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声命令,大家立刻飞快地冲出大队部办公室,向着冒出火光的地方疾速跑去。
这是敌机投下的几颗凝固汽油弹,把油库附近的木板房屋和一些树木烧着了,火势越来越大。在那附近还堆放着好多装满汽油的油桶和航空器材,不远有一座修筑在地下的油库;情况十分危险,如果火势蔓延,烧着那些油桶,就会引起油库爆炸。飞行员们跑到时,已经有很多人在那里救火了;团首长们都在那里指挥抢救。
有的人用沙土和灭火剂扑灭大火,有的人把那些汽油桶推到远离起火的地方去。高骏涛大步冲在最前面,立刻参加到扑灭大火和抢救器材的忙碌的人群中间去了。
高骏涛冲过去帮忙推走那些装满汽油的大油桶,从着火的木房子旁边推到一百多公尺远的一条小土坎后面去。他奋力地推着,油桶虽然很沉重,也滚得很快。这时,火势越来越蔓延过来了,油桶旁边堆着一些装满航空器材的大箱子,有的已经燃烧起来,如果不赶快把这些器材箱子搬开,火势就会很快蔓延到油桶这边。这时人们都赶紧来搬开这些箱子;器材箱很沉重,都有一二百斤。高骏涛和别人抬了两回,看看箱子还很多,嫌抬太慢,他向旁边的两个人道:“来,给我肩上放一箱!”
旁边站的正是保伞室秦主任和卫生队长,听见他的话,都不由大吃一惊看着他,秦主任急忙叫道:
“这怎么能扛?太重了,你扛不动!”
“快放上!”高骏涛顾不得多说,只是焦急而固执地向他们大喊一声。
火光映着他那坚毅刚强的脸和闪烁的目光。听着他那不可动摇的声音,秦主任和卫生队长只好抬了一个器材箱子放到他的肩膀上。高骏涛稳了稳脚步,仿佛先试一试重量似的,然后叫了一声:“放手!”便大步流星地扛着那个沉重的器材箱子疾速地向土坎那边跑去。
秦主任和卫生队长一人推着一个油桶在后面跑着。看着前面飞跑的高骏涛那巍然高大的身影,和他肩上那个巨大而沉重的箱子,他们也仿佛感到自己身上也陡地充满了一种巨大的神奇的力量,疾速地推着汽油桶紧紧跟上。
人们紧张奋战,器材箱和油桶搬得很快。当高骏涛跑回来扛最后一趟时,油桶已剩不多,只见有一只汽油桶上已经被蔓延过来的火焰烧着了,他知道这情况已非常危险,急忙冲过去要把它搬起来。突然有一个人一把将他推开,叫了声:“别动,让我来!”说着就冲过去,用力推着那个着火的汽油桶向另外一个方向滚去。
高骏涛从刚才那一瞬间的照面里,在火光中,看出了这是一个女同志,正是他所熟悉的那位女保伞员苏秀云。她那湿淋淋的棉军服上已经烧坏了不少的地方,大约是刚才救火时烧的。高骏涛一下子没明白她这个行动的全部意义,只是被她猛地一推,推出了好远。高骏涛心想决不能让一个女同志去承担这样巨大的危险,他急忙赶上去,叫道:
“让我来!这危险!”
苏秀云一面用脚猛推着着火的油桶,一面伸手拦着高骏涛,叫了一声:“我能行!你走开!”又一把将高骏涛推开。
高骏涛又急忙赶上去,抢着推那着火的油桶,一面直率地向她嚷道:“你快走开”。
苏秀云转过累得通红的脸,一双大眼严厉地瞪着他,严正地大声说道:“咱们都是共产党员!你要准备上天作战,快走开!”说着,又猛力把高骏涛向后推开,然后就奋力疾速地把着火的油桶向前推去。
高骏涛没想到这个平时看来十分文静的女同志此刻会有这样奇异的力量;他一下被她推出好远,差点跌倒在地上。高骏涛站稳后,又急忙从后面赶上去,只见前面那个汽油桶上的火势越来越大,滚得也越来越快了,一路飞溅着火星;那位女同志的身影就像整个浸浴在闪闪的火光中。她一面用力推着油桶,一面向后大叫着:“你别上来!”前面坡坎下是一条小河,她拼命地把火光熊熊的油桶向河边推去。
当高骏涛猛向前跑了几步,就见前面那个火焰越来越炽烈的油桶,仿佛连带着那位女同志一起,轰地从河边滚落下去,接着就响起一声巨大的爆炸,腾起一股巨大的夹着烟火的水柱。这爆炸声把刚刚跑近河边的高骏涛也震倒下来,但是他很清醒,着急地想着苏秀云的安全。他急忙站起来冲过去,只见油桶滚过的地方都在燃烧着,苏秀云俯卧在紧靠河边的岸上,已经昏过去了;看样子,她是用尽全力把油桶推下河去后,就再也没有力量向后跑开了,顺势卧倒在河岸上的。这时,后面的很多人已经赶上来了,丁玉兰背着医疗药箱跑在最前面,后面跟着政委和别的一些人。丁玉兰急忙抱起苏秀云,急切地大声叫着:“小苏!小苏!”
苏秀云微弱地睁开眼,看着丁玉兰,低声而关心地问:“高中队长没有危险吗?”
