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多说了,荩忱,我反复考虑过:正因为这样,才非你莫属!”宋哲元说,“对我身边的几个弟兄,应该说我是很了解的。这叫因材施用!”
不管张自忠怎样推辞,宋哲元总是好言相劝,晓以大义。还说他文武双才,颇有韬略,是西北军中之佼佼者。一句话,天津市长的这把交椅,非让他坐不可。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纵有一千个不愿意,也只好应承。
晚饭之后,宋哲元屏退左右,和张自忠在密室谈到半夜。他们分析形势,确定了今后的目标。他们认为,中日大战不可避免,而爆发地点,将是华北最敏感地区——北平或天津。确定今后着重抓两件事:一是尽量维持局面,缓和矛盾,延缓战争爆发时间;二是以日军为目标,加紧部队训练,抓紧改善装备。
宋哲元住在小楼,没迈出市府半步,而且没会见任何客人。两天之后,就偕夫人回北平去了。这时,才正式宣布张自忠任天津市长。
上任伊始,自有一番应酬和部署。他先后会见军政元老,工商巨头,士绅名流。他在召见市府全体公务员时强调:要清正廉洁,千万别暗通交易,贪赃枉法;要善于做实事,提高办事效率,不要呆滞在公文旅行中;要积极建议,改进工作,对政府和市民负责……
根据《辛丑条约》规定,天津市20里以内不准驻扎中国军队,但各列强可以驻兵。为了确保天津治安,他加强了天津保安队,又将他的特务营改编为保安营,直接拱卫市府;将他所指挥的5个旅,分别配置在塘沽、马厂、廊坊、通县、韩家墅,确保天津,连接平津,守卫津浦;还将副师长文天委任公安局长……
张自忠密告驻韩家墅部队:班长以上干部换穿便衣,每天分批轮流到市里熟悉地形,尤其是日租界地形。还给官兵每人预备一身保安服和警察服,控制卡车若干辆,一旦与日军冲突,以便迅速进市区应付变故;还指示部队要训练巷战……
这天,张自忠坐车回到市政府,就见市府门前聚集着许多人,司机按了几声喇叭,也不见人们让开。张自忠走下汽车,想上前看个究竟。人群中有认识张自忠的,忙说:“张市长来了!”人们见是新任市长,忙闪开一条道。张自忠见几个保安队员,围着一个日本浪人和一个乞丐模样的人,在理论什么。
日本浪人穿西服,戴东洋帽,年纪二十出头,鼻孔下却着意留一撇人丹胡子,嬉皮笑脸,说一口流利的中国话。那乞丐蓬头垢面,衣衫不洁,却有一颗早已发乌的金牙,操着地道的天津话。说话时,脚尖不时在地上划拉着。
“怎么回事?”张自忠问。
“他们不要脸,在这儿撒尿,我们制止也不听。”带班的士兵报告。
张自忠一愣,心想,岂止不要脸,简直是对市政府的侮辱。他见那么多市民在这里,不觉压了压火气,平静地问那个日本浪人:
“你叫什么名字?”
“秋山!”日本人很傲气。
“你呢?”又问那个天津乞丐。
“乐二哥。”
“哈——”看热闹的人哄地笑起来。
“笑嘛!我就是叫这么个名字。”
“他们在这儿撒尿了吗?”张自忠又问士兵。
“撒了,这不是!”士兵脚尖指点地上的尿痕。光洁的水泥地面上,有两大泡尿,散发着臊气。
“去找两只水桶来。”张自忠吩咐士兵。
一会儿,士兵拿来了两只水桶。士兵们和看热闹的市民,不知市长要水桶干啥。
“来,”张自忠口气平缓,但又不容置疑,对两个撒尿的人说,“你们一人提只桶,去河里打水来,把自己的尿冲洗干净,我在这里看着。”
秋山瞅一眼水桶,又看一眼张自忠,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以往在这儿也曾撒过尿,也曾拉过屎,没谁来阻止,更没谁来处罚,没想到新任市长却这么严厉。倒是那个叫“乐二哥”的年轻乞丐没有怠慢,拎着水桶直往海河跑。
市民们见日本浪人不动窝,纷纷催促着:“去呀,打水去呀!”“对这些不守公德的人,就该这么治一治!”“看他们还敢不敢明着欺负中国人!”
