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他答话,又低低笑叹:“十八年了,你们阿史那人子享了十八年的福,也是时候给结这一切了。”梧心站了起来,高高在上的睥睨着他,那一刻,她是如何的快活,看着仇人的儿子匍匐跟前,如同刀俎上的鱼肉……
“阿史那摩耶,至死,也要记住,犯了罪,是要得到惩罚的。”梧心咧嘴笑了,笑声如风中晃动的银铃,清脆动听,沁人心脾。最大的惩罚,不是死,而是最爱的人死去而无能为力。“而你,是他最钟爱的儿子。他把你放到京城静观其变,伺机而入,却成了我报复的最好筹码。”
梧心转过了身子,没有看他,也不等他说出任何的话来,抬首,仿佛咽了眼中的那点酸意,才冷声道:“这个世界,没有天理,天不会惩罚犯罪,天只会让人去惩罚带给伤害的人!”
说罢,仿佛想要逃离一般,急步跑出了囚室,小步的奔出了天牢,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抬首,看着刺目的阳光,不知是否被阳光刺痛了双目,竟给刺激得想要流泪。
囚室中的那一抹白影,静静的站了起来,凭栏而立,不发一言,只是那双轻狂的碧眸中,多了丝丝的悲悯和忧伤。
他没有告诉她,其实他早就知道……
他没有告诉她,其实他在父汗回突厥之时已收到了父汗的书函,说起了十八年前的事……
他没有告诉她,其实他早就知道……
他没有告诉她,其实,这十八年来,父汗一直都不快乐,常常和他说起那慕氏废后,一脸怅然……
他没有告诉她,其实,他亦知道,她是废后的再世……
他没有告诉她,其实,仇恨是世上最脆弱的情感,支撑不住一个人的生命……
他没有告诉她,其实,她即便是亲手杀了他,亦早已没有了意思,只因……
行刑的那日,是景德二十年的春分。当那狼族的王子被拉上刑场时,天上却忽地刮起了一阵寒风,竟落起了霜来。那一身明黄的天子坐在监斩之席上,身后的少女一身尚御宫装,呆呆的望着那候斩的“犯人”。
他,依旧是如此的意气风发,甚至朝着她的方向一笑……他真的连自己的生命也如此的看得开吗?他的生命已在流失,明知自己是被她因着对自己父亲的仇恨而冤死的,却依旧对着她,发自真心的微笑。
他是圣人么?怎能如此放得开!
她忽然很想大吼。我也是犯罪者!我犯了罪,我的罪是仇恨,是杀人,你却原谅了我。
那一刻,她的心,竟有滴血的感觉。他是知道的,却偏偏如此从容就死;如果他的死是反抗不遂抑或秘密处决,而不是如此洒脱的走上刑台往刀锋凑过去,她的心,一定会好过不少!
阿史那摩耶,你这是在以死将我一军么?就算是死,你也要让我永远记住这一幕是么?
她记住了,一辈子都记住了,她记住了,他的宽恕……
时辰已到,午时的日头高高挂起,九五至尊抛下“斩”字一签,刽子手落下了闪着银光的弯刀……
梧心闭上了眼睛。明明是她刻意害死的仇人之子,她却竟是有那一瞬间的不忍,不忍看着他死……
“突厥叛子”伏诛,万民欢呼,只有两人面无喜色。
梧心缓缓睁开眼睛,刑场上的大片血迹已被瞬间处理干净,而那具尸体,将被锉骨扬灰,洒落乱藏岗上。
她只觉,自己的心,竟如千斤重。
她做到了,她对一个犯了罪的人作出了惩罚,她让一个杀人犯白头人送黑头人……只是,她自己何尝亦不是犯了罪?她杀了人,那人却选择了宽恕她。那种感觉,是痛,明明已让仇人赎了罪,明明仇人的下半辈子都要承受丧子之痛,她却觉,自己仿佛更痛。
记得那时候,师父说过,最大的复仇,是淡然。她却一直不曾理解。
现在,她只是觉得,如果淡然了,也许便不会发生这许多事。
只是,她早已选择了复仇这条不归路,无论有多少的罪多少的痛要肩负,亦早已无法回头。
她,早已泥足深陷。
而坐在天子御座上的那个人,亦一直默然不语。
一条生命,被他借作了挡箭牌,和两国战的筹码;他不该在意的,反正在自己手里捏死的生命已到了万计算的程度,区区一条突厥人命,又算什么?
只是,由什么时候开始,心的那一小个角落,又开始变得柔软了?是那个宫婢来到他身边以后么?是当自己占有了那具娇嫩美好的身子么?是当……她怀有了自己与她的骨肉么?
仿佛过了很久,理智才下了决定把心中那一角的小片柔软掩藏了去,一朝天子喊道:“摆驾回宫!”
六条重臣大贾之命的连环凶杀案,最终以第七条人命的终结告终。
奇怪的是,突厥那边竟是毫无动静。
摩耶入狱之前,消息早已“不经意”的被泄到了突厥的边境地区去,以那草原大汗的敏锐,必已安插了眼线在天朝边界,好打探到了这些“不经意”泄了出去的“情报”。
为何,那草原大汗痛失爱子,却竟是没有任何对天朝的报复举动?
凤泠显然也留意到了这一点。
他似乎不耐烦了,每日下朝后皆召见了朝中几大将军,商议随时北伐一事。
毫无来由的撕破和平的脸面,对两国都没有益处;凤泠诛杀阿史那摩耶,一是为了灭掉突厥在帝都的强大潜伏;而二,则是借机挑衅突厥,让他们先撕破和平起兵,那天朝大军便可借冠冕堂皇的“保家卫国”理由,反击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