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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生命证明

独眼老狼被儿子蹓蹄公狼赶出族群那一刻,它发誓独自杀死一只大型动物,这个愿望实现了,猎物就枕在头下。追杀大角马鹿,目的很明确:让儿子看看,让刚刚怀孕的美丽狼王杏仁眼看,让全族看,我独眼还老当益壮,还要夺回王位作狼王!

太阳不肯露面,远方的天际轰隆隆地滚着沉闷的磨盘雷,蓝色的雨燕射向苍穹,焦躁不安地怪叫。

即将到来的坏天气,并没影响独眼老狼的行动,它开始拖着死马鹿艰难地向北走,白色的香洼山在偏北方向,脚下这条路太熟悉了,挑拣近路走。昨晚应该说是跟踪大角马鹿几日来,最安稳的一觉,体力得到恢复,但是拖拽大自己体重一倍的马鹿,何况完全用牙齿的力量,走上几里它感到吃力,牙根酸麻。

“一定把大角马鹿拖回领地去,一定。”

闪电刀似的割破猪尿脬一样的天空,急雨尿一样哗地浇下来,路更加泥泞难走。好在前面是下坡,独眼老狼省些力气,但它依然很努力,加快了速度。

行进中,风雨里夹杂唰唰的声音,这声音让独眼老狼不寒而栗,就近把马鹿拖入草棵子,叼草盖好,自己也隐蔽起来。

一道黑色的影子,霹雳一样从天而降,紧贴着草尖掠过,那股旋起的风,寒意透骨。

独眼老狼判断一点都没错,这是一只凶猛苍鹰。在独眼老狼看来,它才是荒原的真正的杀手,自己领教过这个杀手的厉害。

那次,猎人吴双骑马跟踪白色的大狼——独眼老狼,它的注意力全在鹰身上,忽略了天上的敌人。

吴双的马失蹄把主人摔进泥沟,鹰从高空俯冲下来,稳稳当当地落到独眼老狼的背上,鵮出眼珠,鹰吞吃那热乎乎晶体的声音,它铭心刻骨。

独眼老狼一生有几次铭心刻骨,鹰鵮瞎眼睛算一次,痛失狼王后是最最难忘的一次。

荒原的三月,赤裸得出浴女人那样一丝不挂,狼群怕暴露自己龟缩洞中,深居简出,甚至不出,全群因饥饿而狼心浮动。

身为狼王的独眼老狼心急如焚,它冒险独自出去,寻找到一个偏僻的村落,稀稀落落的几户人家,却有三头毛驴和几头猪。

独眼老狼立即返回领地,集结全群,恶狠狠地扑向目标。

狼最凶狠的时候,莫过于饿红了眼,此时置生死与度外,迎着驴、猪主人愤怒的枪口,冲进厩舍,撕碎家畜,体大的几只狼同心协力地拖,小的甩上脊背驮走。

然而,失去家畜的主人也红了眼,凶狠绝不逊色狼,集结全村青壮骑手追杀狼群。

激烈的枪声撕裂荒原黑沉沉的天空。

奔逃中,独眼老狼身负率全群突围的重任,它忽然听见极熟悉的惨叫声音,急忙跑过来。

狼王后单耳立中弹倒地,肠子拖出体外,奄奄一息,四肢剧烈地抽搐,绝望的目光望着独眼老狼。

驻足的众狼盯着狼王,群体行进中无论谁因负伤掉队,狼王毫不犹豫地下令,将拖累全群的重伤者咬死吃掉,绝不让同类落入捕猎者手里。

此刻,独眼老狼迟疑。怎么受伤的偏偏是它啊?大义灭亲说说容易,做起来并非易事。怎忍心吃掉朝夕相处的王后呢?

