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覃望岳以为这个办法很好,可是刚一说出口,月格那丫头就哭闹起来了。事实上,他也晓得,这丫头片子为何闹腾,是因为她喜欢向大恒,那个汉族女人所生的儿子,可光她喜欢又能怎样?光她喜欢还不是白喜欢?得她父兄点头才是!其实老老实实地讲,也不是向大恒那小子有什么不好,只因出了那桩丑事,多少丢了他覃家人的脸面,让覃家人一时下不了台,转不过弯,因此才造成目前如此被动的局面!你想人生在世,谁又不要个面子呢?树尚且活一张皮,何况人乎!所以这个面子还是要讲。心想要是向国泰没死兴许还好说,两亲家兴许还有商量、缓和的余地,可是向国泰毕竟已经死了呀,这事恐怕要泡汤了。所以见月格要死要活的样子,覃望岳也心痛,可他心痛又能怎样呢?总得把别人打发走了才是呀!
其实那时候,他也有了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的感觉。
于是他只好隔着窗子对侄女说开了:
“月格啊,你也别怪老叔出什么馊主意,我看比武招亲总比你阿巴随便答应哪家的强。其实你阿巴也不希望你远嫁,可是你阿巴又得罪得起人家吗?他得罪不起啊!就算比武招亲,胜的一方不是你所喜欢的,至少胜的一方也是一个英雄吧!当年你阿巴娶你大娘的时候,不也是打擂台比武才娶到的吗?毕竟我们毕兹卡人崇敬白虎,崇拜自然,也崇敬英雄好汉!你要是能嫁一个真英雄,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月格这才打开了门,红着眼睛说:“叔呀,你难道就看不见侄女的心思吗?要是你们让我嫁给一个我不喜爱的人,大不了我一辈子不嫁!我宁愿一辈子做个老姑娘,也不嫁!”
“你个傻闺女呢,叔的话你怎么就听不明白呢?”覃望岳依旧耐心地劝说着,“我说的是比武招亲,这是在摆擂台打擂哩!再说这擂台之上,谁英雄谁好汉,到时候我们月格丫头想嫁谁就嫁谁,这又有什么不好呢?要是哪个有种的男人看上了我们的傻丫头,他为何就不能站出来也参加比试呢?除非他是孬种!是熊包!”
这话已经说得很露骨、很露骨的了。
“我懂了!”月格又才笑了起来。她笑得好生灿烂啊,根本就不像刚刚还在哭鼻子的那个丫头片子!她鬼着哩!
待劝好了月格以后,覃望岳又要去劝那两个苦苦等待的傻小子了。
这些天来,他们看见月格姑娘跟着白虎和虎崽们满山满岭地疯跑,可把他们也吓坏了。他俩想不到天下竟还有这等奇事!要不是亲眼所见,还根本不敢相信呢!那可是活神仙哪!可越是这样,他们就越是下定非娶月格不可的决心了!因此这时候,他们谁也不肯再退出这场爱情的游戏了。其实他们哪里知道,这丫头就是梅嫦女神投胎转世呢,你想梅嫦女神的坐骑不就是一只白虎么?见过耶皮即梯玛神图的人谁又不知道呢?他俩自然也知道的。可是,他俩这时谁都想得到月格姑娘的欢心了,谁都想当上覃家的乘龙快婿了。然而,无论他俩如何地去献殷勤,投其所好,月格姑娘依然还是那句老话,“谁捉来了白虎我就嫁给谁!”让那两个傻小子一时间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俩只得向老梯玛求救!
都以为老梯玛会有办法,这就悄悄地找上门来了。暗地里,各自还许诺了重金呢。可是此等大事,覃望岳又怎敢决断?不说这是月格丫头的终生大事,单说她阿巴覃望川还在,他一个当叔的又岂可喧宾夺主?不过他想自己做个和事佬还是可以的,他似乎并不看重他们的什么重金和礼金。所以他也总是那句现话,“比武招亲,谁是英雄谁好汉,到时候擂台上见!”
