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有雨的早晨。队上职工正集中在队部开早会，有人从会议室外面，把门推开一道窄窄的缝，轻唤一声：“韩队长。”随手又把门合上了。
韩队长没看清是谁。
可屋里好多职工都看到了，是个戴瓜皮帽的乡下老头。
韩队长往门口瞥了一眼，没见有什么动静，便问屋里的人：
“谁呀？”
一语末了，那人又把门推开一点，闪了一下自己脸。想必，他在门外听到韩队长的问话了。
这一来，韩队长看到了，是羊儿洼村的曹四。韩队长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韩队长冲他一挥手，说：“你先等一下。”随后，又继续开会。
那阵子，那老头常来。
原因是羊儿洼西河套有一口油井不出油了。韩队长把正常上班的职工撤回来，计划找个老弱病残的职工或是村里的老乡什么的看护井上的设备。由于“计划”没有及时落实，井上有些零碎的部件被人偷了。那曹四还算是关心爱护油田的，每回井上少了什么，只要是他知道的，都要来跟韩队长说说。韩队长很感激他，尤其是头一回来报告井上东西被人偷去时，韩队长特意让食堂炒了几个盘子，陪他喝了一场。韩队长在酒桌上拍着曹四肩膀，说：“老曹呀，那口井你还要多给照看点。”
曹四嘿嘿乐着，说：“公家财产，人人有责嘛。”
韩队长叮嘱他，眼下队上人手少，还请他老曹多上上“眼睛”。
那曹四冲着酒劲，直拍胸脯：“这个没啥，这个没啥！”
韩队长说：“只要你把井上的设备给我看好了，我不会亏待你。”
曹四保证：“没问题。”
可事实上，问题很大，那井上的设备三天两头遭人盗窃。韩队长曾当场训过前来“报告”的曹四：“我叫你看好了，为什么井上东西又少了啦？”
那曹四有苦难言。他跟韩队长说，家里还有好几亩地需要耕种，哪能像你们公家人，拿着固定的工资。言外之意，若每月能给他一点“工资”，他就能看好那口井上的设备。
韩队长嘴上说：“这个问题我正在考虑。”可事实上，他压根儿就没有考虑在村里找个护井员。原因是多一个人，就要多付一份工资。
曹四不了解韩队长的心思，他认为韩队长的“正在考虑”是对他的考验。所以，表现得格外积极，几乎是每天都来报告井上的新情况。
就说我们正在开会的那天早晨，天还下着小雨，他竟然步行十几里路，来找韩队长。韩队长一见到他，就猜到夜里井上又遭盗了。可韩队长不想听了，继续开他的会。
回头，也就是好多职工从队部相拥相挤地跑出来，去争抢送班车的驾驶室时，那曹四正蹲对面的屋檐下“吧嗒”着旱烟袋，直到韩队长最后一个从队部出来，他才凑过来，说：“韩队长，今夜，井上的东西又少了。”
韩队长挟着文件夹，脸色阴沉着，半天没有说话。
曹四在韩队长面前，好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照这样下去可不行！”
韩队长冷不丁地问他一句：“今夜都少了什么？”
那曹四搬着指头，说：“两个手轮、三根三角带，还有一只200瓦的大灯泡。”
韩队长说：“就这些吗？”
曹四点点头，说：“别的，还没有发现。”但他预测，若不及时派护井员，就怕别的设备也很难保住。
韩队长紧皱着眉头，瞪了他曹四一眼，想骂他一句“没用的东西！”可话到嘴边了，又咽回去，他告诉曹四：“你回去继续给看着吧！”说完，又叮嘱他，有什么新情况，再来及时报告。
曹四嘴上说：“好！”，可他心里并不满意。他觉得韩队长应该果断地派他去做护井员才是理儿，否则，那井上再么了东西怎么办？
当晚，也就是曹四来汇报最新情况的那天晚上，韩队长悄悄地组织四、五个人潜伏在那口井上。
不到半夜，那盗井贼就被押到队部。
听到喊声的韩队长，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见那窃贼就是整天来汇报“新情况”的曹四。二话没说，飞起一脚，正踢在他的胯下。那曹四惨叫一声，双手捂住裆部跪在地上。
韩队长抬脚踩住他脖子，恶狠狠地说：“我就猜到是你这个老东西干的！”随即，大呼一声：“把他送到派出所去。”
那曹四一听要送他去派出所，哭叫声戛然而止，硬撑着从地上爬起来，苦苦哀求韩队长给他一条出路。
韩队长没好气地训斥说：“你还要什么出路，坐牢去吧！”
那曹四“扑嗵”一下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一再哀求韩队长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韩队长声音拖得长长地说：“好呀，放你一马，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事实上，韩队长也没打算送他去派出所。韩队长还想利用他哩！韩队长跟他说，这样吧，今天我就不送你去派出所了，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两件事情：一是把井上丢失的东西，统统给我找回来；二是从今以后，那井上再少一颗螺丝，我都找你算帐。
曹四满口答应，并千恩万谢韩队长。
果然，从此以后，那井上再没丢任何东西。
据说，曹四昼夜守候在井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