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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千秋佳人,独享个性的人生

他们生活在七百年以前的山河破碎期,身如浮萍漂流于乱世当中,任风吹雨打。他们在词曲、戏剧当中,孜孜不倦地寻找情感和志向的归宿,对爱情坚贞,对人性忠诚。他们的词曲是生命的忧郁抗体,为自己拆解心灵的围墙,也为后人燃起了一睹元代真实容貌的激情。

君应怜我,一片冰心

美丽而又多才的女人,自有一种叫人不能忘怀的风骨。宋代的李师师迷倒宋徽宗和风流才子周邦彦,叫世人都知道了风尘女子的魅力究竟有多大。在元代自然也有这么一位美女,引得众才子争相为她“抛头颅、洒热血”地赠诗作曲,只为博红颜一笑,她的名字叫朱帘秀。

曾把朱帘秀视为红颜知己的人有很多,例如卢挚、关汉卿、胡祗遹、冯子振等。胡祗遹在为朱帘秀的诗集作序时曾说过:“以一女子,众艺兼并,见一时之教养,乐百年之生平。”意思是说,此女不但才艺绝佳,而且气度不凡,一颦一笑、举手投足无不显现大家风范,用胡祗遹的话来形容便是“一片闲云任卷舒,挂尽朝云暮雨”。他借王勃“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一句,把朱帘秀的名字放了进去,来形容她如闲云般从容,看尽沧桑依然不改初衷的品质。

从胡祗遹的形容来看,朱帘秀虽出身青楼,看起来却更像富贵人家女子,知书达理,应对有度。

朱帘秀又名珠帘秀,在当时梨园戏班子里排行老四,所以大家叫她四姐,小辈称她一声“娘娘”。梨园里出来的名角不少,朱帘秀却是顶尖中的顶尖,她的美与一般青楼女、戏名伶的香艳俗气是迥然不同的。关汉卿亦曾赞叹,上了妆登台的朱四姐如琉璃放彩,令周围一切事物都会失色。此等绝色容颜想必会令见者屏息,据说把当时的大才子卢挚弄得魂牵梦萦,至死都不能忘怀朱帘秀的容颜。

身为翰林学士的卢挚,其文采自不在话下,诗文与名家刘因、姚燧等人齐名,是当时的名士之一。朱帘秀的名声远播,自然勾起了卢挚对她的遐想。闻名不如见面,卢挚也去听了朱帘秀的戏。未曾想,一睹红颜便失了心,从此对朱帘秀的爱恋竟一发不可收拾。

情人眼里出西施,卢挚每次看到朱帘秀的表演,都说她的音色动林梢,连夜里啼鸣的黄莺都要对她甘拜下风。讲到她的容貌时已经无法用人间的言语来描绘,唯恐会亵渎了她。其实朱四姐儿的音容笑貌未必好到如此程度,但在卢挚看来完全是没来由的美。因此,当二人不得不离别的时候,卢挚才苦闷无比。

才欢悦,早间别,痛煞煞好难割舍。画船儿载将春去也,空留下半江明月。

——《寿阳曲》卢挚

人间恶,欢情薄。生活本是聚散离多,更何况卢挚有公务在身,还是大家子弟,不可能总跟朱帘秀在一起。时值春季,二人刚刚爱到浓时,他就要踏上归程,朱帘秀也要赴他乡演出,这一分别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相见。于是在分别之际,卢挚写下了此曲《寿阳曲》,传达内心的离别苦痛。他感叹二人刚刚聚首,就要分别,心痛欲裂。面对载着朱帘秀离去的舟船,感到周围的绿意和鸟鸣瞬间失色,一切的喜悦都被朱帘秀的画船载走,徒留他对着半江明月,靠追忆二人相处的时光来保持情爱的新鲜。

离开的朱帘秀未料到卢挚对她动的是真情,待她收到卢挚《寿阳曲》这封“情书”时,一遍遍的读来,每一次都像在心口上割下一块肉般,痛彻难当,遂写下这两曲《寿阳曲·答卢疏斋》,回应卢挚的深情。

山无数,烟万缕。憔悴煞玉堂人物,倚篷窗一身儿活受苦。恨不得随大江东去!

——《寿阳曲·答卢疏斋》朱帘秀

疏斋是卢挚的号,元人多用“斋”字做号,以表示整洁身心。但那段时间,卢挚的心那里能保持清净澄明,早如一团乱麻,扰得朱帘秀也跟着丢了魂。

坐在画舫里四处漂泊游艺的朱帘秀,凭依着船头的栏杆,看着无数山峦从画舫的窗前闪过,看过的无数条山野人家升起的青烟,黯然销魂。她早过惯了到处漂泊的日子,哪曾想过自己令卢挚这个翰林英才为她挂心消瘦。她不知道该是受宠若惊,还是应该伤心。坐在这船头心烦意乱,折磨的既是他又是自己。卢挚说他那边唯余下半江明月,自己又何尝不想成为江水,再次流到他的身旁,与他相守。

卢、朱二人隔着长江,一说一答,词曲里的情谊珠联璧合,现实的分离又苦得令江水发涩。水犹如此,情何以堪。古人相信,“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其实情到浓时,希望的正是日日缠绵在一起。人们常说,短暂的分别是为了更长久的相见,然而又有多少爱侣因短短的一别而永世分离的呢?相见时难别亦难,别了之后再相见更为渺茫。如果相爱的两人身份有别,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玉人”,一个是青楼里的“俗人”,分别之后,则更可能永世的分别。

现实果然不容人们往美好去设想。一年之后,朱帘秀回到扬州定居不走,但与卢挚的情却不了了之。数年之后,她已如明日黄花,风采当然比不了新生代的角儿。她虽挂念卢挚,可已经身心俱疲。正在此时有一方外人士对她格外尽心,希望能与她相守到百年,这人便是钱塘的修道士洪舟谷。此后,朱帘秀与洪舟谷的确隐居起来,不过二人的爱情是否画上圆满的句号,历史上并没有记录,不过可以从关汉卿的行迹当中略知一二。

那时,关汉卿已经在外畅游数十年,他每到一处闻得什么事迹就会写下剧本。在他80多岁的时候,关汉卿突然觉得累了,遂打道回府,途经扬州时偶然遇到了朱帘秀。当时的关汉卿已经成了老公公,朱帘秀业已嫁人为妇多年,两者相对无言,感慨万分。

听说四姐儿嫁了个洪姓先生,他对你可好?