两位公子见老梯玛油盐不进,都懊伤不已的,于是都盼着雪早点融化,好去想一个万全之策。
但是草木已经发芽,老族长和老梯玛一同敲定的事,已经不可更改了。覃望岳只得劝说两位公子哥赶紧回去,再好好地准备准备,以免误了大事。
比武定在三个月后,四月初八那天。那天是牛王节。
那天终于到来了,比武的地点就设在摆手堂——鬼堂,那是毕兹卡人祭祀祖先神灵的地方。在毕兹卡人的观念里,他们认为“鬼堂”是灵魂的最后的栖所。因此在他们看来,举头三尺有神明,阴阳只隔一张纸,邪恶的灵魂是不能上神龛的,必须驱除。你想神灵是他们的寄托和指路明灯,他们又岂敢去亵渎呢?而梯玛所做的一切都是当着祖先神灵的面去做的,既大公无私,又光明磊落。
这一天,四乡八寨的人都赶来了,都想看一场好戏和热闹哩。
但是老梯玛却轻松不起来了,因为他不知这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他怕输不起的一方会闹事,更怕月格那丫头到时候想不开寻短见!因为覃家的女子都是烈女子,有这根古的。她姑姑当年就寻了短见的。
所以那天,覃望岳又临时想出了个鬼主意:进场的时候不容许任何人带武器。果不其然,双方都带来了十多支快枪和短枪,都想无形中给对手施加一份压力,增加一点威慑感。因而,当他们走进摆手堂的时候,覃日格便叫兵丁护卫把他们各自携带的枪支全都收缴了,说以免走火。而且覃望岳还发现,他们还特地请来了当地最有名望的巫师——梯玛。他一眼就辨识出来了。只是他还弄不清楚,他们到底是想从中搅局呢,还是想暗中相助呢?心想等等就知道了。
似乎为了面子,谁也不想输了这一手。从而可以看出来,这决不会是一场简单的、纯粹的比赛,一定还会出现什么意想不到的插曲。但在事情尚未明朗和尚未发生之前,他也只能装哑装聋,不去干涉。他不想让对方抓住了自己的什么把柄,到时候说自己偏袒哪一方,而徒增是非口舌。
待大家一一坐定后,覃望岳就站了起来,宣布比武开始。
比武由老梯玛主持。按照古老的习俗,凡正式比武之前,都必须举行两个必备的仪式:一是敬奉祖先神灵;二是签定生死契约。这两个仪式必不可少。毕竟先君子后小人,歹话好话都得说在先。这是比武的先决条件:一,凡是输了的一方不得赖账;二,凡是赢了的一方不得追杀。因为苍天在上,神灵在上,毕兹卡人以诚信为本,荣辱与共,和平共处,一诺千金,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所以,在毕兹卡的称谓中,把汉人称之为客家,把苗人称之为苗家,把自己称为毕兹卡人,意即本地人。
一切准备就绪。
先是牺牲祭祖。待上了牺牲、鸣了炮竹、吹响了牛角号之后,老梯玛首先要做的一堂法事便是“嘎麦起业”,也就是敬奉祖先中最有威望、最有影响的人物,亦即八部大神、向王天子和田好汉。这堂祭祀的法事分内外两处进行:一处在神龛旁摆一张大方桌,用竹竿支成彩棚,内供大神图,神案前桌摆22碗生羊肉及羊的肠肝肚肺;一处设在大门中间的两扇门后,也挂大神图,上供猪头等祭品,还摆10碗生羊肉及羊的肠肝肚肺。都血腥淋淋的,为的是再现祖先茹毛噬血的原始场景。一切准备就绪后,梯玛们便开始齐唱《梯玛神歌》中的《迁徙歌》了。于是,他们沿着神歌中所指引的路线,过白河,下卯洞,穿凤滩,最后又来到了好山好水的地方……他们在齐声歌唱:
一个水井怎么安得下两条龙啊,
一座青山怎么容得下两只虎哩。
哪条河大些就沿着哪条河走吧,
哪座山青些就往哪一座山走去。
其实这时候,梯玛们的歌唱是在规劝这两个比武的青年人要想开些,说这好山好水的地方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
紧接着,就开始表演《兄妹成亲》了。这时候补所、雍妮两兄妹上了场,风父、云母、乌龟公公等仙人也上了场。表演开始了,先是涨了齐天大水,把地球全都淹了,地上面没有土了,也没有树了,就只剩下一座武陵仙山了。兄妹俩这就躲进早已准备好的一个大葫芦里,这就飘到武陵山上来了。七天以后,水消些了,武陵山上又露出了一个山洞,兄妹俩就进了洞去。这时候,天下就要断人种了,躲在洞里的百鸟百兽就开始劝兄妹俩成亲了,说不然人种就要断了,世界就不再热闹了。兄妹俩就害羞了,脸红了,可是他们怎么也不肯答应啊。这时候,百鸟百兽就建议标竹子、滚磨子。这竹子一破就成两块,这磨子一破就是两扇。百鸟百兽说,“你们先把竹子扔下山去,再把磨子滚下山去,要是竹子合在一起了,磨子合在一起了,你们就该成亲了。”果不其然,兄妹俩一扔一滚,这竹子就合在了一起,这磨子就合在了一起,兄妹俩再无话可说了,就该成亲了。“成亲!成亲!”大家再度欢呼了起来,乌龟公公也就唱开了:
天下快没有人了,
依天理你俩要成亲了,
依道理你俩要成对了。
