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前殿正殿与偏殿中间隔着一个小暖阁,是皇帝平日议政乏累时暂时休息的地方。傅延修面色凝重的轻声嘱咐了小太监们几句话,然后转身将洛洛带入暖阁,隔着薄薄的窗纱,正殿中的声音一清二楚传进来,并能依稀辨出几个模糊的身影。
“……”洛洛茫然的坐在桌边,小口的呷着清水,神色恍惚。贺家的事让她思绪混乱,司夜南的话更让她隐隐的不安,就连延修哥哥与凤止容让她躲在这儿偷听也让她摸不着头脑。每个人都有秘密,每个人都把傻乎乎的自己隔绝在外……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阵气势巍然的声音蓦地打断洛洛的思绪。正殿中模糊的人影齐然下跪,终于能让人感受到帝王之气。
……
……
殿中寂静了片刻,偶尔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声,然后传谕太监那有些尖锐的声音,一字一字的传来——
“典兵部执书女官贺彩依,凤元三年,携密旨身入反贼巢穴,然,其心不轨,妇仁败事,终受反贼迷惑,倒戈相向背叛我朝,不仅无思朝廷之恩,更将典兵部机要全数尽告,致使凤元三年长州、堎阳、陈州等地典兵衙被反贼突袭杀戮无数,朝廷元气大损。贺家一门其心可疑,尽数从皇室宗碟除名,反贼贺彩依在今日子时前秘密处死,凤朝女官之职从此废除,钦赐——”小太监战战兢兢的念完了每一个字,小心的收起手中的先帝遗诏,恭谨的双生送回凤止容的手中。
“此乃凤元三年末,先帝传于典兵部的密旨——”凤止容的声音不紧不慢的响起:“朕不想多说废话,关于贺家一事,昨日一夕间闹得如此大,想必你们也都已经清楚是什么事,这是昨日晌午司礼部上呈奏函中的一份,内附先帝当初留下的密诏,奏折呈请诛贺家满门,奏函的署名乃典兵部,让朕想想——噢!对了,是先帝在位时的典兵部掌事和副掌事们——如今都是那几位大人来着?”
话音未落,忽然有人双腿一软,“扑嗵”一声跌坐在地上。
“朝奉大人!”四下众人一惊,都被唬了一跳。有小太监已匆匆过去,将年岁已大的老朝奉扶起来。
“怎么?朝奉有话要说?”凤止容挑挑眉,脸色难得的正经。
“皇、皇上——”老朝奉面色煞白,被这忽然公诸于众的密诏吓的心惊胆颤。他虽打算以密诏为筹码迫皇上在重设女官一事上妥协,可那也只是想拿着密诏唬唬小娃儿,并没有打算真的昭告天下啊!
“有话便说——”
“皇、皇上——”
“皇上!朝奉大人与微臣皆曾任职于典兵部——”忽然有人上前一步,止去了老朝奉说不出口的话。执吏署掌事凤恒德镇定自若的俯首一揖,微微蹙眉。虽不知这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是谁如此荒唐的将密诏轻易公诸于世,但既然皇上都先开了口,他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贺家之罪已经在密诏中说的很清楚了,“女官败事”乃先帝的意思,索性大白于天下,也好将“重设女官”一事就此了结!
“皇上,微臣亦是——”
“还有微臣——”
“……”
“……”
眨眼间,五位臣子都自动自发的上前一步,心中揣度着那私自泄露密诏的人,脸上却不动声色。
“……”凤止容脸色微微沉下来,抿嘴看着眼前的五个人:“如此说来,这密诏真的是你们私藏了多年的?”
“皇上错也,密诏非臣等私藏,而是先帝的密旨,令臣等将有罪之人秘密处死,这密诏自然不能公诸于众——”
“好大的胆子!”
“……?!”
“既然是不能公诸于众的东西,你们却敢交于司礼部上呈给我?!”若是假诏,那这些人不仅犯了欺君之罪,而且还擅自处死贺彩依,甚至污蔑先帝!这样的罪名可是会要了很多人命的!
“皇上明鉴!!老臣也不知是谁如此轻率的将密诏公诸于众!”几个人惶然不安的相视几眼,蓦地想到了一个人:“皇上!莫不是洛夫人上呈的密诏?”
