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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六一居士上

《石林诗话》云:“前辈诗文,各有平日得意,不过数篇,然它人未必能尽知也。毗陵正素处士张子厚善书,余尝于其家见欧公子棐以乌丝栏绢一轴,求子厚书文忠公《明妃曲》两篇、《庐山高》一篇,略云:‘先公平生未尝矜大所为文,一日被酒,语棐曰:吾诗《庐山高》,今人莫能为,惟李太白能之;《明妃曲》后篇,太白不能为,惟杜子美能之;至于前篇,则子美亦不能为,惟吾能之也。因欲别录此三篇藏之,以志公意。’余在汝阴,见棐问之,亦然。今阅公诗者,盖未尝独异此三篇也。”

王直方《诗话》云:“郭功父少时喜诵文忠公诗。一日,过梅圣俞,曰:‘近得永叔书,方作《庐山高》诗,送刘同年,自以为得意。恨未见此诗。’功父为诵之。圣俞击节叹赏,曰:‘使吾更作诗三十年,亦不能道其中一句。’功父再诵,不觉心醉,遂置酒,又再诵,酒数行,凡诵十数遍,不交一谈而罢。明日,圣俞赠功父诗,其略曰:‘一诵《庐山高》,万景不得藏,设令古画师,极意未能详。’”苕溪渔隐曰:“余阅《宛陵集》,圣俞于此诗自注云:‘郭来诵欧阳永叔《庐山高》。’”

《西清诗话》云:“欧公守滁阳,筑醒心、醉翁两亭于琅琊幽谷,且命幕客谢某者,杂植花卉其间。谢以状问名品,公即书纸尾云:‘浅深红白宜相间,先后仍须次第栽,我欲四时携酒去,莫教一日不花开。’其清放如此。”

苕溪渔隐曰:“永叔《送原甫出守永兴诗》云:‘酌君以荆州鱼枕之蕉,赠君以宣城鼠须之管,酒如长虹饮沧海,笔若骏马驰平坂。’黄鲁直《送王郎诗》云:‘酌君以蒲城桑落之酒,泛君以湘累秋菊之英,赠君以黟川点漆之墨,送君以阳关堕泪之声;酒浇胸中之磊落,菊制短世之颓龄,墨以传千古文章之印,歌以写从来兄弟之情。’近时学者,以谓此格独鲁直为之,殊不知永叔已先有也。”

《西清诗话》云:“刘原甫敞再婚,永叔以二绝戏之云:‘平生志业有谁先,落笔文章海内传,明日都城应纸贵,开帘却扇见新篇。’‘仙家千载一何长,浮世空惊日月忙,洞里新花莫相笑,刘郎今是老刘郎。’原甫不悦。”

《高斋诗话》云:“祖无择晚娶徐氏,有姿色。议亲之时,无择为馆职,徐氏必欲訾相其人;而无择貌寝,恐不得当也,同舍冯当世丰姿秀美,乃谕媒妁俟冯出局,扬鞭跃马,经过徐居,曰:‘此祖学士也。’徐窃窥甚喜。成婚,始寤其非,竟以反目离婚。欧公尝作诗云:‘无择名声重当世,早岁多奇晚乃偶。’盖为此也。”

《桐江诗话》云:“永叔《送李留后知郓州诗》,乃士君子之处富贵,非庸鄙有力者所可为,诗云:‘北州能事蔼佳声,东土还闻政有成。组甲光寒围夜帐,彩旗风暖看春耕。金钗坠鬓分行立,玉麈高谈四坐倾。富贵常情谁不爱?羡君潇洒有余清。’李名愿,李都尉长子,先曾知相州。”

东坡云:“顷岁,孙莘老识文忠公,乘间以文字问之,云:‘无他术,唯勤读书而多为之自工。世人患作文字少,又懒读书,每一篇出,即求过人,如此少有至者。疵病不必待人指摘,多作自能见之。’此公以其尝试者告人,故尤有味。”苕溪渔隐曰:“旧说梅圣俞日课一诗,寒暑未尝易也。圣俞诗名满世,盖身试此说之效耳。”