朱帘秀只是点头,含泪不语。

这番相见并不长,关汉卿就归乡了。十年之后,一代名角朱帘秀、有文学家之称的佳人香消玉殒。朱帘秀的一生,留给了很多人最美好的回忆,也给一些人留下了刻骨的伤痛。

“二十年前我共伊,只因彼此太痴迷。”这是洪舟谷在朱帘秀死前写下的诗句,如今再看,诗歌成了催泪弹,越品越是蚀人心魂。洪舟谷这番话中似乎有两重含义:朱帘秀对卢挚久久不能忘情,而他洪舟谷对朱帘秀也是痴迷一生。

就某种程度而言,卢挚是个负心汉。当年他爱朱帘秀几欲死,可是后者回到扬州之后,他为何不再问津呢?也许士人太爱逢场作戏了,卢挚也是其中的一员。但卢挚是否也因无奈呢?自他离开了朱帘秀以后每写一曲,势必哀愁,四季之景在卢挚的眼中“阴,也是错;晴,也是错”。卢挚的辛酸不言而喻。为了这点,朱帘秀可以原谅他吧,因为世上有缘人很多,但无份的人更多。

问君哪个是痴情者,不得不说洪舟谷应该比卢挚傻得多,他甘愿陪在一个女人身边,守了她二十年,这个女人到底爱不爱他,他到最后都说不清楚。一切怪只怪他们“太痴迷”,当时全道是寻常,回过头才知是枉然。

一个女人眼中的两个男人

元英宗、文宗年间(1321~1332年),朝廷翰林院中先后有两个非常出名的学士,一个是阿鲁威,另一个是王元鼎。前者是蒙古人,一心倾向汉文化,偶像是写下《九辩》的宋玉;后者据说是汉人散曲家,也有人说其是西域人玉元鼎,后人笔误才给他换了名字。不管怎样,这两个人皆是饱读诗书的名士,至少在他们的学士和内涵得到了朝廷的认可。

本来两人并不相熟,但是在一个女人的心目中,他们两个站在了同一座天平之上。这个女人便是当时的名妓郭氏顺聊。元代前期三大杂剧、散曲的歌唱大家包括顺时秀、珠帘秀和天然秀。珠帘秀自然就是迷倒诸位剧作大家的朱帘秀,而顺时秀指的便是郭氏。

郭氏容颜秀丽,姿态娴雅,性格温柔可人,她所唱的闺怨剧经常流行于大江南北,轰动一时。阿鲁威对郭氏非常迷恋,只要一有时间就到青楼里听她的戏,二人私下也常坐下来喝酒聊天,阿鲁威一心把郭氏当做红颜知己。有一次阿鲁威听人说郭氏很欣赏翰林才子王元鼎,便去找郭氏问个清楚,想知道她到底喜欢谁,但是又不好意思开口,于是拐着弯地问:“郭小姐,我写的词和王元鼎相比,你觉得谁写得好?”

郭氏哑然一笑,心知他要试探自己的心意,于是淡淡地道:“如果要是比治理国家、整顿地方的能耐,自然元鼎是比不过大人了,不过若要言风花雪月、儿女情长,元鼎自然比大人懂得怜香惜玉多了。”阿鲁威听完一怔,随即哈哈大笑。郭氏这个回答,可谓绝妙了。如果说做大事,是他胜了一筹,这种夸奖对男人来说自然再好不过,哪个男人想被女人说成没有能耐的主儿。然而郭氏又说自己不懂怜香惜玉,看似贬低,实际上是怪自己太不解风情,看来她对自己还是欢喜的。

作为一个名满天下的歌妓,如果没有一张会说的嘴,如何能哄得男人开怀。俗语有云:“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言语间贬低之色大现,但这样的形容未必不是中肯。妓女名伶们为了生活而出言讨好有权势的男人实属寻常,阿鲁威被郭氏三言两语给哄住,只能说他“英雄难过美人关”。古往今来,即便是再有胸襟的称霸者,依然在乎心爱的女子对他的看法。

阿鲁威身在官场,前半生可谓意气风发。他才学可人,仕途顺利,言辞间免不了豪兴胜人。可是他却偏偏喜欢战国浪漫诗人宋玉的诗,觉得宋玉的诗歌沉郁博大,内容厚而不冗,因而他自愿追随这种风格。不过,因为他是北方人,是以他的词曲里亦存在豪迈的风格。一半沉郁一半豪放,使阿鲁威的曲子“如鹤唳高空”,既动听,又能将人带入凌云之端,感受爽朗的气质。

问人间谁是英雄,有酾酒临江,横槊曹公。紫盖黄旗,多应借得,赤壁东风。更惊起南阳卧龙,便成名八阵图中。鼎足三分,一分西蜀,一分江东。

——《蟾宫曲》怀古

阿鲁威的这曲《蟾宫曲》是怀古之作。但凡了解三国英雄人物,应该猜得到曲中前三句话所说的是曹操、孙权和诸葛亮三人。世间谁是英雄?作者首先让自己站在了赤壁之顶,睥睨天下,放眼千秋。苏轼当年的赤壁一歌推崇的是意气风发的周公瑾,然而,语调在急转直上后却于词尾萧条下来,道自己太多情,人生才会那般复杂。阿鲁威在《蟾宫曲》里却非苏轼对人生无常的感叹,而是品评历史名人。

曹操在历史上的正面评价要远远少于负面评价。窃国者、好战者,这样的名头追随曹操至死,后世很多文人也如此称呼他。然而其雄踞北方,横槊赋诗,“对酒当歌”,才情斐然,难道就不是风流人物吗?阿鲁威将曹操摆在了自己所写之曲的首位,可以看出他非常钦佩曹氏的能耐。除了曹操以外,三国还有许多英雄于赤壁之地留下了华丽的倩影。诸如孙权。孙权于赤壁一战成名,占据江东之地,自然也有王者的风范。而卧龙先生诸葛亮更是身负奇才,以八阵图困曹军,神乎其神;辅佐刘氏,将蜀国治理得井井有条,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同样也是人中龙凤。魏、蜀、吴三分天下,三人居功至伟,各不逊色。

阿鲁威在曲中的称赞忽然到此戛然而止,并无任何兴叹之语。其实,他是不想发出任何叹息,因他正面临人生最美好的时光,是该有所作为时刻,所以他仅仅描述三国英雄的胸怀和业绩,无论历史给予他们何种褒贬评价,他们能在三国时代赫然横空出世,必有其过人之处。阿鲁威只想效仿其一,一展自己的才华。

不写青青柳河畔的儿女情长,是阿鲁威一生曲作的特色,跟他比起来,王元鼎的柔情似水的确欠缺了男子汉大丈夫应有的旷达胸怀。

声声啼乳鸦,生叫破韶华。夜深微雨润堤沙,香风万家。画楼洗净鸳鸯瓦,彩绳半湿秋千架。觉来红日上窗纱,听街头卖杏花。

——《醉太平·寒食》王元鼎

王元鼎的这曲《醉太平》是他惯有的风格——温柔缱绻。农历三月初,也正是清明前的那段日子,人们称其为寒食节。刚刚出生的小鸦最爱挑这个时间放风鸣叫,宣告春天即将离开,夏日便要问津。经过一夜春雨润万物之后,花香深入小巷人家,唤醒了人们萌动的心灵。民间的人认为“春雨贵如油”,其实不无道理,冰封大地之后,渴求水分的万物一得到点滴滋润,当然争先出土,一尝春天的滋味。在这种氛围下,不雅致的事物亦变得雅了起来。王元鼎甚至注意到了被雨水洗刷得晶莹剔透的楼上鸳鸯瓦,还有院中随风微微荡动的秋千。就在此时,被洗净的天际那边升起一轮红日,街头传来了叫卖杏花的声音。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这是陆游的名句,被王元鼎化用成了《醉太平》的最后一句:“听街头卖杏花”。这一化用,令全曲都瞬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有时候,后人在前人的诗词中常能觅得“芳草”,放入自己的文章当中,成了文章的点睛之笔。

端从《醉太平》一曲,完全可见元鼎曲子的迤逦柔美,他的文辞能博得郭氏的欢喜是很正常的。柳永、秦观、周邦彦之辈不也正是因为词做得好,才得到那么多美女的青睐。王元鼎的写景曲子有名,闺情词更是出色,郭氏是研究此类曲子的大家,当然会爱元鼎多一点。不过,若是论起二人在政坛的作为,王元鼎的确没有阿鲁威强。