枪声、马蹄声、呐喊声逼近,大地微微颤抖。

生死攸关的时刻,为全群的利益,独眼老狼朝狼王后的脖子掏一口,众狼蜂拥而上,顷刻之间,草地上只剩下一代单耳立狼王后的几滩血迹……

狼群奔逃,甩掉了追踪者,赶回了香洼山领地。

独眼老狼得到属于自己的战利品:—只猪心和一块驴肺。

那些美味独眼老狼没动一口,它的行为令族群成员瞠目结舌:叼着驴肺、猪心跑向林子的深处。

独眼老狼朝着单耳立毙命的方向噑叫:

嗷——嗷呜——嗷!

独眼老狼哀嚎一整夜。

雨停了,苍鹰飞走。躲过苍鹰追的独眼老狼拖拽着马鹿,昼夜兼程赶往香洼山。

刚点起的灯让风吹灭了。

“取灯(火柴)反潮。”吴双说。

“我这有。”韩把头擦亮火柴,点着吴双举过来的油灯。

外边的马蹄近了。

吴双一只手端着灯,一只手摸向枪,没弄清来的是什么人之前,保持警觉和防备是必要的。

“老把头,是我,李文胜。”来人下马直奔窝棚,随即推开门,一股硬冷的风踅进来,还带着雨星。

“文胜,半夜三更的你来干什么?”吴双问。

李文胜一边脱下湿涝涝的蒲草蓑衣,说:“老把头,有个日本人到玻璃山找你,今晚非要见到你。”

“是小松原?”韩把头猜到是谁了。

“对,叫小松原。”李文胜接过吴双递过来的旱烟袋,猛吸几口,身子暖和了许多,纸白的嘴唇也涌上血色,“看样子事儿挺急。”

“我回去。”韩把头说。

“黑灯瞎火的,明早再回去吧!”吴双阻拦。

“没有极特别的事小松原也不会急着赶着上山来找我,万一有什么事耽误了。”

“我和你回去。”李文胜说。

“你还没暖和过来……留下帮吴双捉海东青。”韩把头做了一番安排后,骑马离开了。

捕鹰地到狩猎队驻地玻璃山路不远,白天天气好也就几袋烟工夫就可以到。此时雨刚停,实际没全停,风中还有雨点儿,地上坑坑洼洼陷着马蹄,行走速度缓慢。

独眼老狼拖着大角马鹿过草地,雨陡增了重量,它向前更加艰难。夜幕掩护比白天安全了许多,可放心地做自己的事。

韩把头骑马经过草地,发现地上有深深拖拽的痕迹,职业的缘故,崭新的蹄印引起他的注意。

“吁!”他一勒缰绳,马慢速下来,顺着痕迹朝前跟踪了一段,印子越来越新,说明离目标不远了,也就在时,他想到小松原还等着自己。

韩把头改变了主意,尽管还有些放弃的不舍,调转马头向玻璃山赶去。

小松原曾帮助过韩把头。

他们俩的结识是韩把头的坐骑——大青骡子的误闯禁地。

挑选一片好草,韩把头将大青骡子縻在那儿,去忙别的事情,近丈长的绳子决定了它在相当面积内吃草,蓬勃的青草够它吃上一天的,因此主人扔下它不管了。

大青骡子没把更多的时间用在吃草上,吃饱后它模仿主人的一个习惯姿势,抬头眺望远方。

那个风和日丽的夏日,它看到了什么?

绿色,还是绿色。

大青骡子在绿色间寻找同类——駃蹄科——食草的驴、马、骡,一个踪影都没见,无数生命的声音踏着草尖传来,只是没有同类的。

一列火车正通过草原,大青骡子看到行走的铁家伙冒着烟,对它产生浓厚兴趣,想追赶过去。也不知是大青骡子顽皮,还是韩把头粗心大意,它没费事就挣脱了羁绊,脱离绳子的束缚后朝火车方向跑去。

