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三点多钟,苏秀云和丁玉兰就起来了。虽然保伞室主任说苏秀云身体没复原,不让她去扫雪,可经不住她坚决要求,便同意她去了。她们和大家一起,匆匆地到外面洗了洗脸,又匆匆地吃了早饭,就成群结队、浩浩荡荡地赶到机场去扫雪了。半夜起来后的忙碌、热烈、喧腾的情景;使苏秀云想起了在过去的战争岁月里,一次巨大的战役开始之前,部队在半夜起来准备行军出发的情景;她对这样的生活感到多么亲切和熟悉啊!可是丁玉兰就有些不大习惯,尽管前一天晚上临睡觉前,苏秀云叮嘱过她把一切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免得半夜起来慌慌张张的误了事;大家吃过饭整队上机场去时,苏秀云又细心地提醒丁玉兰再检查一下,看忘了什么没有,丁玉兰这才发现把手套丢到床上了。这时队伍已经开动了,她看时间来不及,又怕掉了队,干脆就不想回去拿了。这时苏秀云没说什么,匆匆把自己的手套塞给她,向带队的人喊了声:“报告,取东西!”然后就从队列里跑回去了。十分钟以后,她才喘吁吁地赶上了队伍。丁玉兰在黑暗里拉着她的衣服感动地低声说:“小苏,我该打!你骂我一顿吧!”
苏秀云低声笑着说:“别说了,快走!”
这时候,天虽然放晴了,可是机场上风还很大,凛冽的寒风直透进人们的体内,冻得人牙帮子发抖。可是,大家的热情是那样高涨,一到机场,立刻就动手干起来了。机场上,到处是铲雪的声音,人们来回跑动的声音,愉快的笑声,竞赛的喊叫声整个机场沉浸在劳动的欢乐中。团首长、地勤人员、机关工作人员、和所有单位的干部战士都来了。天还没亮,谁也看不清谁,开头还按各个单位划分的地区在干。后来越干越热闹了,再也不分这里那里,干得快的到处帮忙,大家争先恐后。
有一回,苏秀云好像看见了政委,挑着一大担雪飞跑,他那开朗的笑声响彻夜空,中间好像还有程双虎的快活的嚷叫声。苏秀云高兴地暗想:政委到哪里,哪里就干得更活跃有劲了。一面又有些担心他的身体。这样劳累他吃得消吗?也许他昨天又熬了夜,到现在还没有休息吧?这两天天气不好,他的伤口是不是又犯了呢?
苏秀云拿的是一把铁锹,给挑筐的同志们铲雪,反正总有一只只筐子放到她的面前,她忙得腰也直不起来,也顾不上看那些人是哪个单位的。后来,她听到旁边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说话:
“你们大队今天上午值班,不是不叫你们来的吗?”苏秀云听出这是团长的声音。
“大家都要求来。”这是一大队长刘荣山的声音在回答,“反正从昨天晚上就盼着晴天了,谁也睡不着。”
“那你们先回去吧,”团长果断地说,“别没等上天就把人累垮了。”
“不要紧,反正都快完了。”刘荣山仍然笑着说,“这点活也累不着,每天早上总是要搞体育锻炼的。”
团长没有再说什么。大概他要走,刘荣山留他道:“还上哪儿?团长,就在这儿一起干吧。”
“不行,我得去找政委。”团长关心地说,“那担筐子叫他抢走了。照他那样干,他那个身子还不累垮呀?”说着,他就往一边找政委去了。
苏秀云暗暗高兴地笑了,她干得也更起劲。好几个人要换她,她都不肯歇手。
直到远近都响起了收工的哨音,她才抬起身子来。看看整个机场,就好像出现了奇迹,几里长的跑道和滑行道上,积雪都完全扫光了。这时候,天色才刚刚发白。
他们一路走回来,天渐渐地亮了。雪已经完全停了,铅灰色的天空似乎也变得开朗了些,早晨的凉飕飕的空气使人格外觉得清新。苏秀云回到房里,拉开窗帘,耀眼的雪光射了进来,她的心情也跟清晨的天气一样的开朗。当她们在房里换下劳动的衣服,准备去开始工作的时候,突然又听见了有几天没有听见的嘹亮的军号声;虽然只吹了几声,可是使人感到激动和鼓舞。丁玉兰听着,不觉想起高骏涛送苹果的事,就趁机开开玩笑,逗苏秀云说:
“小苏,你昨天刚进休养所,人家就又送苹果又送梨的。你不在,还要我带回来。你呢,偏又要我送回去。谁知道你们葫芦里都装的什么药!”
“看你这丫头,尽在胡说些什么呀?”苏秀云倒并不着急,她坦然地微笑说道,“这有什么药好装的?那天晚上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还来装傻?我在休养所还跟你讲过我当时是怎么想的。你也忘了?人家送苹果是对受伤同志的一番心意,可是这些苹果是人民送给飞行员的,是为工作和战斗需要的。你说我们能好意思吃吗?你说这又有什么奇怪的?”
这一番堂堂正正的话,果然说得丁玉兰一时答不出话来了。她只是不认输的强辩道:“说是这样说,可谁也没看到谁的心里去,知道哪是真哪是假呢?”