两人同在过翰林院,皆是官宦人士。阿鲁威亦未必总是仕途顺利,他也常有多愁善感之语,例如“断送离愁,江南烟雨,杳杳孤鸿。”但他的曲子始终充满了“水落江空”、“日暮江东”的豪气,在离愁别绪的怅然中,依然不减风采。这份坚强和决绝,元鼎是望尘莫及的。

如此看来,郭氏对二人的评价竟是非常中肯。在一个女人的眼中,她的情人如能兼有阿鲁威、王元鼎两人的风姿便完美了,可是人总是不完美的。看古今多少风流人物,皆有稍逊风骚的时刻,不过,文人名士们只要保持着自己的风格和本色,总是有过人之处。即便没有阿鲁威的肝胆,有元鼎的明丽同样不错。人不是在为别人而活,而是在为自己博得一片可供栖息之地,男人们如果不是各有特色,怎能让女人终日挂心,为他欢喜为他忧呢。

清明一世,义胆忠肝

千古谏臣以魏征为最,宋代能望其项背的恐怕也就只有寇准,到了元朝政治混沌时期,能出现诤臣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不过也不是不可能。元世祖忽必烈还在位的时候,谏臣王恽虽非蒙人,却得到了世祖的倾心信任。非但如此,王恽还是裕宗皇太子真金和成宗皇帝铁木真的辅佐重臣,也是他们的老师和朋友。数十年经历三朝更迭,王恽已经成了国家元老级别的重臣,他却从不敢怠慢,始终尽最大的能力来扭转世态的不平,一生刚直不阿,清贫守职,好学善文。

养成王恽这种性格的跟他本身的品性有关,豁达、积极、严谨,另外可能也是受了文学大家元好问的影响,后者曾是王恽的老师。元好问是个书香富家子,年轻的时候生活优裕,满腹才学,经历金元变动之后,性格就变得格外谨慎、正直、廉明。经历了长久的苦难时代,人往往变得成熟,也会影响其后人的行为方式。王恽承继了师父的为人处世风格,所以刚当上监察御史,就开始整顿各地的贪官污吏。

当时负责水利的中央级官员刘氏,利用治水导河之便,贪官粮数十万石。王恽派人明察暗访,终于得到刘氏监修太庙从中偷工减料中饱私囊的证据,遂上书弹劾他。刘氏做贼心虚,一直担心被皇帝砍了脑袋,竟抑郁成疾,一命呜呼了。

元王朝二十六年(公元1289年),王恽时任少中大夫、福建闽海道提刑按察使,不但上疏要求选拔人才到沿海填补地方职能空缺,还撤了四十多名贪官污吏的职,将文武精通、耿直清廉的人一一推上正职。后来有地方百姓请他吃饭,他一看到山珍海味竟然哭了,回家之后就写了一封谏书,希望皇帝能免租,让人们生活更富裕一点。皇帝在不久之后就批准了此事。

王恽做的事情,大多数都能得到皇帝们的支持,官路可谓一路亨通。他终年七十八岁,到死都受到元王室的尊重。也难怪他写的词曲,抛却了景、人的因素,总有豪情万丈。

苍波万顷孤岑矗,是一片水面上天竺。金鳌头满咽三杯,吸尽江山浓绿。

蛟龙虑恐下燃犀,风起浪翻如屋。任夕阳归棹纵横,待赏我平生不足。

——《黑漆弩·游金山寺》王恽

此曲《黑漆弩》是王恽到金山一地所写的,前曲是站在金山上描写江水,后曲则是乘船后对沧浪的感叹。

金山是江苏镇江西的一个小岛,位于长江边上,金山寺自然就在此处。说起这个寺庙,让人立刻想到白娘子的“水漫金山”一事。王恽来到此处,目的是为了游金山寺,但他的曲中几乎没有关于寺庙的描写,也没提到白、许的故事,而是立于小山之上,望万顷碧波,看天高水远,想象自己身置于天竺圣地。

登临高处,人的胸襟会不由得变得旷达,曹操观沧海、苏轼看赤壁,皆是胸涌豪情。王恽自然也想如古人一样,做次“一樽还酹江月”的洒脱事情。不过他没有将酒水便宜了江水,而是痛饮数杯,恨不得自己有神鳖的海量,将江山绿川连同酒水一起“吸尽”。吞八荒并六合的气势,自古便是人们最向往的,王恽被风物所撼,豪情自然就扼不住了。

黑碣尖翘,水浪滔天,如同被蛟龙翻倒。王恽在后曲的开篇用了“蛟龙恐燃犀”的典故。据《晋书·温峤传》记载,温峤到长江西北的采石矶,听说矶下的水深不可测,有蛟龙等怪物,于是点燃犀角观察,果然交到了类似蛟龙的怪物。那怪物怕燃烧的犀角,吓得翻腾不已,搅起了倾天大浪。王恽看着眼前翻腾的沧浪,禁不住想起了这个典故,游兴更盛。

轰鸣的大浪让许多船调转离去,王恽却执意乘船迎浪直上。他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冒险,而是游乐的情绪蓬勃不已,不肯回头。他认为,人生就应该知难而进,在游玩的时候要趁着兴致不减时寻求刺激,在做事业的时候要趁着还有激情时忙碌不止。人生没有风险,哪来的成就呢?人们总是强调抓住机遇,机遇其实伴随的正是风险。王恽对这个道理的领悟,比今人不知早了几百年。

在王恽一生的事业当中,大多本着机遇与风险并存的观点。元王朝将人分出三六九等,对汉人尤其诋毁。他却经常向皇帝递上奏折,谏帝王“礼下庶人,刑上大夫”。《礼记》有种说法“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意思就是说庶人没有资格受到礼遇,士大夫级别拥有特权不受刑。但这一套在王恽心里偏偏调转过来,他所提倡的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在元王朝并不算开明的政治条件下,王恽可谓吃了雄心豹子胆,却丝毫没有惧色,坚持自己的主张。也正因如此,才有很多人惧了他,而元朝前期的几位比较明智的帝王亦对他礼遇有加。

一个有原则的人,往往会使他人肃然起敬。这样一个刚直的人物,在官场里混迹多年而没有受到陷害,的确是个奇迹。

久经仕途,在外游宦多年的王恽又一次到了江南。从前游的是金山,这次则来到了江南水乡。他本想继续豪迈放歌一曲,说说自己在事业、为学、人生上的志向和体会,却发现水乡里的景象似乎调动不了他的激情,反倒是水上采莲女们妖娆、欢快的模样吸引了他,让他的心顿时变的柔软起来。

采菱人语隔秋烟,波静如横练。入手风光莫流转,共留连。画船一笑春风面。江山信美,终非吾土,问何日是归年?