望山跑死马,大青骡子看着火车离得不远,不停地奔跑却不到达火车跟前,而且越拉越远,直到它听见一声枪响。

砰!脆脆的声音。

大青骡子猛然站住脚,狩猎队有素的训练,枪响后就不能乱来,必须一丝不苟地执行命令。

小松原的枪口从空中落下来,刚才他钻出地堡,朝天开的枪。

一头大青骡子闯进禁区,铁路线两侧百米内不准有擅入者,人和一切动物。铁路旁一个连一个的地堡昼夜有守备队员把守,黑洞洞的射口正对着划定的禁区。

大青骡子不知道自己进入射程,小松原发现后枪口瞄向它,他没扣扳机,漂亮的大青骡子让他不忍杀害,这是他有生以来见到最好的骡子。守备队员巴不得有家畜闯入,借机开枪杀死,可以改善伙食,吃顿骡子肉也不错。

朝天鸣枪表明小松原不打算杀掉大青骡子,开枪正是吓唬跑它。

大青骡子是猎人的坐骑,对枪声的理解不同于其它家畜,放在其它家畜身上听见枪声恐惧、惊慌,接着便逃之夭夭。大青骡子习惯枪声,还喜欢枪声,听到枪声非但不退缩,反倒英勇起来,它纹丝不动。

小松原朝天鸣了第二枪。

平静的荒原被霍然的两声枪响打破,传向远方后的效果是,守备队部听到铁路线上的枪声,有人立即报告队长:

“队长,有枪声。”

“哪里打枪?”林田数马问。

“南边铁路……”

林田数马稍作思考,带上几名士兵觅枪声而去。

韩把头是寻找坐骑大青骡子半路上听见枪声而加快了脚步的。縻大青骡子的草地,只剩下长长的绳子,检查绳子他得出这样结论:抹套子(挣脱)跑掉,排除盗贼所为。

顺着蹄印寻踪觅迹是韩把头的看家本领,他准确无误地沿着大青骡子的印迹找下去,很快来到铁路线旁,看到举枪的小松原和耸立着的大青骡子,一愣。

叫大青骡子到自己身边来很简单,打个唿哨它就会跑过来。他没这样做,是没弄清情况,倘若小松原要开枪射击,这一召唤骡子,反倒会激怒他开枪,毕竟是大青骡子擅入禁区,日本人租借地的草那么好吃的吗?他不止一次见到守备队员枪杀闯入的家畜,尔后没收。

大青骡子凶吉未卜啊!

小松原发现韩把头呆愣在壕沟外边,这道半人深的土壕是警戒线,里边便是日本人的满铁租借地,大青骡子追赶火车越过壕沟的。他望向韩把头,猜出他是骡子的主人。

韩把头有两个超人的本领:码脚印寻找动物,另一个是看动物的眼睛知道它想什么。无数猎物在枪口下,各种眼神望着他……小松原的眼色让韩把头看到友善和饶恕,因此断定他不会杀大青骡子。

“太君,太君!”韩把头脚踩壕帮,同小松原搭话:“我的骡子。”

小松原完全放下枪,往韩把头这边走了走,说:“你的骡子?”

“是,是!”韩把头代替大青骡子道歉:“对不起太君,它哑巴畜牲不懂规矩,乱跑乱闯……我回去好好教训它。”

“你是什么的干活?”

“哦,打猎。”韩把头说出自己的职业,“我需要它……太君,请您高抬贵手放过它。”

小松原准备放走大青骡子,未等开口,林田数马带士兵赶到,往下的事情发展就不会顺利。

“怎么回事?”林田数马骑在马上,手在腰间别枪的位置放着。

“报告队长,”小松原说日语。

满耳贯进咿哩哇啦吗沙,咿哩哇啦吗沙,韩把头只能通过小松原的手势和表情猜出他说什么。他想:“对日本人就得顺毛摩挲!”

咿哩哇啦吗沙完了,只见林田数马手一挥,几个日本兵冲上去捉住大青骡子,拴在马鞍子上。

“坏醋啦!”韩把头看出事情不妙了,日本人要抓走骡子。

“回去!”林田数马下令。

大青骡子被带走,它回了一次头,目光是那样的无助,韩把头怦然心动。

站在原地没动的小松原,在林田数马走远后,向韩把头走过来,站在里侧的壕沟帮上,他们之间只隔着一条几尺宽的泥沟。

“太君要把我的骡子怎么样?”韩把头关注大青骡子的命运。

小松原没正面回答他的问话,却说:“真是一匹好骡子!”

