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白宁这边。他思前想后觉着孩子又小,老让刘太奶奶帮着照看,也不是个事,干脆让胡丫在家先把孩子带大些再说吧。
八
傍晚时分,白宁因为加班晚回了几分钟,刚走进筒子楼,胡丫咒骂的声音就响彻了整栋筒子楼。“白四眼,你这个挨千刀的,这天都黑了,死哪儿去了。”她完全没有承袭她母亲姚澡花惯有的忍让,畸形的家庭造就了她怪异的个性。尤其这刚刚到手的工作又丢了,心里窝火得很。
胡丫太有理由生气了。原想着进城就好比上天堂,这倒好了,一间破房,一张摆不平整的四方桌,四把缺胳膊少腿的椅子,家具没有一件像样的。晚上躺在散了架的木板床上,稍一挪动,就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尤其干那活时,她时常感觉整栋楼都快要塌了!
白宁今天在单位也受了气,明明是自己写的文章怎么文末的署名变成了科长的名字呢。他一脚踢开自家的房门,没好气地说:“你凭什么吆喝我!”
眼前的胡丫,头发胡乱地扎成一个马尾,衣服上的扣子被孩子扯得只剩下一两颗,稀稀拉拉地扣着,透过没有来得及缝好的扣眼,清晰可见被胡静吸吮过的乳头,像两坨发黑的蚊子屎,胡乱地撂在硕大的双乳上。白宁心想幸好晚上干那活是关着灯的,要是这样子,估计自己的身体也没那么容易起反应了。
“就凭她。”胡丫指着正饿得哇哇大哭的小胡静,恶狠狠地盯着白宁说。
狭小的房间,苦难的生活,活生生地把一个水灵的美人儿,逼成了邋遢、粗俗的小妇人。所幸她还有一点招白宁喜欢的,就是夜夜都把自己脱个精光,爬到白宁的身上。白宁也不反对,他再烦胡丫,这笔账还是会算的:自己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不但正常,而且正处于生理旺盛时期,没有女人自己也活不了。这现成的不用,自己这一无官职,二无钱财,去外面找女人是不现实的。还是把灯一关,趁着夜色,抱着自家的女人,想着梦中的情人,啥兴奋剂都不需要,照样能让自己舒舒服服,能让胡丫哭天喊地。白宁想到这些,懒得和她计较了,赶紧上厨房做晚饭去了。
九
直到有一天夜里,白宁房事后尿急,穿着裤衩直奔筒子楼的公共厕所。刚把那东西掏出来,隔壁女厕所里就传出来对话声。
“真是看不出啊,白天看着挺斯文的,怎么一到了晚上就变野兽了。”
“你说的是谁?”
“明知故问,这筒子楼里,除了姓白的那一家,还有谁家晚上有那么大的动作。”
好比巫婆施咒凝结了白宁的身子,他呆立在那里半天没挤出一滴尿来。白宁就此落下病根了。
次日晚上,胡丫求欢时,白宁的耳边就会响起“野兽”的骂声,伴着骂声,身体软了,那活自然就干不成了。
“没用的东西。”胡丫扫兴地一把推开白宁的身子。
白宁感觉此刻的自己同那突遭秋后暴雨的稻秆没什么两样。
白宁和胡丫不折腾了,邻居们也不高兴了。习惯了他们俩每晚准时开播的活色生香,突然听不到任何动静了,有些人可不习惯了。
第一个不习惯的就是张叔。
“小白,小两口吵架了?”
“没有啊!”
“真没有?”
“真没有!”