—— 《平湖乐》王恽

不知道是不是地域的原因,人们一说到江南,总会提起“采莲女”,作诗也好,写词曲也好,写小说也好,用“采莲”做文章的可不在少数。李白的“若液溪旁采莲女,笑隔荷花供人语”;欧阳修的“越女采莲秋水畔……照景摘花花似面,芳心只共丝争乱。”王恽未能免俗,也折了文坛上的这株莲花,他的《平湖乐》没有了滚滚碧涛,而是静波水烟。

水上腾升的烟波如白练一般,在朦朦胧胧中隐约能听到采莲女们的笑声。她们探出纤手,撷下一株莲蓬,虽然因为江雾的关系,王恽看不她们甜甜的脸蛋,依然能感觉到她们的美。单听得船中传出她们的笑声,就令他如沐春风了。

此处美景之胜,本应让人乐而忘返的,可是王恽却突然伤感起来,对所有景致失去了兴趣,反而思念起北方的家乡,不知离开多年的家变成了什么样子。此处正是“萧索更看江叶下,两乡俱是宦游情”的真实写照。越是胜景,越发激起人的乡情。乡愁,化作了莲女手中那小小的莲蓬,离开了植株,采莲人的高兴却是莲子离开母体的悲哀。王恽的伤感,估计由此而来。

自江南游宦归京之后,正逢成宗皇帝铁木真生日,王恽没有送上珠宝、玉帛,只以长达十五篇的“赤胆忠心咒”:《守成事鉴》,劝诫帝王应相勤劳思政、治国安邦,并一一讲出为政对策。成宗念他赤诚,特别封了他为通议大夫。可不久之后,王恽就像他在江南水乡里所流露的情绪一样,思乡情切,便隐退回到家乡汲县,在那里度过晚年。

时光匆匆而逝,那一夜,王恽的陋居里长灯熄灭,皇帝再派人去探望这位老臣时,只看到茅屋门外挂着一条白色的祭绫随风飘动。

得知王恽老死乡间的噩耗,皇帝心痛异常,送了王恽“清明”二字作为谥号。这二字对身在泥淖,却如青莲出水的王恽来说,应担得也担得起。古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忠肝义胆之臣,王恽用一生实现了他的这句话,称得上无愧于天地。

出入两厢里皆不要,说归去当真归去

白朴,是个扑朔迷离的传奇文人。作为元杂剧四大家之一的他,有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悲情人生,而在离开人世时,也有别于芸芸众生。看他的《墙头马上》一剧,里面充满了对人世美好的坚定信念;再看他的《唐明皇秋夜梧桐雨》一剧,却折射出他多情悯世的一面,究竟哪一个是真实的他,也许两者都有吧。

出身官宦世家的白朴,其父白华是金宣宗时期的枢密院判,后来改投宋氏,蒙古人统一全国之后,父亲又做了元朝的官。古有“臣节”一说,忠臣不事二主,白华被逼无奈在几个王朝的士林中摇摆,却也被士林所不齿,加之他又不被朝廷倚重,因此总是自怨自责,心理压力极大。白朴刚出生时就处于这种状态下,自幼龄时,终日对着愁思满面的父亲,他的心灵落下了浓重的阴影。

白家是元初文坛上享有盛名的文学世家,白朴的仲父白贲虽早夭,却已有诗名在外,而多才多艺的元好问更是白华的好朋友,对白朴格外喜爱。早前金灭亡时,汴京城破,白华与妻儿失散,蒙古兵进城大肆劫掠,导致白朴和姐姐与母亲分离,幸而元好问及时赶到,救下白朴姐弟二人,带着他们四处奔逃,生活极为艰辛。

元好问对白家姐弟视如己出,在白朴身染瘟疫、生命垂危之际,元好问抱着他数夜未眠,直至他浑身发汗病愈,元好问才昏倒在地。对于这个无亲无故的“父亲”,白朴始终铭记于心,无论从品行还是文学上,均极力向元好问效仿学习。看到白朴如此聪颖灵秀,元好问亦同样对他悉心栽培,在读书、为人处世方面格外用心地去培养他。

元太宗九年(1237年),12岁的白朴被元好问送回了父亲白华身边。白华欣喜若狂,感到十年恍如一梦,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见到失散多年的儿女,漂泊多年也是值得。白朴就此在北方真定城安居了下来,成为当地很有名气的少年才子,很早就被朝廷启用。他刚一做官就萌生退意,因为当年蒙古兵夺他家产,伤害他的亲人,这使他对元统治者深恶痛绝,他更不解的是为何父亲仍甘愿屈于元朝的淫威之下。面对这满目苍凉的山河,他忍不住伤心欲绝,只想甩手离去。

知荣知辱牢缄口,谁是谁非暗点头。诗书丛里且淹留。闲袖手,贫煞也风流。

——《阳春曲·知几》白朴

半生荣辱,早已看得清楚,只不过不想说罢了,谁是谁非暗自琢磨,即便能辨别出对错又怎样,他改变得了现实吗?父亲的一生命途多舛,亦父亦师的元好问同样坎坷颇多。虽然白朴年纪轻轻,却在《阳春去》中早早地显露出看破红尘的绝望。对一切彻底地看透,毫无期望可言,白朴当是怎样沉重的心思。此曲的风格亦如他的字“太素”一样,充满了沧桑的意味。

白朴原本名恒,字仁甫,父亲大概是想让他的品格保持如一,人生和仕途皆能顺利,但他却自改名“朴”,并起字为“太素”。人心如字,简单可见,白朴不希望尘世的俗气玷污了自己的人格。

他深知身在官场,不能道破仕途的潜规则,只能放开名利,去读书写诗,与经史做伴,在文丛中讨口饭吃。于是,他毅然放弃了官位,回到家中告别了父亲,四处游历,偶尔为梨园的名角写些剧本,为自己换得口粮。

在民间游历得多了,对社会便了解得更加深刻,使白朴的学问日渐增长,因此,他成为当世不可多得的名士。此时正逢元世祖欲广纳人才之际,有很多人都举荐白朴入朝为官。就在这时,元好问的死讯陡然传到白朴那里,令他更加感到世事无常,抽身官场是多么明智的决定。再说这些年来,他之所以如此极力避开仕途、缄口不语,其实也是为自己免祸,不想因为做官之后受到他人的诽谤和非议,落得身败名裂,不如带着好名声纵横江湖,还乐得逍遥。

张良辞汉全身计,范蠡归湖远害机。乐山乐水总相宜,君细推,今古几人知。

——《阳春曲·知几》白朴

白朴产生退却的想法,皆有前人的例子给他做榜样。汉时的张良辅佐刘邦平定天下之后,立刻全身而退;范蠡助越王灭吴之后远离江湖。二人皆知纵使是再大的功臣,一旦遭到主上的猜忌,足以叫他们跌入万劫不复之地。聪明的人就应该识时务,趁早隐退,乐山乐水总比看恶人恶相得好。“狡兔死,走狗烹。”如此浅显的道理,仍是有许多人无法参破,但白朴再不想牺牲在此规则当中。《阳春曲》所写的字句,便是白朴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在白朴屡次推脱不入朝之后,担任河南路宣抚使入中枢的史天泽仍极力推荐他,白朴深感不妙,于是立刻离开真定城,弃家南游,从此过上了放浪形骸、寄身山水的生活。但他一想到家中的妻子,顿觉肝肠寸断,便想转身回到家中,可是迈出第一步时,却迟迟不敢踏出第二步。在他还在踌躇与徘徊时,妻子却因对他思念成疾,抑郁而亡。

妻子身亡的消息乍一传来,白朴心痛难当,跌跌撞撞地一路狂奔归家,几次都欲昏倒在路上。他不过离家十年而已,眼前依稀是夫妻二人在轩窗前甜言蜜语,而今却与妻子天人永隔,为什么老天要这样捉弄他?