韩把头把拯救大青骡子的希望放在小松原的身上,他说:“太君,请您和队长说说,放了我的骡子。”

小松原摇摇头。

“太君想吃骡子肉,我可以再送两匹过来,要是骑它,我用一匹好马来换。”韩把头讲着交换大青骡子的条件。

懂得中国话的小松原,听出韩把头不惜一切代价换回大青骡子。他决定帮助他,说:“你有狼皮吗?”

“有,有哇!还有上好的水獭皮。”

“白狼皮呢?”

“有。”

“队长最喜欢白狼皮。”小松原说。

五张白狼皮,再加上小松原从中说情,大青骡子回到了韩把头的胯下。从此,他和小松原结识相交,成为朋友。

“小松原夜里赶来找我,一定有什么急事。”韩把头心想,加一鞭子,催马奔向玻璃山。

卢辛和索菲娅并驾齐驱,走进荒原。

“过了那道坨子,就是敖力卜屯。”索菲娅说。

一道沙丘横在面前。

“你回家看看吗?索菲娅。”卢辛问。

“家?”索菲娅对这个字眼很陌生。

路上,卢辛听她讲敖力卜小屯,讲她的家,讲那次绑票。怎么临近家门,她又这种态度,为什么呀?

“不回家看望你父母亲?”

“父亲,父亲,父亲……”索菲娅说了一串这个词,口气上说只是作为一个词,和随便的树木、天气没意义区别。

卢辛进入中国东北不算晚,当骑兵作战到落草为寇也有十多年,但关东的风土人情不甚了解,所知也就是皮毛。同是俄罗斯人,索菲娅就比卢辛知道的多。

索菲娅三岁时被放牛的叶老憨从俄人的铁路旁拣回来,作为女儿扶养。敖力卜小屯干打垒土屋里,近二十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也只叶家人知道,尤其是夜晚发生的事,属绝对隐私更不被外人知晓。

“老牲口,驴!”叶老憨媳妇那副公鸭嗓,第一次向村人喊叫,没人在意。打仗没好手,骂人没好口,两口子打架什么赶劲说什么嘛!

当人被骂成驴,就有两种情况:该人倔强,皮气暴躁涵养差尥蹶子;另一层意思,就触及了伦理道德,父辈C女儿,或儿子C母亲!屯人知道,许多动物都不肯乱伦的。马,儿子绝对不C妈的。敖力卜小屯的历史上发生过儿马(未阉的公马)咬死人事件,死者不是别人,正是叶老憨的老叔叶罗圈。他的名字有来历,只要看胯部下面的几何图形,就知道绰号恰如其分了。

“你倒没差枝秧,驴根儿!”叶老憨媳妇公鸭嗓又叫唤一次,这次找到了根据。

叶老憨的老叔打了一辈子光棍,眼睛见女人像饿狼似的红眼,好吃懒做的,穷得腚毛净光哪个女人肯嫁他。沾不着女人边儿的男人心更邪,闲饥难忍的叶罗圈,搞了一场恶作剧导致自己丧命,还遭全屯人唾骂。

“断子绝孙的叶罗圈!”

“叶罗圈缺八辈子德的。”

叶罗圈肠子花花着呢!瞧他干出件违背畜伦的缺德事——拉儿马配母亲的令人发指的事情。

他知道马是不肯做这件乱伦事情的,叶罗圈比马有心眼。他使用障眼法:给儿马戴上厚厚的蒙眼。

世界变得一片漆黑一团,儿马只感觉有一母马在面前,本能使它完成了公马应做的事。

叶罗圈乐得忘形,没去管那匹儿马。

儿马完事没走,戴着蒙眼和母马亲近。它的嘴巴接近母马嘴唇,闻到稔熟的气味,意识到什么,顿然暴怒,三下两下甩掉蒙眼。望见是自己的母亲,强烈的愧疚使它做出了在场人目瞪口呆的事:它突张开大嘴,只有狼伤害它的亲人时才张开的大嘴,一口咬掉叶罗圈的头颅。