“噢,是吧,那没事了。”张叔干哼了两声,无趣地走了。
十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着。眼瞧着春天的脚步又近了,可春天的阳光与筒子楼无关,那些花花绿绿晾在筒子楼过道里的衣服,因为照不到阳光,即便干了也常有霉味。
小胡静这两天拉稀,胡丫昨天才洗了一桶衣服,今天又得洗。筒子楼人多地少,每家每户都在自家门前牵了一根铁丝晾衣服。胡丫家的铁丝早不够用了,她把小胡静的尿片子见缝插针般晾在叶大妈家的铁丝上。
“太无聊了,我家的衣服好不容易才晾干些,谁这么缺德,把湿衣服往里挤。”叶大妈一边扯着嗓门喊,一边用铁叉把那些正在滴水的尿片子掀了下来,随手搭在墙角沾满油渍的扫帚上。
“叶大妈,你一不眼瞎,二不耳聋,怎么就不晓得整个筒子楼里只有我家静宝在用尿片子啊。你成心的吧。”胡丫闻声跳出来,扯着大嗓门,直接和叶大妈干上了。
在叶大妈看来,胡丫敢这样和她对骂,还不是疯狗咬太阳——不知天高地厚。
在胡丫看来,叶大妈敢这样对她,就是仗着她有一个在商业局当领导的弟弟,欺侮她家无钱无势。
到了晚上,胡丫越想越窝火,又将矛头对准了白宁。
“你瞧瞧对门的小谢,人家白天上班,晚上还知道倒腾点小生意,这日子眼瞧着越过越红火了。你看看你,整天只知道在单位吃闲饭,咱们这破房子一到春天就到处回潮、长霉,家里没有一寸地方是干爽的。你也不想想办法,这日子还过不过啊!”胡丫骂骂咧咧之后,觉得还不解气,随手把不到两岁的胡静丢在床上,弃门而去。
胡静太娇嫩了,泛红的小屁屁,着实被摔痛了,瞬间哇哇大哭起来。“怎么了,又怎么了?”张嫂一听到小胡静的哭声,挺着个大肚子跑了过来,抱起正撕咧着嘴哭叫的胡静,心痛地安抚着。
“你,你疯了?”胡静撕心裂肺的哭声,刺痛了白宁,他朝着胡丫的背影吼了起来,要不是张嫂拦着,他真想追上去刮她几个大嘴巴。
“作孽啊!作孽啊!”刘太奶奶早两天不小心扭了脚,正躺在藤椅上动弹不得,要是换了往常,早踮着她的三寸金莲出来劝解了。
“这日子没法过了。”白宁本想摔门而去,正好瞧见胡静张着小嘴四处觅食的样子,像极了他小时候在西城青阳山上见过的那窝饿得发慌的雏鸟,白宁从张嫂手中抱过胡静,赶紧回家给她寻吃的去了。翻遍了家里所有能放东西的地方,就是没有看见胡静的奶粉。
胡丫的奶子也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东西,胡静才吃了三个月的奶水,就挤不出货了。
猪蹄汤、瘦肉汤、鲜鱼汤、鸡汤……家用都变为了催奶的汤水,源源不断地流入胡丫的嘴里,奶水依然挤不出半滴,肚皮上倒是堆积了两个“救生圈”,还有那对原本就傲人的奶子,这下更加圆润、饱满了,骄傲地耸立在胸前,招人眼球。
以为孩子力气太小了,吸不出奶来,白宁硬着头皮,在胡丫胸前折腾了几个晚上,侧着吸,倒着吸,躺着吸,趴着吸,各种招式都用尽了,奶没有吸出来,倒是从一定程度上复苏了白宁的身体。
可奶水还是没有。从此,小胡静的奶粉钱,使这个原本就不宽裕的家庭更是捉襟见肘了。
白宁一直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有这么窝囊,可眼前的现实,让他不得不明白一个事实——自家的情况真到了快要揭不开锅的时候了。他第一次感觉到一种新生的力量在身体里涌动,这种力量支配他去做一切可能的事情。
十一
当夜白宁就上西城最热闹的天桥下摆起了水果摊。
“快来看噢,又大又甜的西瓜。”白宁刚一吆喝,就吸引了不少人,“大妈,你尝尝咱这瓜,又甜又脆。”白宁长得俊,嘴巴又甜,一晚上就把旁边的西瓜摊子给晾了。
白宁收摊回去把赚到的钱交到胡丫手里时,胡丫正在给小胡静擂米浆,那张正欲张口咒骂白宁的嘴被摊在她面前的钞票给柔化了。这样的好日子没过几天,新麻烦就来了。这天白宁的运气不错,不到九点就差不多卖完了摊上的西瓜,他刚准备推着他的西瓜摊回家,街霸五哥就带着一帮兄弟横在了白宁的面前说:“小子,你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
“弟兄们去尝尝这哥们的西瓜是不甜些……”五哥的话还没有说完,那帮马仔就吆喝着扑了上去。