白朴天生本就是多情之人,身边的人总是遭逢变故,使得他一生都在苦痛中度过,能给他慰藉的就只剩下云游四海,看遍无关情爱的山水风月,但他在自然中并不能真正找到安慰。他每到一处,所见的大部分都是被蒙古兵洗劫的荒地,这又会激起他幼年时惨痛的记忆,阴霾始终笼罩心间。一生九患,不是别离就是死难,他数次到山间去撷忘忧草与含笑花,希冀通过植物的抚慰来忘却命途多穿,寻得片刻逍遥,却从没有一刻得意安宁。

妻子亡故之后,白朴的诗文词曲再没有温馨和希望存在,所剩的只有对人生无常的感慨。他从真定匆匆逃回江南,在扬州、苏州、杭州之地往来,偶尔觅一处小桥流水人家住上一段时日,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过了数十年。

多情的人本应不长命,因为往往会由于心思沉重而累病,积郁而亡。但白朴恰恰相反,天意弄人在他的身上一一应验,叫他活到耄耋之年仍不肯放过他。也许他和陆游的命运一样,在坎坷的人生中愤懑,在爱情被撕裂后悲伤,道一句“莫、莫、莫”,一切都说不清楚,也不想多说。

于是,在白朴八十一岁那年,他觉得生命已无可眷恋,便挑了一个吉日,走入家门外的一处深山,一面唱着忧伤的曲调,一面向树林深处走去。那天的雾气格外大,树木、人影皆不可见,隐约只能听到如楚辞般悠扬淡定的曲调从雾中传来。一阵狂风吹过,云雾散去,哪还有人影在,徒留余音在山间飘荡,原来是风声于罅隙间呼啸,造就了哽咽的山语。白朴,就如此消失在人间。

不显达时笑汲汲营营者太轻浅,该隐退时道自己太多情。显达、退隐,两厢里皆不要,说归去当真归去,悲情的白朴,半刻不愿在人间停留。

坚如铜豌豆,韧如锦套头

品评过无数文人的中国国学大师王国维在讲到关汉卿的剧曲时说“关汉卿一空倚傍,自铸伟词,而其言曲尽人情,字字本色,故当为元人第一。”如果说,元代有人能完全用真性情去体会生活、书写生活,那么这个人必然是关汉卿。后人称汉卿为东方的莎士比亚,言下之意便是说他在用灵魂倾听世界。

一个能写出好剧本的人绝对不是一个脱离生活的人。大多数的史实记载,关汉卿生活在1300年前后,号一斋。他与马致远、王实甫、白朴并称为元杂剧四大家,并且位列“元曲四大家”之首的位置。这个在历史上连生死时间记录都没有的人,一生都在漂泊中度过,不知从何时悄然闻名大江南北,也不知何时完全遁迹江湖。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在人世间经历各种生活体验,终于造就了这样一个剧坛大家。

生活经历的扑朔迷离,并没有令关汉卿本人的性格变得难以揣测,相反,他个性十足,而且在当时的文坛上别树一帜,这在他的套取《一枝花》里可以明显地看出。

【梁州】我是个普天下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愿朱颜不改常依旧,花中消遣,酒内忘忧。分茶颠竹,打马藏阄,通五音六律滑熟,甚闲愁到我心头?伴的是银筝女,银台前、理银筝、笑倚银屏;伴的是玉天仙,携玉手、并玉肩、同登玉楼;伴的是金钗容,歌金缕、捧金樽、满泛金瓯。你道我老也,暂休。占排场风月功名首,更玲珑又剔透,我是个锦阵花营都帅头,曾玩府游州。

【隔尾】子弟每是个茅草岗、沙土窝、初生的兔羔儿,乍向围场上走;我是个经笼罩,受索网、苍瓴毛老野鸡,蹅踏得阵马儿熟。经了些窝弓冷箭鑞枪头,不曾落人后,恰不道人到中年万事休,我怎肯虚度了春秋

【尾】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槌不匾、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恁子弟每谁教你钻入他锄不断、斫不下、解不开、顿不脱、慢腾腾千层锦套头。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我也会围棋、会蹴踘、会打围、会插科、会歌舞、会吹弹、会燕作、会吟诗、会双陆。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嘴,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赐与我这几般儿歹症候,尚兀自不肯休。则除是阎王亲自唤,神鬼自来勾,三魂归地府,七魄丧冥幽,天哪,那其间才不向烟花路儿上走。

——《一枝花·不伏老》关汉卿

此曲字字珠玑,精彩异常,逐字逐句都是汉卿个性的体现。在《梁州》的第一句中,汉卿便自夸“普天下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历史上敢于吹嘘自己是俏郎君,而且事事皆会的,除了汉代的东方朔以外,也就只有汉卿如此“大言不惭”。然而,当时的很多文坛中人都说汉卿的确风流倜傥、博学多才,无论吟诗、吹箫、弹琴、舞蹈、下棋、打猎等,无一不精,而且是当世的脱口秀第一人。因此回过头再看“梁州”、“隔尾”、“尾”这三段唱曲中关汉卿自夸精通各种技艺,应该不是吹嘘。

关汉卿原本家学从医,曾在皇家医院任职,给皇上、娘娘们诊过脉、熬过药。他天生聪颖,学任何事情都一点就透,可偏偏对医学就是提不起兴趣,反而爱上了写剧本,天天在外游荡,厮混在各地的秦楼楚馆,和妓女乐师成了朋友,与戏子们喝酒吃饭,唱自己喜欢唱的歌,表演迷倒万千世人的戏。元末剧作家贾仲明说汉卿是“驱梨园领袖,总编修师首,捻杂剧班头。”此话可以说是对关汉卿最大的恭维。“梨园”是古代戏剧班子的总称,汉卿被说成是班子领袖、编剧一行最高领导人,这般的评价其他剧作家是得不到的。

汉卿之所以从事剧本写作而放弃医术,可以说是个谜。一来可能是他真的没兴趣当医生,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志向和爱好,如果循规蹈矩地按照家庭的安排成为医生,人生就变得中规中矩,汉卿自觉就这样活到老也会满腹牢骚;二来大概他也有几分鲁迅那样的想法。鲁迅学了十多年的医学,突然改投写文章一途,他的想法是单纯医治中国人肉体上的创伤并不能改变人们受压迫的事实,必须要从精神上医治中国人。关汉卿未必有这么明确的意图,但不影响他一门心思扎进了市井、乡村,写人们的喜怒哀愁,暴露社会最底层的黑暗。他笔下的每个人物,特别是女人们,正直、善良、睿智,面对惨淡的现实和命运的捉弄,从未低头敛眉,即使是死亡。

因为有既定的生活目标,关汉卿弃医从文的信念更加坚定,在生活上也更加放纵自己。作为他的红颜知己朱帘秀也曾劝过他不要那么玩世不恭。

汉卿是个灵秀的人,本应有大好的前程等着,偏偏捡了风流子弟的头头当,家人恐怕要失望了!

朱帘秀一面劝说,一面给他倒酒。

汉卿听了这话哑然失笑,原来如四姐儿(朱帘秀当时在班子里排行老四)这么聪敏的女子也不了解他,难道当个大夫就一定比当个戏班头子强吗?若是成了医生,总能济世救人还好,若是医死人便遭了;而写戏是娱乐群众的工作,绝对不会闹出人命。汉卿淡笑不语,叫朱帘秀拿来纸笔,遂写下了上面这套曲子《一枝花》,并将之送给了朱帘秀。

在《一枝花》的套曲中,最精彩的部分要数“尾”曲的前两句,关汉卿自称“铜豌豆”、“千层锦套头”,言下之意自己又硬又韧,谁也管不了,谁也劝不了,个性十足。他身在勾栏,周边美女如云,可却并不爱人间情事、风花雪月。他只爱吹拉弹唱,在烟花寨处处留下自己的才情和风格。他希望人们通过他的笔和戏,看看这世界疯狂到什么程度。如果有人要迫他闭嘴,就算打断他的腿脚、打歪他的嘴巴、毁他的容,只要他还能表达出意识,就绝对不会善罢甘休。除非是“阎王亲自唤,神鬼自来勾,三魂归地府,七魄丧冥幽”,他才能闭上自己的嘴。