噗!一股鲜血喷溅而出。

“天妈呀,儿马叼着叶罗圈的脑袋,就像叼一个大萝卜。”目击者后来回忆说。

叶罗圈死后,儿马遭主人严厉惩罚,被阉——挤出两只大卵,变成骟马。叶老憨为解恨,用儿马的卵子炒了青椒下酒。

这个故事一直传到今天,当年老叔做的损事,在叶老憨身上演绎出另个故事,比叶罗圈更缺德的事。

“不能吧?有名的叶老憨……”屯人摇头,不信。

“老实人蛊毒心,蔫巴坏!”叶老憨媳妇说,“蛤蟆没毛随根儿!”

关东的冬夜总是很长,连二炕上的男女总得做点事来打发漫漫长夜。叶老憨爬上一堆肉上面。

“下去!”媳妇撵他。

叶老憨赖在肉上。

“索菲娅没睡呢!闺女大了,你得避着点……”媳妇说。

叶老憨故意这样做,并非粗心大意,他对养女的邪念与索菲娅局部成长有关,旧时代北方的女孩子十二岁是颗青青豆荚,未来必然发展的局部隐隐约约的隆起,到了十四五岁才是豆蔻。索菲娅身体提前进入诱人时代,心里只不过是萌动时期,因此对养父赤裸裸的目光和淫猥的动作,尚不明白其意。

叶老憨见挑逗没多大效果,专心磨眼想出坏主意,故意让索菲娅知道他在干什么。他相信猫没馋鱼是猫没见到鱼,见啦吃啦它才知道腥味儿好。

媳妇阻止了他的恶行,威胁说:“你再胡来,我不让你沾边。”

威胁对叶老憨很有效果,他收敛了些。他戒得了饭可戒不得了女人,一天不沾女人他死的心都有。

豆蔻破季迅速成熟,大豆即要摇铃。

叶老憨某种愿望不可遏制,他要吃那熟了的豆子。一铺通天大炕上睡,炕头上他们继续着一件不疲的事,形象化一点说,一盘石磨,上下两片磨盘组合旋转。上面的心不全在下面的身上,他目光瞟向炕梢。

媳妇万没想到,黑暗中,或者旋转中叶老憨伸出脚,踹醒索菲娅。

索菲娅接受性启蒙教育正是关东通天大炕上,示范表演的老师正是养父母,她初闻到了腥风臊雨味儿。

她发现养父磨盘在自己的身上时,连呼喊的力气都没有了。养母去外屯走亲戚,晚饭养父做了手脚,她吃下就想睡觉,馏透粘豆包似地软瘫炕上。

第一次就像豆荚炸开了,单从女人的角度上讲,豆荚炸开终究让一个男人炸开,倘若叶老憨不是养父,这件事算是自然而然的。

索菲娅记住那个夜晚她十六岁,被养母发现的那个菜地中午是十八岁。两年的时间里,具体说哪一次是养父强迫,哪一次是她半推半就,哪一次是她的主动,像荒原遥远的地平线一样天地模糊。

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媒人登门,叶老憨给挡在门外。她悄悄爱上一个吴大舌头的马弁,叶老憨楞是给别黄喽。

“老叫驴(公驴)!你总不能把着闺女一辈子。”媳妇恨骂道。

索菲娅感谢胡子绑票,叶老憨不敢和土匪玩横的。三千元大洋他出不起,心爱之物被强人夺走了,他哭了一场:“完啦,养活孩子叫猫叼去了,白大白!”

