在身体里血液里骨髓里蔓延,让他挺拔的身体生出一丝痉挛。他仰起脸,一股酸涩在身体里积聚到了再也无法硬撑的地步,随着这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终于将经年冰封的眼眶冲开。
滚烫的泪顺着脸颊,一颗颗的落下,堕入雪中,湮灭无踪。
视线模糊,多少她的影子就那么一层层的交叠在眼前,挥不去,却也捉不住。
这鹰一般的男子,在落泪的一刻,似乎蹉跎了十几载,眸底转瞬沧桑。
泪水越落越快,肆意而畅快。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身上的伤人可以看到,可是当心被撕裂的时候,却没人看到那触目惊心的伤口究竟有多深,又不知要愈合是何年何月,或者是,一生?
楚君焕默默的将剑收回鞘中,让泪水在脸上慢慢的风干。这是第一次,也将是最后一次。他心中最柔软的部分已经彻底被埋葬在了这场风雪之中。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今日之后,世上再没有哪个人值得他为之触动心弦,也没有哪个人,会让他有如斯切肤寸割的痛楚。
星儿,我说过,我今生只会有你一人,虽然,你没有等到这个承诺实现的那一日,可是我,绝不背弃。
他转过身,步履有力的踏雪而去,冷冽刚硬的黑甲在雪地里映出一道寒光。
他最后回望了一眼那仍旧巍然屹立的雪山,拨马扬尘而去。心里已然空荡,唯有包裹在白绸中断掉的白玉钗贴烫着他的胸口。
一路无言,默默的催马快奔。在离开秦关只剩下一射之地的时候,漫道尽头一阵马蹄声清晰的响起。
杜铭身体就是一绷,抬手就要叫人戒备,可是,楚君焕却猛然兜住马缰,冷冷的看过去。
马声渐进,可以看出是自己人。杜铭松了口气。十几匹马在距离还有十几米的地方戛然。几个人滚鞍下马,一步上前,为首的一个匍匐在地:“吾皇,万岁。”
声音有些苍老。
楚君焕久久的看着面前将身体压的很低的人,也不说叫他起来,却忽而跃下马背,将手中的马鞭一扔,近前,俯下身,亲自将人扶了起来。
来人抬起头来,看着楚君焕,嗫嚅了一下,想要问什么,却犹豫着没有开口。
“纪相,你还是来迟了一步。”楚君焕尽力保持着平静,只是声音还是不自禁的带了痛的痕迹:“星儿她……”
来人,正是纪丞相纪廉。此时,闻言,他的目光剧烈的颤抖了一下,他已经从楚君焕的声音里明白了发生了什么,颤着声音道:“是星儿没有福气。”
楚君焕看着他,却没有在说什么,翻身上马,才道:“不,是朕负了她。朕会下旨,追她为后,纪相,回京之后,朕会昭告天下,为你平冤,官复,原职。”
言讫,他高高扬起马鞭,狠夹马腹,策马扬尘而去,痛至毁灭,涅槃之后。今日之后,他还是他,他却已经不是他。他将有一颗更加坚强的帝王心,却不再是那可以拥着心爱的人,徜徉石竹花海的少年,也不是为情所困的年轻帝王。
纪廉站在原地,许久没动,岁月风霜清楚的印在他的脸上,这一刻,忽然老泪纵横,泪水,滂沱而下。
时间,若要定格在南楚历,洪德二年,可以清楚的看到这一年何其纷纭。
这一年,楚皇携兵平定西川叛乱,西川八大世家灰飞烟灭,原领侍卫大将军百里戬受封西川都督,节制西川余部,统归京城。因襄助有功,先思王恢复了汉中王的封号,京城赐第,只是知情的人都知道,这位汉中王大半的时间都在江湖上不知所踪,统共没有几日回王府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