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悟说:“对呀!这就正是胜利大,伤亡小的办法了!”三人又观察了一阵,便决定把这个任务交周铁汉去执行。
在胡在先他们打进来以后,一小队就被整个集中到北屋来。这时,周铁汉正伏在一堆砖上,从枪眼里望着岗楼出神。他刚刚从四面房子里转遍一趟回来,把所有的俘虏都问过了,却终于没有找见周岩松。俘虏们只是说:“他当的是情报组,干的是日本差使,可能在圆岗楼上呢!”
周铁汉爬在一堆砖上,一片月光从枪眼里透进来,照亮了他的半个脸,也照亮了他火星星一双眼睛。对着那岗楼,对着那月亮,就在这曾经制了他四个死的屋子,他忆起了往年的日月和仇恨!他想起了在大“扫荡”中牺牲的千百个战士,在监狱受着苦刑的英雄,在东北煤窑上压得喘不上气的矿工,在根据地里原来过着自Et幸福生活而现在糟践在鬼子脚下的妇女和儿童……他恍恍惚惚又看见了那打断腿以后,把手榴弹藏在怀里的张子勤,那睁大灰白眼睛,深深盯视着自己的铁锤儿;随后,更看见了朴实的父亲,活泼的小菊;最后,才想到白发的母亲,以至三生和自己的遭遇来。对着岗楼,对着月亮,他心里的仇恨正一件一件过着数!在今天,他好像要把它们作一次总清算,以便把血账讨还,而讨还的对象,便是眼前的、月亮底下的圆岗楼。
北屋门离圆岗楼约十五米左右,在全院是最近的距离。周铁汉接受了薛强传达给他的任务,默默地站了起来,把身上衣服又重新紧了紧,把地势看了看,就派人到村里找来七八个秫秸。然后,把堵门的坯靠左下角偷偷拆开一个窟窿,钻出半截身子去试试。敌人正注意方岗楼.没有发觉。便叫两个战士,各抱上两个秫秸等在窟窿口,对他们说:“抱上去,就点!点着,就回来!”两个战士点头应声:“嗯。”周铁汉把手一招,方岗楼上的机枪哒哒哒一叫…两个战士钻出窟窿擦过影壁,把秫秸靠在木板门上。刚刚放好,沙沙的声音惊动了鬼子,一个甜瓜手榴弹落在地上,紧接又是四五个。周铁汉把手一抖,叫声:“卧倒,点呐!”两个战士刚一弯腰,轰轰几声,都被卷进滚滚的烟尘中了。
周铁汉还失神的呆在窟窿口望着,猛地肩头被人向后一拉,刚刚仰回身来,“啪啪”
两声,窟窿LI落了两颗子弹,三块坯立时变成碎块。薛强立在一边嘿一声道:“糟糕,敌人发觉了!”周铁汉陡地往起一立,顺手把子弹带解下来,两眉一翘说:“我去!”刚要抱秫秸往外钻,一只粗壮的手拽住了他,一个沉得隆隆的声音说:“你不能去!”周铁汉回头一看,丁虎子瞪圆两只大眼盯着自己。便问道:“为什么?”丁虎子说:“这太危险,你的责任太重,把这交给我吧!”周铁汉把头坚定的一摇:“危险谁不一样?我不能叫你去!”丁虎子却说:“周队长,你无论如何得让给我,我还没有立下点功劳啊!”周铁汉却说:“我是共产党员,我得先去!”丁虎子争道:“我也是共产党员啊!”
