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来了?”这是长乐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流露出自己的软弱,她吸了吸鼻子,强笑起来:“居然被放了鸽子。”
“不要这样笑,很丑。”依旧是一袭白衣,一场大雨打湿了他的衣袍,几缕青丝湿湿贴在他的侧脸,衬得他整个人有几分朦胧,有几分惨白。
“弹首曲子给你听如何?”那汪没有感情的枯谭中竟有丝丝柔情,只是此时的长乐无暇顾及,她听得白毅如此说,这才注意到他手中抱着一把古筝。
也不等长乐开口,他已将古筝放至在石桌之上,修长纤细的双手闲闲搭在弦上。
轻快地旋律带着古筝独有的古典倾斜而出,仿佛一只五彩缤纷的彩蝶游走在花丛中,沧海月明,蓝田日暖,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彩蝶蜂拥而至,是的,如潮水般涌现出来,盖过了花丛,盖过了苍穹,所有的一切都在因为未知而狂躁,抑或是垂死挣扎。很快,一声强音过去,余下片刻空白,接下来的是吞噬之后呈现而出的是满目疮痍,灰蒙蒙的世界没有其他人,有的只是微弱地喘息、低泣。于是,于绝望中滋生希望,于绝境中寻觅出路。但是,最后的最后,你会发现,茫然四顾,那喘息声来自与你自己。
长乐似乎明白了白毅,懂得了白毅,他是如此睿智,如此清醒,又是如此孤独。那双不清高,不世俗,甚至连算计都不会出现的死水深潭里,有的是无尽的绝望。生命本身便是一场虚无啊!所有的追求,所有的执着,累人又累己。既然殊途同归,那唯有随遇而安,别说谁都是谁的过客,与之自己,百年后,亦不过是个无名无姓的过客罢了。
“太久未弹,竟是生疏了。”白毅微微一叹。
长乐动容的同时更加无措,这样一个悲观的人,她要怎样带给他希望呢?
“这首曲子我唤它《离人歌》。”白毅的双眸在沉沉夜色中更显得空洞:“人离于己,歌之泣之,舞之蹈之。”
“白毅,你不会懂的。他是我的信念啊,从我三岁开始便融入骨血的信念。”长乐揭去黏在脸上早已湿透的纱巾:“当信念成为一种生活习惯,便与生命不离不弃。”
白毅震动,看向长乐的眸子中变得复杂,良久方道:“长乐,美好如你,没人值得你这样做。”
这是第一次长乐有了被珍视的感觉,她闪亮的眸子仿佛最亮的星芒,直直望着白毅,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得小心翼翼:“真的吗?”
白毅抚了抚长乐的头,负手而立:“长乐,或许,你可以成为我的信念。”语调一如往日那般平静,片刻便消散在迤湖之上。
他从来不是个冲动的人,更不会是良善之辈,相反,他冷心冷血,生命对于他来说,或许更像是一个个任务的累加。她侃侃而谈,他不为所动。一个人若是太过聪明只会活得举步维艰,他自己便是如此。但是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关心,却硬是闯进了他固若金汤的城池。
对外她总是那样从容不迫,而对待自己人,她有一颗真挚的心,与邬刑不过萍水相逢,却依旧千方百计给他生路。而对亲近之人,便是小女子之态尽显,让人无法将两个她联系到一起。
曾几何时,他心底有个声音在隐隐期盼,何时她也能躲进他的怀中,让他有幸为她遮风挡雨。如果生命有一件或者两件自己想做的事,那么活着也不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长乐哇地一声大哭了出来,像个孩子一样,把压抑在心底的所有委屈都倾泻而出,白毅没有血色的双唇微微一勾,将她揽在怀里,长乐哭得累了才发觉他的前襟已经尽数被她的泪水打湿,小脸一红,顿时发觉自己的失态。
她怎么能因为想要被爱,贪恋那种被珍视的感觉而无端给他希望呢?他方才话里话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她不会放弃云静烨,那她现在这样跟那些水性杨花的女人有何差别?
白毅见她一脸懊恼,便知她所想:“长乐,我希望你对我而言是家人一般的存在。”
“蕊姨呢?”披着白毅的外袍,坐在他身前,长乐急道。
“今晨收到的飞鸽传书,寻不到你,她已先行一步。”白毅牵动缰绳,在这个没有月色的夜晚肉眼可见度非常低,但他总能及时避过水坑土桩,速度极快却也极稳。
长乐眼下什么都来不及思考,急道:“可有说我娘亲如何了?”
“未曾提及,只要你迅速赶回。”白毅回道:“你该信我的马术。”
“你也随我离开蜀地吗?”长乐这才想起白毅在蜀地是有事在身的。
“放心,我已寻到了接班人。”白毅微微沙哑的嗓音难得地带着几分清越。
长乐秀眉一挑:“谁?”
“赵羔儿。”
说起这赵羔儿,看着年纪虽小,实际上却也满十五了。不能不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从他一直以来的行事看,每一件都是极稳妥的。再加上对采煤之事很是熟悉,对长乐也没有二心,重用他绝对没有坏处。
长乐点了点头,对赵羔儿,她也是打从心底看好的。
初夏的釜山蝉鸣不歇,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听在耳里,似是凄厉的哀叫。几夜不眠不休的赶路,让长乐双腿几乎都失去了知觉,望见丁宁山庄牌匾上的素稿,仿佛一个闷雷炸在头顶。她猛然落地便跌坐在地上,白毅栓好马便要将她抱起,长乐摇了摇头,撑着手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脸上的那道疤痕早被雨水冲刷干净了,白皙的脸庞隐隐剔透,两天两夜不曾进食的她此时虚弱地一阵风便能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