留恋风月的关汉卿,并不是在浪费青春年华到处拈花惹草,而是要用自己的话惊醒这个尘世。他的信念在字里行间已经言之凿凿,朱帘秀也不好再说他,反而被他的逗趣和坚持感动,将《一枝花》的曲子和词仔细收藏起来。

几千年来,明志向的大家不在少数,但能像汉卿这般“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的狂和嬉皮的人却很稀少。他生性不羁,对不平的现实社会不满,但他也心存同情,怜悯着苦难的芸芸众生。他自知没有高明的医术可以悬壶济世,不过他却用犀利的笔锋来拯救世人。

莎士比亚曾说:“若是一个人的思想不能比飞鸟上升得更高,那就是一种微不足道的思想。”汉卿虽然站在社会最底层,但他的灵魂达到了他人难以触及的高度,这可能也是他被称为东方莎士比亚的最大因素。

竞功名有如车下坡,惊险谁参破

君王曾赐琼林宴,三斗始朝天。文章懒入编修院。红锦笺,白苎篇,黄柑传。学会神仙,参透诗禅。厌尘嚣,绝名利,近林泉。天台洞口,地肺山前,学炼丹。同货墨,共谈玄。兴飘然,酒家眠。洞花溪鸟结姻缘,被我瞒他四十年,海天秋月一般圆。

——《骂玉郎过感皇恩采茶歌·为酸斋解嘲》张可久

帝王为其设宴,文曲星为其引路,享尽了荣华富贵,却对这些视如敝屣,宁可远尘嚣绝名利,入山林与花鸟同眠,求仙问道为归路,此人便是元朝一代奇葩贯小云石海涯。张可久在忆起这位至交好友时,对其才情和一生的作为既佩服又感慨,为他可惜又为他庆幸,于是写下了上面这曲《骂玉郎过感皇恩采茶歌》,一面纪念刚刚离开人世的贯小云石海涯,同时也是回忆二人相识多年来的往事。

贯小云石海涯又名贯云石,号酸斋,1286年出生于元大都西北郊高粱河畔一个维吾尔族人聚居的畏吾村。因家庭祖辈极其显赫,可以说他是在众星拱月的环境下长大的。贯云石的父家是武将出身,父辈众人皆担在南方任军政要职,母亲廉氏则是维吾尔名儒廉希闵的女儿。廉氏的叔父廉希宪曾任元朝宰相,被元世祖尊称为“廉孟子”,廉家另外亦有显赫的文士才子频出。幼年时期的贯云石常随母亲住在廉家的“廉园”里一面学武一面修文,在文武两厢的熏陶下,很快便成为潇洒的好男儿,儒、侠二者集一身。

父亲死后,贯云石直接继承了爵位——两淮万户达鲁花赤,此官职位居三品,握有兵权,下统十余万百姓和近万将士。不仅如此,当时朝廷内握有重权的人皆多次举荐他,元英宗特许他为太子玩伴,意思即是将他作为辅佐未来君王的班底。

权财皆在眼前,贯云石理当意气风发,可他在家乡整顿军纪、训练兵马之际,越发觉得这样的生活不适合自己。他厌恶战争和杀戮,想有所作为又不希望通过武力实现,但他却是个军人,不可能实现不渐血的仕途,只有去专心修习文学,才能让心灵得以净化。他听说京城姚燧姚大学士的学名显赫,人格亦是上上品,决定拜入姚燧门下,于是毅然决然将爵位让给弟弟,进京拜访姚燧。

弃微名去来心快哉,一笑白云外。知音三五人,痛饮何妨碍,醉袍袖舞嫌天地窄。

——《清江引》贯云石

陡然放下家庭的重担,贯云石顿觉全身轻松,云淡风轻。这首《清江引》中是他真实心情的写照,也言明了云石的毕生志向,只愿觅得“知音三五人”,同袍同饮,把酒言欢。喝醉了之后舞袍弄袖,大跳醉舞,任意挥洒衣袍,天大地大,有不禁的空间可以任他施展,不必再受任何束缚。

人心已宽,便可容纳万物。在“廉园”居住的时候,贯云石结识了赵孟頫、程文海等当世显赫才子,在他拜在姚燧门下后,也结交了许多才高八斗之人。他与这些人常常到山林里徜徉,谈论诗文,对饮欢歌,乐而忘返。甚至连姚燧都与贯云石从师徒变成了好友,二人常坐在一起争论问题,下棋喝茶,均引以为人生最大的乐趣。姚燧生性严谨,鲜少夸人,对贯云石的文辞却赞不绝口,认为他有古乐府的风韵,无论写诗词还是做人,皆玲珑剔透。

元仁宗即位不久(公元1313年),年仅二十七岁的酸斋进入翰林院成为侍读,升为皇帝的直属秘书,专门提供治国见解,参与制定国家政令。元朝的统治者在选取翰林贤臣上格外重视,基本由皇帝钦点,即使皇亲国戚,没有真才实学的人依然无法走近皇帝身边说话。翰林院负责整理国家的政策等史料,影响千秋万载之后的名声,仁宗格外重视这一点,还亲自委任贯云石为维吾尔族第一翰林学士。

获此殊荣,贯云石不可能无动于衷,开始积极参政,直言敢谏,大有前辈王恽的风采。正当此时,仁宗想借儒家学说来控制民众思想,萌生了恢复科考的想法。此刻云石正在教导太子读书,领会了仁宗的意思,便与身居翰林承旨一职的好友程文海一起筹备复科考的条令。他们主张恢复宋代科举制,选拔人才不拘一格,仁宗表面上点头,却根本没有实际举动,云石大失所望。不久,姚燧辞官隐退给了云石很大的刺激,他更加认为没必要再呆在朝廷。

在贯云石尚未提出辞官时,一些官员极力反对恢复科举制度的人站了出来,暗中陷害云石,说他妖言惑众、愚弄东宫,想左右元王朝未来走向。仁宗虽然没有相信谗言,云石却闻讯惊恐,暗道原来当个文官比武将还要惊险,在沙场上明枪易躲,在官场上暗箭却是难防。如果宫廷里再出现政治斗争,根本不是自己一个区区翰林学士能担待得起。云石的担忧并不是无凭无据的。

元武宗、元仁宗即位之前,宫廷内发生过夺位渐血事件,例如武宗即位时,曾拥立过安息王阿难答为皇帝的铁木儿、阿乎台等人皆被处死;仁宗即位之后也是排除当年曾反对他做皇帝的人。贯云石在当翰林学士期间,曾进“万言书”批评仁宗对“八百媳妇国”和“吐蕃”用兵,又曾讲过太子言行不正的“坏话”,这些都是有心人可以拿来陷害他的话柄。云石心知只要有人想置他于死地,他很容易就会被扳倒。思来想去,越来越觉得凶险,云石便辞官退隐了。小小的翰林一职,他仅仅当了一年而已。

仁宗延祐二年,贯云石避居杭州,在这里建起了属于自己的陋居,仿效陶渊明过着独自耕田下地的闲适生活。可每至午夜梦回,依然对当年在朝廷经历的那场“恢复科举风波”心有余悸。

竞功名有如车下坡,惊险谁参破!昨日玉堂臣,今日遭残祸。争如我避风波走在安乐窝。

——《清江引》贯云石

此首《清江引》与上首同写于酸斋旅居杭州之际,然而上一首的情感潇洒淡然,似乎还存有年轻人的洒脱与快活,与他刚让爵给弟弟时的情绪极其切合。但再看这首《清江引》时,却明显能看到他内心的凋零,归隐只为寻得片刻的安乐。