“谁敢上来,我就跟谁拼了!”眼瞧着自己的瓜摊就要被砸了,女儿的奶粉钱没了,绝望的白宁抄起三轮车上切西瓜的长刀,明晃晃的刀子立在眼前,还真是吓住了那帮小马仔。
“这小子不要命了!”五哥赶紧喝住了那几个年轻气盛的马仔,他可不想因为几个西瓜去蹲大狱,“小子,你有种!”五哥撂下这句话,带着他的人走了。
“白哥,没事了,没事了……”同在夜市上摆摊的同学小谢赶来安抚呆在那面如死灰的白宁。
白宁,他怎么在这?来这逛夜市的惠民刚好看到了这一幕,开始她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揉了揉眼睛再一细看,千真万确,就是白宁。
眼前的白宁,早已不是当年的青葱少年了,再看那一脸肆意爬上他脸庞的络腮胡子,说明他生活得并不如人意,因为惠民知道白宁是一个很看重外表的人。惠民很想冲过去替他拔掉那些被岁月荒芜的络腮胡子。要不是父亲当年强迫她嫁给市长的儿子,说不定白宁现在已是她惠民的丈夫,又何以落魄至此。
“白宁,放暑假后你去哪里?”高二结束那天,惠民问白宁。
“我能去哪里?”白宁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爸说要我去参军。”惠民忧伤地说。
“多好。”白宁望着昔日热闹非凡,如今满目疮痍、一片荒芜的校园,无奈而又惆怅地望向天空。那两片正飘浮不定的云,就好像他和惠民,原本都属于天空,一阵风吹来,惠民还是那片有形的云,而他很快就会被吹得体无完肤,破碎一地。“我后天下乡……”
…………
“表姐,发什么呆啊?快点买水果回家,我喜欢看的电视剧快要播了。”陪同惠民出来散步的是她的表妹燕子,她推了推中邪般僵在路边发呆出神的惠民,着急地说。
“燕子,我突然有点胃疼,你帮我去前面那戴眼镜的老板的摊上买两个大西瓜。他说什么价,你照买就是了,我在这等你。”
“表姐,那是你什么人?”燕子觉得惠民的行为有点奇怪,不禁多问了一句。
“什么人都不是,别瞎想,去吧。”惠民不想在这样的场合下去见分别多年的白宁。她知道白宁是个爱面子的人,这样相见必定会让他倍感难受。
燕子刚拎着两个大西瓜走过来,白宁突然像疯了一样,推着西瓜摊不要命了似的朝着惠民站的方向跑了过来。惠民正有些慌乱,不料他经过她身旁时,完全没有感知到她的存在。
看着白宁惊慌离去的背影,惠民的心也跟着去了。直到燕子推她,才回过神来。
十二
白宁从夜市一路疯奔,踏进家门就紧紧地抱住了胡静说:“宝贝,爸爸差点回不来了!”大概是抱得太紧了,胡静吓得哇哇大哭起来,白宁这才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刚才冲动得差点走向了一条不归路。此刻回想起来,不由得浑身一阵哆嗦,心想那一刀子下去,自己也得蹲大狱去了。
“西瓜不卖,跑回来犯什么腻?”白宁感觉自己才从地狱中爬出来,就遭到胡丫的呵斥。
白宁盯着胡丫那冷漠的眼神,脑海里闪过刚才街霸的恐吓,他突然明白,自己刚才的冲动不只是单纯的冲动,而是他对目前所承受的压力——工作上的不如意,婚姻生活的不幸,经济上的拮据——的反抗。
“还不快去卖西瓜,你女儿的奶粉又快吃完了!”胡丫压根没有看出白宁眼神中的异样,她依然不停地咒骂他。
刚从惊恐中缓过来的白宁感觉自己又跌进了另一个无底的冰窖。他第一次举起拳头,重重地砸在了胡丫的左眼上。
“打死人了,快来人啊!”屋里瞬时响起了杀猪般的号叫。
“快松手,小白,这会出事的。”邻居刘太奶奶虽然不喜欢胡丫,可她乐善好施的秉性不容许她在这种时候袖手旁观。
白宁摔门而去,留下胡丫像刚挨了刀的年猪,“嗷嗷”叫着瘫倒在地上。
“作孽啊,可怜了静宝宝。”张嫂念着胡丫帮她肚里“中了彩”,一听到胡丫的号叫声就跑了过来,一进屋抱起吓得哇哇大哭的小胡静,随便安抚了胡丫两句,就回自己家去了。
“这孩子是饿哭的。”张嫂望着吃饱后睡得正香的小胡静,感叹了一声。
从这天起,但凡张嫂从食堂带回点包子、剩饭什么的,总少不了塞给胡丫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