当然,如果说在苏秀云的心底,对曾经几次给她带来过深刻印象的高骏涛没有丝毫爱慕之心,恐怕也是不够真实的。但是,作为共产党员和革命战士的苏秀云,深深地懂得自己的战斗责任,懂得如何使自己个人的一切自觉地服从党和革命的利益。她时刻警惕自己不要陷进那狭小的个人感情的圈子里。她也特别注意自己的一举一动,深怕稍不检点,会在群众中造成不好的影响。在她们一起的女同志中间大都是新同志,她们受党的教育的时间还短,懂得的革命道理也不多,她们都很注意她的言行举止,希望从她身上学到一个革命战士的品质。如果自己在这方面处理得不够好,不仅辜负了她们的信任,而且会给党的威信和目前的战斗任务带来不好的影响。这就是她没有接受高骏涛的苹果的原因。她相信高骏涛赠送苹果也不会掺杂有什么个人杂念的,但是如果有人误解的话,那对他也会造成不好的影响,这才决定了她这样做,虽然这样做也使她感到对高骏涛有些歉疚。她的这种心情,丁玉兰当然还不了解。
既然谈到这种事情,苏秀云也顺水推舟地提醒丁玉兰一下。她把丁玉兰拉到身边,真诚地笑着说道:
“小丁,你不用替我操心。倒是你自己得小心点,往俱乐部跑多了,别把心也丢在那里,收不回来了!”
苏秀云的话是有些根据的。最近,丁玉兰负责搞俱乐部的文娱工作。她经常到空地勤人员中间去进行联系,组织篮球、滑冰、乒乓球、拔河等各项比赛,在组织一次象棋比赛时,甚至政委也参加了。有时候是动员大家排演文艺节目,俱乐部准备在月底开一次晚会。江文玉是一大队的篮球健将,滑冰和打乒乓球也都不错,又是文娱活动的全才:会吹口琴,会拉提琴、手风琴、还会弹三弦琴。照丁玉兰的说法,这方面他真有天才,一学就会。这样他们的接触也就很多了。每天晚上回宿舍来,丁玉兰总要带回一些关于各个单位的新闻和消息,其中有许多是属于江文玉他们那个大队的。比方谁最喜欢下象棋啦,谁说起山东快书来滑稽得真要笑死人啦,谁二胡拉得好啦,等等,不过谈得最多的还是关于那个“小江”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管人家叫小江,她也常常带着这种口气提起他来,比如他在空中的眼力好啦,滑冰滑得好啦,等等。
这会儿,丁玉兰给苏秀云的一句话,说得脸通红,她一摇短辫,嗔笑着说了声:“小苏,你真坏!”便举起拳头捶了苏秀云一下,头也不回地跑出去了。
吃早饭的时候,祁征远在饭堂里找到了苏秀云和保伞室主任老秦;了解到苏秀云今天不到机场值班后,就托付给她一件事情。原来,他昨天在师部开会的时候,就接到了他的妻子谭燕从后方一个小火车站上好不容易地转过来的一个电话。她在电话上说,她已经动身要回到前线去了,大约在今天上午九点多钟要经过靠近他们机场的那个火车站;本来她很想下车哪怕在这里停留半天,到机场去看看他。可是因为她这次回后方,又领到了一大批药品,想到前方正等待着这些药品急用,她就决心不在这里停留了。不过她听说,他们的那一列火车要在这个小车站上上水和错车,大约要停二十多分钟,她问他有没有时间,如果有的话,就到车站上去一下,他们就可以见见面,说几句话。当时祁征远喜悦地满口答应了。是啊,他也多么想看看她啊!在他接到调空军工作的命令不久,就赶到了组建部队的地点去,而谭燕呢,后来也报名参加了志愿军,就要随部队出发,她们有许多准备工作要做。可是就在那样紧张忙碌的时刻,她还是挤出一点时间来,匆匆把他们的两个孩子送回她的老家——一个靠近铁路的小山村里;然后又把祁征远急需要用的一些衣物清理出来,打成一包,托人捎给他。祁征远每逢想到这一切时,他心中似乎就总感到歉疚;觉得让她负担得太多了,自己却没有尽到一点责任。在遇到高骏涛的那次,他们又错过了见面的机会;不过总算她还碰见小黄了,也能够使她的心稍为安一点吧。这一回,他觉得实在是一个十分难得的机会了,他可以到那个车站上去等着她;他们至少有十多分钟的谈话时间,可以谈谈别后各自的情况。这真是幸亏谭燕的细心。
在电话里,他还听她用兴奋的声音说,她这回还回到老家去看了看孩子们,他本来当时就想多问一点孩子们的情形,可是那电话里嘈杂得要命,他便匆忙地约定明天一定到车站上去等着她,一切等到见面后再谈,然后就把电话放下了。
可是,因为工作情况的变化,使他又不能到车站上去等那列火车了。原来,昨晚当他们把部队开展军事民主、研究制订反牵制战斗方案的情况在电话里向上级指挥所汇报后,上级指挥所对他们的经验十分重视,深夜来电话要他和团长姚凯上午去当面详细谈一谈整个方案的开始和形成过程,并准备召集所属部队的一些领导同志一起参加,听取和研究他们的经验。这个任务当然比其他一切工作都重要,因此,祁征远就临时决定不到车站上去了。姚凯如果知道谭燕来电话的事情,一定会提出给政委放半天假的意见,而由他和周文敏到上级指挥所去汇报情况的。可是祁征远在姚凯面前根本就没有提这件事情。直到吃早饭时,姚凯从值班参谋那里才知道政委的爱人来过长途电话,他马上找到政委,非常不以为然地埋怨他道:“政委,到现在你还保密呀?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也不先给我们打个招呼呢?上午你到车站去一趟吧!”
祁征远微笑地说道:“我已经安排好了。请保伞室小苏代表我到火车站去,她跟谭燕很熟,可以把情况向她说明一下。”
“这也能派代表?”姚凯不同意地摇头道,“你一定得去一趟。到上级指挥所汇报的任务,让我跟周主任去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