竞逐功名如同车下陡坡,凶险异常,弄不好一头扎进沟里,摔得个浑身其伤,更有可能粉身碎骨、一命呜呼,那其中的未知之数叫人惊悚。身在官场也是一样,凶险不是简单可以参透,也许前一刻还是朝堂里的机密要臣,与皇帝耳鬓厮磨,下一刻已中暗箭,横死牢中,还不如像他一般远远地逃开,寻找一个可居之所。此曲的末尾一句,可看出云石对世间的名利完全参破。

现实而又无奈的叹息之语,是贯云石沉迷显贵生活之后的“顿悟”,其中不乏那些不足以为外人道也的心酸。不过,他能及早抽身去寻求避居乐趣,却也是极为明智之举。而且恰恰是因为他避居江南杭州,在那西湖堤畔上度过了他的似水年华,使他不断找到文学上的灵感,才攀上了书写词曲的高峰,令他的曲子灵秀清新,内容生动自然,唱起来朗朗上口;也是在这绿野山川中,贯云石参透了武修的至境:止戈终生,静以养性。

十年书剑长吁叹,功名事了去无痕

忽必烈带领他的兵马在亚欧大陆肆意驰骋、英姿赫赫的时候,未曾料到几十年拼死打回来的江山在他死后转瞬崩溃。蒙古帝国迅速分裂成了钦察汗国、察合台汗国、伊利汗国和中原的元王朝,而统治汉人的元王朝亦迅速由极盛转衰。

生活在这个年代的文人们,开始走向了两个极端,一是身在红尘玩世不恭,沦落为芸芸众生里的蝼蚁一族;另一种便是遁入山林寻觅桃源仙境;就连那些希冀借助终南捷径上位的士人也大多意识到朝廷不能给他们真正的出路,便安静下来实实在在地过着平民生活。不过,那时仍有一些人走上里历史舞台,在退居幕后之前,留下了风光的“倩影”。

姚燧,字端甫,是元代初期最为出名的学士,虽身居京城,但驰名中原各地,许多士人闻其名而奔赴大都,欲瞻仰他的风采。如此知名的士人,有着非常不幸的童年。

姚燧出生不到三年时,父亲便去了彼岸观花,丢下他一人在尘世飘零。伯父姚枢见他可怜,便带他移居到边境,过着仰望苍天后土为生的平民生活。

姚燧的文学素养可能是在那段时间培养出来的,因为没有俗世的叨扰,他可以专心徜徉书海,年纪轻轻时便精通诗、词、曲、书、画,回到京城之后,迅速成为文坛的新星一颗,很快便被人推举到秦王府做文学,后来进入朝廷担任翰林学士承旨。翰林学士承旨官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如果论阶品应是三品,论职责则类似皇帝的秘书,与宫内中人算是俯首帖耳的那种关系。元成宗时期,姚燧当了江西行省参知政事,与宰相之职只有一步之遥。

幼抱文才、仕途顺利,按理说姚燧不应该痛苦,至少物质生活有保障,什么都不缺,应该快活才是。但这些年来他看到了无数的政治风波,仕宦内暗潮汹涌。在如此的宦海里浮沉,并非姚燧所愿,然而过得过不得,不是他能选择,也由不得他选择。

十年书剑长吁,一曲琵琶暗许。月明江上别湓浦,愁听兰舟夜雨。

——《醉高歌·感怀》姚燧

这首曲是姚燧在九江巡视时写的。从中不难看出他经历了十年宦海生活后,所剩的只是长吁短叹,终日在皇权之下挣扎匍匐,在各种势力的斗争间摆动,未曾得到些许痛快。他漫步于江岸,直到暮色退去,月上枝头,便来到江上乘舟听雨,闲极无聊弹了首琵琶乐,乐声哀婉,以寄托他的。

一些名家在解读姚燧这段曲子时,认为姚燧的琵琶曲暗示的是当年白居易和琵琶女偶遇的经历。白居易与琵琶女于江上邂逅,不过是白氏一生的小段插曲,但马致远写下了《青衫泪》一剧,却将二人的偶遇变成了一段风流韵事。所以姚燧的“琵琶暗许”,意思大有可能指琵琶女芳心暗许白氏,而他用这个典故,证明姚燧的心中也有思念的人。

不过,有关姚燧“芳心暗许”谁人的猜测,完全是人们想当然而,而且古人借典成文,多存在移情作用,即便姚燧真的在思念何人,是男是女都说不准。而且根据姚燧的经历而言,此曲《醉高歌》更像是发生活的牢骚,“琵琶暗许”,“许”的该是姚燧不满现状的心绪,这从最后一句“愁听兰舟夜雨”可以得到证明。兰舟听夜雨,不过因为一个“愁”字而已。愁的是何物?便是有关“十年书剑”的生涯。

事业亨通、情海无波,姚燧的生活当是美满。但他没有因幸福生活而变得沉沦,反而思路越发清晰,对事态看得更加通透。越是美满的一生,让他所见所闻所感越是强烈和现实,对仕途的批判越加有力。他比那些尚未尝到仕宦滋味,便去批判官场黑暗的人更有资格为“功名”定位。

是非感极强的姚燧认为,知识分子怀才未必得用。例如他的朋友雷损之,是个非常有能力的人,但为官三十年,一直是个小县令而已。在雷损之还做官的时候,姚燧就预言他马上便要辞官归隐。果不其然,雷损之一满三十年官宦生涯,便淡然归田了。对于此等情况,姚燧深感不平,写了篇传记大骂官场无道。

姚燧不但对仕途唾弃,对黎民百姓的苦难生涯也饱含同情,他总试图去改变什么,可以一人之力,如何回天?

一次,在游宦江南时,姚燧在路边遇到一个缝衣的妇人。那妇人差人将做好的衣物送去给前线的丈夫,旋即又把衣服要了回来,如此翻来覆去,行为古怪。在他的询问之下,妇人才哭哭啼啼地说,她寄衣服给夫君,是怕后者在边疆受冻,可是她又怕对方已经回程了,衣服寄不到,因此心思矛盾。姚燧闻言黯然垂泪,回到寄居的府中,落笔写下了《凭阑人·寄征衣》一曲。

欲寄君衣君不还,不寄君衣君又寒。寄与不寄间,妾身千万难。

——《凭阑人·寄征衣》姚燧

在寄与不寄间,女人心灵充满挣扎的痛苦。她每一次踌躇,每一次反复,对亲人的思念就多了一重。千百重压下来,叫她难以透过气来。

有人评价姚燧的诗词歌赋,总是能用简单、纯粹、真挚的语言来彰显最现实的残酷。这曲《凭阑人·寄征衣》,虽无华丽的描写,却是元散曲现实作品中的魁首之一,其奥妙在于极易上口,而后韵无穷,话虽短少,重见字数达十三处,然意境已经到了极其深远的境界。

就这样一面批驳政治的灰暗,一面同情着世上的可怜人,姚燧在人世流浪了一个十年再一个十年,流了无数的血泪,终于在纵浪大化的过程中,不再“书剑长吁”,也不再“琵琶暗许”,而是来到一处山高水美的地方,如苏轼观赤壁般,仰天长笑,泰然顿生。