宋子京《笔记》云:“余每见旧所作文章,憎之,必欲烧弃。梅尧臣喜曰:‘公之文进矣,仆之诗亦然。’”

《后山诗话》云:“永叔谓为文有三多:看多,做多,商量多也。”

《侯鲭录》云:“东坡作《雪诗》云:‘冻合玉楼寒起粟,光摇银海眩生花。’后见荆公,云:‘道家以两肩为玉楼,目为银海,是使此事否?’坡退曰:‘惟荆公知此出处。’”

《石林诗话》云:“诗禁体物语,此学诗者,类能言之。欧公守汝阴,与客赋雪诗于聚星堂,举此令,往往坐客皆阁笔;但非能者耳,若能者,则出入纵横,何可拘碍。郑谷:‘乱飘僧舍茶烟湿,密洒歌楼酒力微。’非不去体物语,而气格如此之卑。苏子瞻:‘冻合玉楼寒起粟,光摇银海眩生花。’超然飞动,何害其言玉楼银海。退之两篇,力欲去此弊,虽冥搜奇谲,亦不免‘缟带银杯’之句。杜子美‘暗度南楼月,寒深北渚云。’初不避云月字。若‘随风且开叶,带雨不成花’,则退之两篇殆无以过之也。”

苕溪渔隐曰:“六一居士守汝阴日,因雪会客赋诗,诗中玉、月、梨、梅、练、絮、白、舞、鹅、鹤、银等事,皆请勿用。诗曰:‘新阳力微初破萼,客阴用壮犹相薄。朝寒棱棱风莫犯,暮雪緌緌止还作。驱驰风云初惨淡,炫晃山川渐开廓。光芒可爱初日照,润泽终为和气烁。美人高堂晨起惊,幽士虚窗静闻落。酒垆成径集瓶罂,猎骑寻踪得狐貉。龙蛇扫起断复续,猊虎围成呀且攫。其贪终岁饱麰麦,岂恤空林饥鸟雀。沙墀朝贺迷象笏,桑野行歌没芒屩。乃知一雪万人喜,顾我不饮胡为乐。坐看天地绝氛埃,使我胸襟如洗瀹。脱遗前言笑尘杂,搜索万象窥冥漠。颍虽陋邦文士众,巨笔人人把矛槊。自非我为发其端,冻口何由开一噱?’其后,东坡居士出守汝阴,祷雨张龙公祠,得小雪,与客会饮聚星堂,忽忆欧阳文忠公作守时,雪中约客赋诗,禁体物语,于艰难中特出奇丽,尔来四十余年,莫有继者。仆以老门生继公后,虽不足追配先生,而宾客之美,殆不减当时。公之二子,又适在郡,故辄举前令,各赋一篇,诗曰:‘窗前暗响鸣枯叶,龙公试手行初雪。映空先集疑有无,作态斜飞正愁绝。众宾起舞风竹乱,老守先醉霜松折。恨无翠袖点横斜,只有孤灯照明灭。归来尚喜更鼓暗,晨起不待铃索掣。未嫌长夜作衣棱,却怕初阳生眼缬。欲浮大白追余赏,幸有回飚惊落屑。模糊桧顶独多时,历乱瓦沟裁一瞥。汝南先贤有故事,醉翁诗话谁续说?当时号令君听取,白战不许持寸铁。’自二公赋诗之后,未有继之者,岂非难措笔乎?”

《漫叟诗话》云:“王纶女为鬼所凭,有《雪诗》云:‘何事月娥欺不在,乱飘端叶向人间。’说云天上有端木,开花六出。”苕溪渔隐曰:“东坡《雪诗》有‘薝卜无香散六花’之句,注云:‘薝卜,栀子花也,与雪花皆六出。’盖亦犹王纶女《雪诗》,以端木开花六出,遂以比雪花之六出耳。山谷乃谓东坡未极其趣,曰:‘薝卜花即今山栀子花也,染栀子花六出,虽香不浓郁,山栀子花八出,一株可香一园。佛说譬如入薝卜林中,惟嗅薝卜,不嗅余香,于此可验。’余谓山谷此说殊穿凿,东坡止言栀子花六出,以比雪花六出而已,初不论其香之有异。兼栀子花只有一种,即无染栀子、山栀子二种;但其地有肥瘠,故开花有大小,皆是六出,亦无八出者,其香悉浓郁,佛书止言如入薝卜林中,何尝分一株之异乎。”