高骏涛在她旁边,感激而钦佩地说道:“我很好,小苏同志,谢谢你”
苏秀云仿佛对他的称赞感到不好意思地笑着摇摇头,便又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丁玉兰着急地向旁边的祁征远叫道:“政委,她震伤了!”
“担架!”祁征远向后喊了一句,一面帮着丁玉兰进行抢救。
两个男卫生员抬着一副担架跑过来,把担架放到地上。卫生队长也赶过来,迅速检查一下,~面向祁征远也是向旁边的人们说道:“她是被震昏了,快抬下去抢救。”
丁玉兰和另外两个卫生员把苏秀云抬到担架上躺好,两个男卫生员立刻抬起担架来从让开的人群中很快走出去,丁玉兰和卫生队长都跟在旁边。
祁征远又关心地向旁边的高骏涛问:“你怎么样?没伤着哪儿吧?”
“没有。”高骏涛回答道。又怀着感激而尊敬的心情道:“刚才是她掩护了我,她自己受了重伤。”
祁征远点点头,又安慰地说道:“她是震昏了,能抢救好的。”又向高骏涛说道:“天不早了,回去休息吧。”说完,只见团长和后勤处长都向他这边走过来;祁征远也向他们迎过去,一起谈着刚才的空袭情况,向油库那边走去。
高骏涛从河边走过来,这才注意到空袭已经结束了。刚才敌机轰炸引起的大火已经扑灭下去,还有一些人在那里最后清理着。许多来救火的同志们都在陆续回去了。高骏涛在走着的人们中间看见了政委的警卫员小黄,他大约是从后面赶上来的,跟上高骏涛身边关心地问:
“高中队长,你没受伤吧?”
“没有。”高骏涛仍然充满感动地回答道,“那位保伞员小苏同志受了伤。”
“小苏一贯都是这样,总想到别人!”小黄像称赞自己最了解的人似的说道,“过去在陆军也总是抢重担子挑。别看人家是女同志,可干起工作来比有些男同志还强哩。”
高骏涛问:“你跟她很熟吗?”
小黄骄傲地说道:“她以前就是我们那个师的。”
高骏涛钦佩地问:“她在部队时间不短了吧?”
“四七年参军的。”小黄像介绍自己很亲密的战友似的,夸耀地说道:“过去在战斗里表现可勇敢呢,好几回她都一个人带领担架队到前线去,圆满地完成了任务。她才刚过二十一岁,可你看她干起事来多老练!你看她那样文静,可到战场上才大胆呢,听说好几回还碰见了大股的敌人,真危险,可她一点也不怕,到底把伤员都送回来啦!”
“真不简单!”高骏涛也钦佩地说。他听着小黄的介绍,一面感动地想着在刚才那场危急紧张的事件中那令人激动难忘的一刻:她那严峻而激动的面容,和那坚定的不可动摇的目光,确实很有些和他那次在战场上遇见的那位女同志一样。
“高中队长,”小黄走着,又忽然忍不住地说道,“我今天要向你告别了。”
“怎么?”高骏涛惊讶不解地望着他。
“我明天就要回后方进航校去了。”
高骏涛不禁为他感到高兴地问:“决定了?”
“决定了!”小黄低声而坚决地说,又带着些孩子气地,“早去一天,就能早回前线一天!要不,帝国主义都叫你们打光了,我们学出来还有什么用呀?”
“看你说的,”高骏涛笑道,“跟帝国主义斗的时间还长着哩,哪能几天就打完了。放心吧,会有仗给你打的。等你们从航校出来,一定会比我们战斗得更好!”
小黄也真挚地笑了,说道:“谢谢你的鼓励。你那些战斗事迹我都记着呢。你说的那句话:‘你热爱党,热爱祖国人民,就要好好战斗。’我一定永远记住,用这种感情来对待学习,做一个像你那样的飞行员!”
“咱们互相学习!”高骏涛同小黄热烈地握手,分开了。高骏涛看见,他们那个大队已经在前面集合了,他大步跑进队列,一同往回走。在队列里,他才知道江文玉在救火搬东西时把左手心割破了,卫生员已经给他包扎上。他连忙关心地向江文玉问:“怎么样?明天飞行不碍事吗?”
“一点不碍事!”江文玉笑着向他挥挥拳头道,“照样能打得它开花冒烟的!”
高骏涛满意地笑了。这时,他听见前面行列里有些人在小声议论刚才空袭的事情,只听到“黄杠”、“美洲虎”这样一些断续的句子。高骏涛向旁边的程双虎低声问:“怎么回事?”
“刚才有人看见,今天来空袭的都是敌人美洲虎大队的!”程双虎压低声音,激忿地说道,“机身上都有虎皮花纹,还有骷髅头。有一架飞机特别猖狂,油库这边就是它炸的;这小子机身上有两道黄杠,骷髅头最多,动作也格外狡猾老练。同志们猜他可能就是那个美洲虎大队的大队长,‘空中霸王’——亨利·麦克金!”
高骏涛听着,沉默下来。刚才在探照灯光和照明弹的亮光中,他从俯冲下来的敌机身上也看到了这样的标志,不过当时没顾得多想。此刻,高骏涛那双闪着仇恨火光的眼睛,仿佛又看到了那些猖狂的、涂着黑色骷髅头和黄杠的飞机,在天空肆虐。他的心中又一次闪过那个坚定的誓言:“等着吧,打蛇先打头!一定要打得它开花冒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