“你属狗鸡巴的永不知足,黄花大毛子闺女,你给忙活了三年,还要怎么样,你以为你长了皇帝的玩艺,随便把天C个窟窿啊!”媳妇责骂得十分低俗、挖苦。

卢辛和索菲娅已登上沙坨顶,敖力卜屯就在脚下。

“进屯吗?”卢辛问。

“瞅一眼我家的房子就行啦。”索菲娅说。

叶家的房子普通在几所农舍之中,没什么特别的。踅在屋顶上的玉米还在,在那上面有一道月夜的例式:叶老憨+爹=男人。

“爹,这是房顶啊!”索菲娅羞涩地说。

“离天近,有什么不好?”叶老憨厚颜道:“牛郎和织女还不是在天上做那事。”

一个美丽的爱情故事硬让一个乱伦的牛倌给亵渎了。

“我们走吧!”她说。

触目伤心,索菲娅眼里噙着泪水。

走出去很远,索菲娅说:“我倒是该看看我娘,她对我很好。”

“那我们回去吧!”卢辛说。

“不,等那个人死啦。”

卢辛听到恨在她心房里飞翔的声音。

“我对娘伤害很深,她非但没怪罪我,更同情我关怀我。真是天底下难找到的好母亲啊!”索菲娅感慨道。

小松原在灯火通明的韩把头房间等着,坐在柔软的旱獭皮面的椅子上,想着一件事。

“朴美玉他们父女走了没有?”

朴成先和朴美玉离没离开亮子里镇,是小松原最最关心的。守备队里认识朴美玉有几个人,弄到狼眼珠,她仍然五官完好无损,这个消息传到在奉天满铁医院的林田数马队长那里,自己还有好果子吃吗?

离不离开亮子里镇,朴成先犹豫不决。

事情来得太突然,怎么也得容他想一想。

“眼珠,要美玉眼珠做什么呀?”

朴成先百思不得其解,是谁要女儿的一只眼睛?仇人吗?他开始反省自己,往日的怨,近日的仇,即便有那么点磕磕碰碰的事,也不至于达到人家来摘女儿球的程度。

“爸,那个日本兵呢?”朴美玉抱着野花回来,南闸楼里只父亲一个人在那儿发呆呢。

朴成先凝望女儿的眼睛。

朴美玉以为眼睛上挂上什么东西,用手划拉一遍,见父亲还定神地望,问:“怎么啦,爸?”

“喔,没什么。”朴成先急忙说。

“那个日本兵呢?”朴美玉又问一遍,她没去多想父亲为什么发呆,又看着自己的眼睛。“他要的花我采来了。”

“美玉,你回家收拾一下东西,我们去青河湾你二姑家。”朴成先在看一眼女儿的眼睛后,决定听小松原的,离开亮子里镇。

“去二姑那儿……你早也没说呀。突然就走为什么?”

“别刨根问底啦,快去吧!今晚有一趟南去的火车,我们乘坐它到开原,然而再坐马车去青河湾。”

朴美玉说:“我还没把花给日本兵。”

“中啦,中啦,放在这吧,也许他会来取的。”朴成先说。

朴美玉将花放进一只铁水桶里,然后倒进一些冷水,搁置在阴凉处,这样野花能鲜艳几天。

朴美玉和父亲乘上火车当晚就离开了亮子里镇,小松原并不知道,所以他还为他们担着心。

“太君,让你久等啦。”韩把头进屋来。

小松原苦着一张脸,要起身客气。

“坐,太君坐。”韩把头扫一眼四仙桌子,说,“没喝茶?怎么没给你沏茶。”

“是我不让他们沏的。”小松原说,“来得匆忙,只给老把头带一坛大高粱。”

时下关东两条腿的人里,最打腰的(牛B)是日本人,只见中国人对他们点头哈腰的吗沙,还没见日本人对中国人恭敬的。

面对日本兵送的这坛有名的大高粱酒,韩把头受宠若惊,心里油然而生猫给老鼠拜年的感觉,让人恭敬的不舒服。

“老把头,我请你帮我做一件事。”小松原说。

“哎,哎!”韩把头的头成了捣蒜的锤儿。

“给我弄一只狼眼珠子。”

