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放了很多暖炉,飘着熏人的热气,年轻的婢女和上了年纪老嬷嬷走来走去,很忙碌,为了我和我的孩子,那个刚刚还属于我的孩子。窗户上白茫茫的一片,我跌跌撞撞地走过去,一路上拒绝了所有人的搀扶,打翻了墙角的青花瓷瓶,甚至扯落了一侧的幔帐,在我面前飘落。我知道他就在我身后,驱散了所有靠近我的宫人。我扶着墙靠在窗台边,扬手画花了窗户上的白雾,是不是结了窗花啊,我许久没见过了,很冰,很凉。我低着头,掰着手指头,人家说十指连心,此刻,我十根手指都是冰凉的,是不是心也是一个温度呢?
一个老嬷嬷满头大汗地端了一个铜盆跑过来,满脸的褶皱随着她的动作轻微地晃动着,脸上表情怯怯地问他:“殿,殿下,这,这要怎么处理?”他慌忙将我搂在胸前,挡去我的视线,曾经温暖的胸膛冷的像是一块冰,僵直着,一点都不能温暖我。
他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我能感觉到他的喉结上下翻动几次,似是将欲要出口的话吞咽了几遍。我抬头,他却不许,按着我的后脑更紧的圈住我。
“苏莺,不要看……只不过是一盆血水而已。”
是么?在我还有知觉的时候,我明明听到嬷嬷惊恐地说那孩子是个死胎,他明知道我不会被一盆血水吓到。怪不得,我从来没有为这个孩子受过罪,原来他早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就离开我了,而我还在以为他是个乖宝宝,做着傻瓜母亲的美梦。
对林三来说,他不会后悔,他只想要我活下去,活下去,才会有希望。所以,我也不想后悔,因为我想和他一起活下去。那一天,在我获知他身中奇毒之后,我便想,这一生,生命对我来说弥足珍贵,不仅仅再是为自己而活,殉情那样的事太懦弱了,只要我活着的一天,我便和他一起活着,他在我在,我在他在。
我会用心纪念我们第一个孩子,他是我们的骨肉,只是他来的并不是时候……我们都还来不及去爱他。对不起,宝宝。
他的身体在发抖,气息完全没有章法,只一味的抱着我,臂间的力道却在渐渐散失。我只顾怨恨他的残忍无情,可是他也很痛吧?他心知孩子是他的,心知我和孩子都是因为莲香而受苦,却不能在我面前承认他,选择扮演着令我痛苦的角色,自己承担一切。他对我的保护太过严密,就算知道我也可是不脆弱,却也不愿意我陪他受着同样的苦痛。
失态,失控,这种词语很少能用在他身上,我却能在他身上嗅出这样的味道。我抬起手回抱住他,感受到他的僵硬和抽离,两个同样冰冷的人,无论如何都无法温暖彼此,抱的再紧都是蚀骨的冰凉。
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我们都失去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人,所以,我们依偎在一起,心贴着心,却是各自思量。
此时,无疑是个好的时机,离开他的好时机。听说忘情才是救他的唯一办法,他不忍我受苦,那我是不是也该为他着想一点?想起医仙几次在我面前欲言又止,应该早就知道如此的结果,我叫他瞒着林三,却不想一直以来自己才是真正被蒙在鼓里的人,什么宫主身份,什么宝藏,宫廷秘辛,通通都不重要,我只想知道,林三是不是可以和我一起活下去,是不是终会有那样一个未来能够让我们拥有一个孩子。
这世上自然的规律无不在述说这样一个事实:万物相生相吸,一物克一物,总是独一无二而又相辅相成,我相信莲香必是有解药的,就是没有也要去找,也一定要找到!
大雪断断续续下了三天,仍然没有放晴的趋向,窗子上映出的永远都是灰白色,没有其他色彩。他仍然会陪在我身边,在我眼中日渐憔悴,白日里大部分的时间都只是看着我,但看着看着便会睡着,醒来时婢女会送来两碗药汁,一碗是我的,一碗是他的。当我问起,他只说是感了风寒,顺手将我的头发掠到耳后,轻吻我的额头。我猜,两碗药大概是同一副药熬出来的吧,对我而言或许治病,对他来说只是在控制他的病症吧。我藏在枕下的那块手帕不见了,绣着璟字的那一块,我担心,是不是因为他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呕血了,才将那帕子藏了起来,如我之前做过的事一样。我在他的眼前只能让他难过,自那一天之后,他的身体就不好了……
我们都极少说话,大多数时间,我相对更安静一些,他偶尔会与我说笑,故作轻松。到了第七天,许是药物作用,虚弱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怕是在房间里待得久了,整个人没什么精神。我推开寝宫的大门,七天来,第一次走出去,外面是白茫茫的天地,完全被大雪覆盖,上一次看见还不曾是这番景象,想来七一向是个神秘的数字,七日重见天日,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丈尺崖台是这座行宫里最高的一处,站在那里能眺望整座城池,我无心地向那个地方走去,婢女和老嬷嬷随在我身后,惊慌地叫我,她们称我……太子妃。我点头对她们笑笑,心觉她们未免太看得起我了,其实我来到这里并没有顶着什么名分,但又一想,大概是林三要她们这么叫的,一个称谓而已,没什么好在意的。踏上高高的台阶,回首望去,寝宫的方向是大片的红色,红绫在风中飘舞,如美人的水袖,绵绵而生,吉祥的龙凤灯笼沿着两旁的路而设,延伸了约近百米远,纯白的世界里,鲜艳的红色勃发出清淡的喜庆气息,和着偶尔飘落的雪花,有薄薄的暖意滋生,我驻足凝望,辨不出心里是爱是恨,心从混乱到平静,淡笑着将雪中的那抹动人的色彩抛在身后。一时间像是回到了大婚当日,也是满目的鲜红,那时他对我并不是这般尽心,甚至是无情的利用,可那些往事时至今日已不是最重要的事情,不必怀念亦不必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