《冷斋夜话》云:“盛次仲、孔平仲同在馆中,雪夜论诗,平仲曰:‘当作不经人道语,曰:斜拖阙角龙千丈,澹抹墙腰月半棱。’坐客皆称奇绝。次仲曰:‘此句甚佳,惜其未大,乃曰:看来天地不知夜,飞入园林总是春。’平仲乃服其工。”

苕溪渔隐曰:“东坡《雪诗》有‘飞花又舞谪仙檐’之句,余读李谪仙诗‘好鸟迎春歌后院,飞花送酒舞前檐’,恐或用此事也。‘应惭落地梅花炽,故作漫天柳絮飞。’世传王淡交雪句‘似梅花落地,如柳絮因风’,与坡诗全相类,岂偶然邪?‘遗蝗入地应千尺,宿麦连云有几家’,盖蝗遗子于地,若雪深一尺,则入地一丈,麦得雪则资茂而成稔岁:此老农之语也。故东坡皆收拾入诗句,殆无余蕴矣。余亦尝有《春雪》鄙句:‘润资宿麦两歧秀,寒勒新花几信风。’”

《遯斋闲览》云:“罗可尝作《百韵雪诗》,其间有‘斜侵潘岳鬓,横上马良眉’,诚佳句也。”

苕潠渔隐曰:“罗隐《雪诗》云:‘晓窗呵笔寻诗句,一片飞来纸上消。’格虽不高,亦小巧可喜。”

《石林诗话》云:“至和、嘉祐间,场屋举子,为文尚奇涩,读或不成句。欧公力欲革其弊,既知贡举,凡文涉雕刻者皆黜之。时范景仁、王禹玉、梅公仪、韩子华同事,而梅圣俞为参详官,未引试前,唱酬诗极多,欧公有‘无哗战士衔枚勇,下笔春蚕食叶声’,最为警策。圣俞有‘万蚁战酣春昼永,五星明处夜堂深’,亦为诸公所称。及放榜,平时有声如刘晖辈,皆不预选,士论颇汹汹。未几,诗传,遂哄然,以为主司惟酬唱,不暇详考,且言以五星自比,而待我曹为蚕蚁,因造为丑语。自是礼闱不复作诗,终元丰末,几三十年。元祐初,虽稍稍为之,要不如前日之盛。然是榜得苏子瞻为第二人,子由与曾子固皆在选中,亦不可谓不得人矣。”

《西清诗话》云:“世传欧公掌贡闱,举子问尧、舜是几种事。公曰:‘疑事不用使。’此乃南唐汤悦、杨鸾问答,见郑文宝《江表志》,非欧公之言也。”

蔡宽夫《诗话》云:“故事:春试进士,皆在南省中东厢。刑部有楼甚宏壮,旁视宣德,直抵州桥。锁院每以正月五日,至元夕,例未引试,考官往往窃登楼以望御路灯火之盛。宋宣献公在翰林时,上元以修史促成书,特免扈从。尝赋诗云:‘属书不得陪春豫,结客何妨事夜游。还胜南宫假宗伯,重扉深锁暗登楼。’盖谓此。至嘉祐中,欧阳文忠公知举,梅圣俞作《莫登楼诗》,诸公相与唱和,自是遂为礼闱一盛事。予崇宁初为点检试卷官,尝亦屡登,壁间犹有前辈题字甚多,然无复数公之乐矣。今省废为开封府,楼亦随毁。”

《东轩笔录》云:“范希文守边日,作《渔家傲》乐歌数阕,皆以‘塞下秋来’为首句,颇述边镇之劳苦,永叔尝呼为穷塞主之词。及王尚书素守平凉,永叔亦作《渔家傲》一词以送之,其断章曰:‘载胜归来飞捷奏,倾贺酒,玉阶遥献南山寿。’顾谓王曰:‘此真元帅之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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