天风海涛,昔人曾此,酒圣诗豪。我到此闲登眺,日远天高。山接水茫茫渺渺,水连天隐隐迢迢。供吟啸,功名事了,不待老僧招。

——《满庭芳》姚燧

这曲《满庭芳》没有了《醉高歌》的长吁短叹,也不要了《凭阑人》的伤心难过,开篇便直逼苏轼的“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有种天高海阔的气魄在其中。在酒圣诗豪曾临的江南胜景面前,姚燧的情绪被迅速调动起来,他登高而招,远眺江山,山水迢迢,烟波浩渺,心胸豁然开朗,抬眼仰天长笑,什么功名利禄、荣辱富贵,都可以抛于脑后。他此刻的心境所容纳的只剩下眼前此刻的美景,这一回他可以彻底抛却一切归隐,不必什么老僧、老道前来奉劝,自己愿去哪便去哪,心无牵挂,了无一痕。

一代文豪,在留下了诸多供人瞻仰的作品之后,悄悄地消失在了世人的眼中。他的离去,是在几经折磨下的选择,与白朴、贯云石都那么相似。只能说,一个时代决定了它的士人普遍的命运。

被历史尘封的文坛遗珠

女真人、蒙古人的先后南下,一向被中土汉人视为毁灭性的打击。不过,从民族社稷上来看,并不是没有益处,许多少数民族借此迁入中原和江南的黄金地段,接受汉文化的熏陶,也变得颇有文化内涵,生活习俗渐渐汉化,而他们的一些风俗也被中原人接受。据说奶茶就是当时流行起来的饮品,它本属于蒙古游牧民族日常饮食的一部分,后来竟成了汉民族生活娱乐项目之一。至于文化上,当然是众民族各显千秋,不乏奇葩出现,好比曲坛上的白朴、贯云石、阿鲁威之辈。不过有些文化名人因为某种原因而变得名不见经传,对后人来说实在是令人痛惜的损失。

相传元末有一位享誉文坛的西域人吉诚甫,在中原各处游览,于杭州旅居数年,写词曲无数,唱传大街小巷。可是当时各处绿林起义过多,弄得人们懒得欣赏别人的文采有多么棒。另外,蒙人不善于整理历史文献,使得许多官方文献的缺失,令吉诚甫就这样被遗忘于历史大海了。好在尚有人记得他,在一些墨客笔下,有关吉诚甫的一点消息渐渐浮于历史的水面。

吉诚甫是吐蕃人,当时的吐蕃信仰回教,被元王朝称为“回回”。那时元统治者对回回人存在严重的歧视,甚至连饮食上对其都有规定。1279年,忽必烈曾发了一道圣旨:时逢成吉思汗诞辰日,全国各地共同欢乐,依照各民族生活、饮食习惯庆祝就可以。不过我蒙古帝国食物流传各地,哪一个民族都吃,独回回族不肯吃蒙古人的食物,实在大逆不道。尔乃我蒙古统辖范围内,就要按照我们的习惯做。

忽必烈突然发这道圣旨,原因是回回人不吃异教徒屠宰的肉食,只吃本宗教屠户宰杀的牛羊。另外回回人杀畜牲喜欢一刀断喉,而蒙古人则是直接开膛破肚,回回人觉得这是残忍的做法。因为回回人行为上与蒙人格格不入,触怒了忽必烈,他便禁止回回人“一刀断喉”法,强迫他们吃异教徒卖的牛羊肉。这些行为完全是暴力干涉民族信仰自由的做法,虽然后来禁令被取消了,但元统治者对回回人的偏见仍根深蒂固。吉诚甫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而被屡屡驱逐中原,即使有大量名作传世,仍不允许被官方书籍记录在案。

为了使他流传于世,一些曲作家只能为他写赞曲,以表达对他的敬佩。同是生活在元末的曲人任昱与吉诚甫曾有过一段交情。一次在杭州的文人聚会上,任昱与吉诚甫都在其列。任昱喝罢美酒后,高兴地写下一曲《折桂令》,来感叹吉诚甫游历多年的艰辛和心志不改的忠贞。

毳袍宽两袖风烟。来自西州,遍游中原。锦勾诗余,彩云花下,璧月樽前。今乐府知音状元,古词林饱记神仙。名不虚传,三峡飞泉,万籁号天。

——《折桂令》任昱

你从那西州之地(吐蕃)不远万里来到中原,身披宽敞的毛裘衣袍风尘仆仆。遍游大江南北,历经人世种种辛酸苦辣。日出则头顶彩云千朵,日落则花前月下独酌,作诗词无数,有人说你堪称乐府状元、词林神仙,你果然像那三峡飞泉一样名不虚传。

曲中提到的“今乐府”三字,是元朝盛行在各地曲子的总称,像贯云石、徐再思的曲便被称为“酸甜乐府”。任昱在《折桂令》中大赞吉诚甫的才情,认为他不但精通乐府,还是状元之才。任昱的表扬曲是否有托大的嫌疑概不论断,不过吉诚甫大有可能音乐上的造诣非同寻常。元末立志为卑微的曲人著书立传的钟嗣成也为吉诚甫写过赞美曲子,言词中对吉诚甫的评价与任昱不谋而合。

钟嗣成喜好为元曲人写吊念点评的诗词,不过对吉诚甫却是单纯的咏叹。他在写《录鬼簿》时曾誓言要将所有出身卑微、职位不振的曲坛人士留名,吉诚甫却并没有进入他的《录鬼簿》之列,想必当时吉诚甫尚在人世,知道后人做《续录鬼簿》时,才将吉诚甫补了进去。嗣成虽然没有收录吉诚甫,但他对后者是绝对钦佩的。

是梨园一点文星,西土储英,中夏扬名。胸次天诚,口角河倾,席上风生。吞学海波澜万顷,战词坛甲胄千兵。律按玑衡,声应和铃,乐奏英茎。

——《折桂令》钟嗣成

在这曲与任昱同用一个曲牌写下的《折桂令》当中,钟嗣成第一句话就将吉诚甫誉为梨园里的文曲星,其中的赞赏之情不言而喻。由此推测,吉诚甫与钟嗣成有可能是朋友。据史载,三个人都在杭州待过,生活的年代和时间非常吻合,如果他们中的任何人在杭州搞文坛的小型聚会,都可能会吸引彼此,所以他们是相熟的人不足为奇。曲中满是嗣成对吉诚甫的褒扬,说他不但在西域是响当当的才士,在中土大地上也丝毫不逊色。他的言谈举止潇洒有度、谈笑风生,学富五车,胸藏百川,在词坛上雄踞一方;平时爱好写词曲,善于歌唱和弹琴,对音乐十分敏感,词曲的音律像玑衡测天仪般准确,被叫做音乐家未尝不可。

两曲折桂令由不同的人所做,无论作者是任昱还是钟嗣成,都说吉诚甫不但词曲做得好,也善于弹奏歌唱,该是个全能的文艺家。但是,如此出名的吉诚甫竟没有一首诗词传世,的确是奇怪至极的现象。不过,文坛千古疑案数不胜数,吉诚甫进入疑案录也无法叫人非议什么,他却也因此千年流传。但这一切要归功于他的友人,是朋友的赠曲令吉诚甫的名声得以竟是不朽。

可以这样说,元代的统治者虽然把民族和等级划分开来,但不同民族的人仍能因喜爱相同的文化而得以在精神领域上进行交往,在艺术上求得民族的共荣。

不知谁人说:文化没有地域上的区分,只在于谁有更新和发展。像是元代文化面临死寂的时代,文人们依然能安心地做着文坛的美梦,在那里欢颜饮酒,不分民族、不分国界彼此互诉心声。即便美梦被兵荒马乱的现实击破,可是他们对于自己成了别人笔下的鬼魂就已满足,吉诚甫可以说是最好的印证。

无论是活在真实的世界,还是活在他人的笔下,那一刻根本不用去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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