面对市长的执拗和市民们的愤怒,秋山知道难以逃脱处罚,难以逃脱在这么些人面前丢丑。应该说,天津是他的第二故乡,然而……
他父亲本是日本商人,在中国做生意发了财,连儿子都是在天津出生的。儿子长大之日,正是日本势力膨胀之时。那年,父亲为一笔生意回日本,没想到在海上遇到暴风,船沉人亡。母亲跟一个日本军官姘居;后来那军官调任,母亲跟那人走了。秋山守着父亲的遗产,胡吃海喝,嫖妓押赌,不几年工夫,便沦为一个穷光蛋。他只好投靠日本特务,混碗饭吃。唉,人世沧桑,此时彼时……不过,此刻的秋山并没有想这么多,他只好拎着空桶到海河边,向乐二哥做个鬼脸。他和乐二哥商量,他只管把水从河里提出来,让乐二哥拎着水去冲尿。
乐二哥拎了一桶水,把自己的尿冲了,又拎来一桶水,要去冲秋山的尿。张自忠说:
“你只管冲你的尿,那一泡,是秋山先生的杰作,还是让他亲自来冲为好。”
士兵们到河边传达市长的话。秋山这才拎着水桶,很不情愿地来了。那张小白脸涨得红红的,喘着粗气,将水朝那泡臊尿冲去……
这几天,张自忠心里很不平静。市政府门前那两泡臊尿,熏得他夜不能寐,烦躁不宁。以前他就听说过,日本浪人和流氓地痞,不仅公然在天津市政府门口拉屎撒尿,而且还扰乱市面,抢劫商店和摊位。有一次,竟然将东火车站的一段铁路炸毁。每次闹事,日本人和其他外国人就浑水摸鱼,趁机自行扩大租界。
作为这个特殊城市的市长,他的责任是既要保土,又要安民,究竟怎样才能制止这种事情发生呢?他和马冲及有关人员反复研究,最后做出决定:
将外地流窜来津的流氓、小偷、乞丐,能遣送回家的,给以盘缠路费,限期离开;家中无人而本人不愿回家的,和本市的惹是生非之徒、游手好闲之辈,一块收容起来,开办游民习艺所、妇女习艺所、残老教养所,一面教育,一面劳动。这样,就再不会有乐二哥被日本人所利用的现象了。这叫作“釜底抽薪”。
以条约为基础,审核各国租界地,不准外国人擅自扩大。围绕各国租界地,修筑一条柏油马路,使得界限分明。这叫作“防微杜渐”。
政令一出,深得金融、工商界人士支持。不久,乞丐绝迹,市面整洁;各租界外国人的越轨行为得到限制,博得了广大市民的赞扬。
为了进一步维护和稳定社会治安,张自忠派便衣到日租界,打进流氓团伙中,规劝李大、马二、袁三、边四、潘五、齐六、牛七、徐八和阮九等人,教他们不要为异族做工具,不做日人的帮凶打手,不要欺负邻里乡亲。便衣又打又拉、恩威并施,苦口婆心,除袁三死心塌地当日人鹰犬外,其他人老实了许多……
最近,公安局在葛沽捕获了一名多次聚众抢劫、欺男霸女的匪首,人们叫他“葛沽老大”。这家伙在葛沽方圆数十里搞得乌烟瘴气,无恶不作,称霸一方。这既是个流氓团伙,又是帮会组织,手下数十人都是帮杀人不眨眼的亡命徒。他们被公安局围剿时狗急跳墙,动用长枪、短枪、火铳,打伤警察多人。“老大”利用熟悉的地形,潜进乱葬岗的一个空坟里,被警察发现后施放催泪弹,才被抓获。
这家伙长得虎背熊腰,一脸黑油光亮的横肉,中等个儿,极为壮实。他的胸脯上文着只秃鹫,臂膀上文着龙蛇,背上文着太极图。听说他曾在上海滩混过,回葛沽打码头时,他硬是在翻滚的油锅里捞出两个铁球;这还不算,他要用刀子把自己的一条膀子卸下来,还是众人跪下说情他才作罢。正因为这样,众人才慑服他,惧怕他,推举他为“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