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花裹在厚厚的襁褓之中，孟檀渊走进的时候恰好醒了，只左右滚了滚，便没有什么动静了，连眼皮都懒得撩一下。
孟檀渊那会儿年岁也小，滟澜湖在他之后也有小孩子出生，但是他从没见过，这么小的。
孟檀渊站了一会儿，悄悄伸出手去，在小孩的脸颊上戳了戳。
一下，叶如花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孟檀渊松了口气，转而捏了捏她的脸，心里不着边际地想着：她太瘦了，脸上似乎都没有什么肉。不过小孩子的脸，果真很嫩。
叶如花依依呀呀地咕哝一声，不耐烦地动了动。
孟檀渊缩了手，偷偷摸摸地笑了笑。
叶如花慢慢长大了，孟檀渊却没什么时间来看她了。他很忙，忙着念书，忙着练武。六七岁大的时候，就进了修罗场。
他记得，那个时候，叔叔的眸色幽然一沉，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修罗场那地方，进去容易，出来难。自滟澜湖立足江湖以来，死在修罗场的小魔头，数不胜数。但，只要是从那里边活着出来的，总能站在巅峰。
“那个孩子……”叔叔说了半句，便停了口。
孟檀渊略低下头去，不动声色地笑了笑。那个孩子，他也听说了，天生惫懒，贪吃爱睡，如今三岁有余了，还不认得几个大字，要紧的是，至今还没开口说过话。
不过，这又如何呢？这与我也没什么关系。孟檀渊淡淡地想着，恍然记起那时候捏过她的脸，皱皱的，没什么肉。
她吃多点才好呢，女孩子瘦成那样，难看死了。
与孟檀渊同期进入修罗场的，有三十个小孩子，都是大魔头的后代，拥有着纯然天成的魔头资质。
最后走出去的那个，将成为少主的盾，一生守护那个孩子。
如同其他人一样，孟檀渊对那个孩子没有什么期许，他只是觉得从修罗场爬出来还能不变态的人，大抵都可算作是强者。那个时候，他只知道，自己在习武一途，有着十分优越的天分。
最后那场比试，还剩五人。蜉蝣却抱着那个孩子进来，将她那样丢在了擂台上。
火光摇曳，孟檀渊再次见到那个孩子，比刚出生那会儿胖多了，没有长得多好看，只是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自顾自地爬到一边儿，将小身子蜷成一团。
孟檀渊觉得这小孩挺有意思，这擂台就这么大，刀光剑影的，那柱子旁边也不见得就多安全，还蜷成这样，是打定主意一动不动么？
这一场无比凶险，孟檀渊天分再高，也堪堪只吊着一口气。长刀在手中，简直有千斤重。他倒下去的时候，看到缩在一边儿的小圆球悄悄地动了动。
迷迷糊糊中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搁在了唇边，他强撑着溃不成军的意志懵了好一会儿，才将那东西卷进口中。
也不知道有没有毒，只觉得甜津津的，不是他爱吃的。
而后便有个小身子靠了过来，倚在他的臂弯里。孟檀渊合着眼睛，慢慢地也睡着了。
这一觉睡了三天三夜，醒来时叔叔在床边，温和地笑道：“没想到少主贪吃，倒是救了你一命。”
孟檀渊脑子仍有些不清楚，眨巴着眼睛一脸迷糊。
叔叔将他搀起来，笑眯眯道：“叶风荷刚研制的三清丹，自个儿都没尝个鲜呢，就被少主从她房中顺了出来。结果有半颗进了你的肚中。”
“三清丹？”孟檀渊皱了皱眉。
“寻常人吃了延年益寿，学武之人吃了，可助长内力。为这个，叶风荷险些没把少主的耳朵拧下来。”
“……”
孟檀渊想，那小孩可真是不靠谱。
他这么想的时候，没料到这小孩的娘更不靠谱。
雪驼峰上照顾小少主的小侍女近来挺惆怅的：小少主先时分明不认生的呀，怎么那回给孟湖主抱过之后，就不认其他人了呢。
孟檀渊抱着哇哇大哭的小婴儿，觉得人生真是寂寞如血。
这孩子瞧着也是瘦瘦的，脸上也没什么肉，怎么就这么会来事儿呢？哪像如花当年，醒了就吃，吃完就睡，从没有闹过人。
这孩子可好，不好好吃，不好好睡，最要命的是，隔三差五地闹腾，尤其是半夜的时候。
原本功夫练到孟檀渊如今这个地步，少睡一两个时辰也不是什么问题，但也架不住这孩子隔一个时辰耗一回。
这样的日子没过几天，孟檀渊就瘦了些，眼睛下面竟然泛着青影。
雪镜尘大约也听说了，觉得这么使唤一个远道而来的后辈帮忙带小孩实在是不够厚道，好歹挪出了手将小孩子抱过去了。
孟檀渊得了闲，反而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一日天光仿佛望不见头。雪驼峰当年为避世，也可能是为了保持神秘感，故而选在地势极高的一处，檐角飞扬确实是气势非凡。
孟檀渊转头去看叶展眉。江湖中人没那么多避忌，但叶展眉刚生过孩子不能见风，两人便隔着屏风说话。
叶展眉问了滟澜湖的现状，孟檀渊便答削了几口人，新近开了几个堂口。完了孟檀渊又依着弟子的礼数殷殷问候了叶展眉的身体状况。两人虽是师徒，但性情上都挺清冷的，寒暄之后场面便冷了下来。
孟檀渊端正地坐着，听着窗外寒风呼啸，思绪便有些飘忽起来。
在他的印象中，与如花最为贴近的一回，大约便是在滟澜湖中，他应了师父，与她结缘，承诺此生做她的盾，一生一世守护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