你们再也不要害羞了,
你们再也不要等待了,
竹子合在一起了,
磨子合在一起了,
来吧来吧来吧,
该你兄妹俩成亲了。
兄妹俩再也没得法子了,他们只得羞羞答答地走过来,开始假心假意地拍打着乌龟公公。他们打得乌龟头上的脑壳缩进去了,打得乌龟背上都起了八卦了,直到打得乌龟公公不能动弹了,他们就在乌龟壳上洒了一泡尿。这时候,五仔家伙就响起来了,兄妹俩就开始成亲了。
这样闹腾够了,老梯玛覃望岳这时大喝一声,一切声响都倏地停顿下来。又一声“有请”,两边的人就都齐齐地走上前来,一一跪下,然后开始祭奠神灵和祖先。都十分地虔诚。而在香烟的缭绕中,在烛光的摇曳中,彭老爷和田老爷上了香烛后,就在生死簿上签了字、画了押;随即,彭少爷和田公子也如法炮制,在生死薄上签了字、画了押。完毕,老梯玛覃望岳再次一声令下:“比武开始!”他俩将笔一扔,双双展翅,一步就跃进了校场之中;随即锣鼓一响,比武就开始了。
事实上,谁也没料到,这居然是一场势均力敌的较量,虽然他俩各自师承不同、班派不同,但是功夫都了得!大凡刀箭骑射,飞檐走壁,几乎无所不能。似乎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因而,两人大战三百回合后,依然不分胜负,难决雌雄。眼看快日中了,覃望岳忽然发现,彭家请来的老梯玛开始使怪了,只见他嘴角翕动,口中念念有词的,那模样,显然是准备发射阴弹子了。而这时,日光忽地隐晦下来了,人们便“哦”了一声,都举头朝天空望去,但见晴朗的天空一下子布满了乌云,大家都大为疑惑,深感不安。而覃望岳却知道这是为什么:有人在捣鬼哩!所以,就在日影倾斜、人们惊呼的时候,酉溪的那个老梯玛“嗖——”地一声,发出了一枚阴弹子……那阴弹仿佛一道光芒,倏地飞了出去……与此同时,巴溪那个老梯玛,也微闭着双眼,口里念念有词的,也悄悄发出了一枚阴弹子……那阴弹也如一道光芒,倏地一下飞了出去。说时迟那时快,覃望岳暗自一喝:“着!”有两枚白虎阴弹便同时飞了出去——速度更快——半途之中,就将那两枚已飞入场中的阴弹子忽地击落了,“啪”地一声,地面上溅起了一片片土花。“哇!哇!”人们惊呼起来,都以为那两个比武的少年使了什么绝招哩!那武功了得!一个个,不禁放肆地喝彩起来:“好!好!好!”可那两个老梯玛却吓得一脸苍白了,只见他们额头上直冒冷汗,再也不敢放肆了。这时候,他们似乎才知道那个老梯玛白虎阴弹的厉害了!而覃望岳却仿佛没事一般,依旧朗笑着,观看场上的比武,并不时地点头,随同大家一同喝彩:“好!好!好!”这时候,只见那两个落败的梯玛乘机附耳上去,悄悄对身边的老爷嘀咕着,报告这一意外、惊人的变故。“还、还有这等奇事?”两位老爷子的脸“刷”地灰白了,随即又由灰而青,由青而红。最后,为了掩饰各自的惶恐不安,他们又双手合十,无声地祷告起来,都希望上天保佑自己的儿子,能够助他儿一臂之力……
尘土飞扬!
这时候日光依旧毒毒的,射得人眼花缭乱,刀剑也舞得风声水起,滴水不漏,而在一片刀光剑影中,人们又是一阵阵喝彩:“好!好!好!”
这时候坐在一旁的那两个女人——覃月格和向日娜,一个抱着小虎妹,一个抱着小虎生,也在大声地吆喝:“好!好!好!”
可是话音未落,但见一道白光忽地闪进了校场之中,“訇”然一声,一柄长枪就杵在了地上,那人也是一声大喝:“住手!”
覃望岳正微闭着双眼,但他知道那个闪进校场捣乱的人一定是向二公子——向大恒。果不其然,待他睁眼一看,果真是那臭小子,他便在心里赞美了一句:“有种!”可他还是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这么性急,他们都还没分出胜负来呢,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跳进了校场中,是不是也太猖狂了点?可是,这时月格却大叫起来了:
“好!好!好!哪个胜了我就嫁给谁!”
“放肆!”覃望川一声大喝。她就不再吭声了。
“有种!”覃望岳捏着胡须,却暗自欣喜起来。
46.挑战
我再也等不及了,这两个傻小子武功真是了得,但为了月格姑娘,我什么都豁出去了。那时候我一声吆喝,一步就飞进了校场之中。他们当然不会知道,我跟杨道士学了几个月武功,已经不再是先前那个向大恒了,他们都远远不是我的对手了。可是这一切,他们似乎并不知道。况且那时候,即便我姐夫覃日格也不是我的对手,我难道还怕他俩那三脚猫的功夫不成?
哼,我是谁?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好好看看,我就是向家峒的向二公子——向大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