“你说什么?”凤止容一愣,没反应过来,这时正看见小太监领着个人匆匆的进来,急忙面色一肃回归正题:“你们慢点辩驳,且听御造司怎么说——”
“御造司?”原本还从容不迫的凤恒德也不禁错愕,不知皇上到底在卖什么关子。一时之间,朝中怯怯私语。
“微臣叩见皇——”
“起来起来,不用废话!”凤止容皱着眉打断对方的话,扫了一眼众人,自己竟先紧张起来:“结果如何?”
“回皇上,经御造司连夜——”
“不用废话!直接说结果!”
“是!确实是假的!微臣敢以性命担保,此乃假诏!”
“哗——”朝中轰然一片,有人傻眼,有人吓的脸色发白,也有人偷偷看着好戏。私造假旨那可是死罪啊,要知道,此刻被推在刀尖儿上的五位大人可都是朝廷五部的掌事,位高权重,若当真一起栽了,凤朝可要出大事了!
“皇上——”凤恒德一瞬间恍然大悟,镇定的看了看其余四位,示意他们稍安勿燥,这才不慌不忙的捋了捋白须,走上前一步。此事倒也没什么可惊讶的,想来洛夫人也不可能天真的把真诏冒然交出来,这点倒是在他意料之内——
“此密诏的确是老臣命人拓印,但此诏虽假,却是由真诏拓印而得。臣等怎敢胡乱捏造先帝遗旨,这密诏是当真存在——”
“砰——”,不大不小的声响猛的打断了正殿中的议事,也惊动的一干朝臣。几十双眼睛“唰唰——”的扫过去,便在声音的源头看见那微启的门缝,有个女子似是跌坐在地上,很是狼狈。
“洛夫人?!”站在最边上的郁清池最先反应过来,微显结巴的愣住。
“她、她——她是朕找来的——听听也、也好——”凤止容张口结舌的胡乱解释了几句,一时也解释不清楚,索性耍赖的朗声吩咐身边的太监:“把洛夫人请过来——”
“喳——”小太监利索的过去,在群臣各不相同的目光中,将脸色怪异的洛洛请了过去。傅延修微一犹豫,索性也跟了出去。
“洛洛?!”言鹤祯脸色一怔,沉着脸正想说什么,忽然被人打断了话——
“几位大人——”凤止青面色淡定的上前一步,将众人的注意唤了回来:“若是想洗脱罪名,止青奉劝几位大人还是尽早将真正的密诏拿出来让皇上过目——”
“……”凤恒德不悦的紧皱眉宇,扫了一眼不识相的凤止青,有些鄙夷之色:“仁王怎如此不识大体!既然是密诏,臣等怎可在朝中轻易示人——”
“呵——”不轻不重的一声笑,带着冷戾:“密旨的内容早已宣示于朝,大人还想留着那空壳当宝贝?”
“你!”
“皇兄——”凤止容有些愣怔的看着忽然站出来的凤止青,心中微感震惊。皇兄向来不喜在议政时做出如此招人是非的举动……
“皇上,请恕微臣直言——”王秉承忽地跟着凤止青一起站出来:“若是拿不出真诏,那么几位大人不仅是罔顾人命私下处决了一个女官,更是捏造假旨欺君犯上,甚至污蔑了先帝英明,这些足以罪及满门——”
“洛夫人!”一声惊吓的叫声,早已吓的血色全无的老朝奉再次“扑嗵——”一声跪了下来:“皇上!此事问洛夫人便一清二楚!因为真诏在洛夫人手中啊!臣等忠心于朝廷,怎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举?!!”
“洛夫人?!!洛夫人救救老臣呐!”老朝奉惊恐万分的跪向洛洛求救,其余几位也顿感事情的严重,只觉浑身发寒,心有余悸。
“洛洛?”凤止容看着洛洛怪异的脸色,忽然感到一股强烈的不对劲。
“……”一股彻身彻骨的冷意蓦地窜上来,四肢百骸冰寒噬骨的恐惧,冷的几乎无法呼吸。洛洛困难的大口大口抽着凉气,连连后退,脸色白的透明。救他们?救爹爹?救那一家满门的性命?!可是能救他们的真诏……已经被她烧了?!!!
像被人狠狠的敲了一记闷棍,脑袋“轰——”的一声,空白一片。惊惧和震愕像抽不去的蚕丝,紧紧的勒住全身勒住脖子,逃也逃不开,几乎窒息。混乱的人影中,洛洛蓦地对上一双冷然犀利的眼眸,像最无情的寒冰,杀戾之气让人浑身颤栗。
电光火石间,脑中猛的闪过那些话——
“有人真心去爱她——”
“不想知道是谁吗——”
真心去爱贺彩依的人……
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