这时,薛强上来问丁虎子:“你要去还有别的理由吗?”丁虎子说:“有,你看,”他指着地上的三床被子:“在这上头浇上水,我披着去,危险就小得多。”周铁汉说:“这我也可以披着去呀!”丁虎子说“不行,我不能让给你,你才打了半天,右胳膊又是残废,你披不动的。’’周铁汉还要争辩,薛强止住他说:“周队长,既然丁虎子已经下了决心,那就让他去吧!你还应该多照顾队伍些。”周铁汉不言语了。
丁虎子跑过去把被子摊开,干巴提了两桶水来泼上。丁虎子和人要了一匣洋火,掖在袋里,却又在墙角里抓出一团索子绳来。周铁汉看着不明白,上去问道:“拿这个干什么用?”丁虎子微微地但却庄严地笑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把绳子展开,用一头拴在自己左臂上,勒紧。然后立正站好,面对周铁汉,从衣袋里掏出一小本油印的党员课本,递过去说:“周队长,这是党的文件,交给你!”又从衣袋里掏出两张边区票,一齐递给周铁汉说:“这是我上月的生活费,如果我回不来了,请你不要忘了我是个最光荣的共产党员,这两块钱,就算我交了党费。”
周铁汉把手接着,心里忽然一阵热。他从来不把丁虎子当成下级看,而今,他觉得这友谊一下子又增加了无数倍。但他接着钱,只觉沉甸甸的,却想不出一句话来,半晌,才把钱珍重地装进衣袋里,然后用手按了按说:“虎子,我一定忘不了,大伙都不会忘了,放心去吧!”丁虎子转过身去,把绳子的另一头交给干巴,对他说:“我如果牺牲了,就拽着绳子把我立时拉回来,不要扔给鬼子,让他们糟践我!”干巴再也诙谐不上来,挺出拳头作保证说:“好!放心去吧!”
丁虎子扭过身,揭起湿被子,连披带顶,一齐裹在身上。又挟起一个秫秸,向窟窿口走去。在路过薛强面前时,平稳地打个立正,举起右手敬了个礼。薛强郑重地还个礼,宏朗朗地说:“祝你胜利完成任务!”丁虎子又笑着转个身,对大家点点头。全屋人都屏住气息,几十条目光紧紧盯着那高大的身影,一步步送他钻了出去。
虽然岗楼上的枪眼,被掩护的机枪打得土沫直溅,鬼子的抵抗却决不松懈,子弹和炸弹不断地飞出来落在地上。丁虎子刚走出十来步,一颗炸弹落在他的脚下,随着“轰?的一响,湿被子翅膀似的张了一下,一阵烟喷出来,丁虎子扑倒了。全屋的战士都觉得浑身一乍,头发也竖起来。干巴手里的绳子不由落在地下。就在这工夫,丁虎子用双臂拄着地又跪了起来,他想立起,但立了两下没有立成,就伏下身,双手抓着地,拖着腿向前爬,每爬一步,身后就留下一摊血印。在飞舞着碎片的浓烟里,他终于爬到了,秫秸首先堆上门去,马上,一道微小的火光一闪,那堆秫秸冒起烟来了。烟向上卷着,顺岗楼向天空升去。周铁汉抿紧嘴,心跳得快迸出来。
猛然,岗楼顶上一个鬼子探出半截身子,~条板凳从空中落下来,砸在火上。又一个鬼子探出身子,紧接又一张椅子落下来,随后又是一条板凳落下来,……周铁汉看见,不仅火被砸灭了,丁虎子头上连挨了两下,头扎在地上再没有抬起来。
周铁汉虎眼一立,脸上的筋都叠暴起来,子弹带马上又解下了,皮带、小包袱也都解下来。干巴望着他紫起来的脸,小声试探着说:“周队长,还是我去吧!”周铁汉听也不听,只是急急忙忙往下解着东西,一件接一件朝他丢来。最后,两只袖子挽起,把腰带使劲扎一扎,几乎把腰勒成个葫芦,便回头对薛强道:“副政委,我去啦!”薛强把眉头翘了两翘,很重的点了一下头,用一种特别畅亮的声调说:“最要紧的,你要记住回来。”
周铁汉也很重的把头点了一下答道:“我一定回来的!”
他走上去,把坯罗一推,“忽隆”一声,堵着的门全给推开了。干巴忙问:“这是干什么?”周铁汉说:“这样好出去!”说着,拿了洋火,往后退了几步,猛向前一蹿,闪电一样,也许人们还未看见,便已到了影壁那边了。一星火亮儿一闪,岗搂门上的火又升了起来。好像周铁汉在那里吹,火苗儿风刮着一般往上卷起来。
鬼子的板凳又落下来了,可是,周铁汉手里抓起一条板凳,像打落树上的枣子一样,早在空中把落下来的东西拨到一边去了。眨眼间,火苗儿舔上了木板门,烘烘腾腾,向门里烧去。周铁汉又拾起地上的板凳椅子,往火上填着,火势熊熊,越发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