狼眼珠子?韩把头把自己眼睛睁成狼眼,烁烁闪光。

“你一定问我要一只狼眼珠子干什么用?是这样……”小松原讲了事情的原委。

“我一定给你搞到。”韩把头表态,赞佩的目光看着小松原,从两人的交情该不遗余力地帮助他,又是冒险救素昧平生的朴美玉,这就更该帮助他。

“谢谢你。”小松原感激地说。

“太君客气,上次帮我弄回大青骡子,我还没好好谢你呢,这次给一次机会。”韩把头诚挚地说。

小松原对韩把头做了细致交代:挖下狼眼珠子放入液氮罐子里,然后立马送给他。

还让小松原放心的是:韩把头当过兽医,劁猪骟马阉羊的事他没少干过,有了这些技术,摘狼眼球效果更好一些。

“你要亲自交到我手里。”小松原特别叮嘱。

韩把头一记下小松原的话。

小松原将一些器材交给韩把头,医用胶手套、消毒药水等等。他说:“我回去啦。”

“明早走吧。”韩把头真心挽留,“我们喝顿酒。”

“我必须连夜赶回去……”小松原说。他讲明如果一夜不归,容易引起他人怀疑。

“既然如此,我就不耽搁太君的正事啦。”韩把头说,“我送你到城边上。”

韩把头拿出准备好的礼物,一只腌狍子腿和卤狼肝送给小松原。

小松原没拒绝。

两匹骡子走下玻璃山。

“一定要保密。”小松原说。

“我明白。”

接近亮子里镇边,小松原说:“到此吧,请回。”

韩把头回到住处,狩猎队头头的房间挂满战利品,各种动物的皮张装饰着整个卧室,墙壁镶嵌着马鹿漂亮的大角。他睡在狼皮上,坐在狼皮上,腰间的烟口袋,是公狼身上最特征的东西——卵子皮做的。

关东烟是独特的交际物,到谁家都会让你抽上一袋,两人见面先捻上一锅。

一首谣谚曰:

关东山三大怪,

窗户纸糊在外,

养活孩子吊起来,

十七八姑娘叼个大烟袋。

抽地产旱烟用烟袋,烟荷包——烟口袋吸烟者必随身带之物,往往烟口袋代表主人的身份,悬挂在腰间或身后,与现在的手机套差不多。皮质的、棉布的……行业不同所选的材料也不同,就皮子而然,虎皮狼皮鹿皮,猫皮狗皮猪皮牛皮,据说还有老鼠皮的。烟荷包还是定情物,由姑娘来亲手做。

韩把头靠在狼皮椅子上,将烟袋探进烟口袋里,舀了舀。满满一锅旱烟,同时舀上来的一件往事:

韩把头的狼卵皮的烟口袋,就是索菲娅亲手缝制的,从某种意义上讲,她做的只是烟口袋,不是烟荷包。

当时,韩把头带着刚猎获的一只大公狼上山的,狼皮给了大柜铁雷,狼肉给绺子的弟兄吃了,韩把头相中了那只狼卵,拙手笨脚的缝制,粗针大线的,还扎了手。

“你们这些男人打枪行,拿绣花针你们……我给你缝吧。”索菲娅说。

韩把头牢牢地记住了这个大毛子女人的名字,叫索菲娅。

一只狼卵烟口袋他一直使用到今天。

用动物卵子皮做烟口袋烟笸箩,关东人家到处可见,然而狼卵皮的烟口袋就不多见,挂在狩猎队的把头身上,又多了一层意思:他是了不起的把头。

爱音格尔荒原最凶猛的动物莫过于狼,他使用狼卵皮烟口袋,向外人炫耀了自己能耐。

“狼眼睛,要一只活狼的眼睛。”韩把头用他所掌握的有限的兽医知识,想象人置换狼眼会是什么效果。一只狼眼一只人眼,视物是否一样?马看物体要比实际物体大几倍,这也是它怕人的原因吧?狼看人是大是小,是圆是扁,还是原大?他想不明白。兽医对动物的了解,仅限于家畜的范畴。

越来越不把中国人当一回事的时下,难得有小松原这样的日本人,为一个平民女孩,甘愿冒遭上司处置的风险,寻狼眼带替女孩的眼睛,着人佩服。

“一定给他弄到一只狼眼珠。”韩把头下定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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