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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花膀匪队

独眼老狼枕着胜利果实——尸体已僵的大角马鹿,尽想些高兴的事情,眨巴独眼的频率加快,它心里很激动。此时它和远在哈尔滨的卢辛一样,差别是卢辛和叫娜娜的女人糖似的融化,它只是回想往事,同是一种动物族群的头目,美妙的事一个正在进行时,一个却是过去时。

独眼老狼在情场上不能与卢辛相比,但远比亲娘黑眼圈得意,因此得到的也多。

在一个偶然的机会,狼王后单耳立与独眼老狼相遇。族群中任何一个成年的男狼都有帮助其他女狼哺育、喂养子女的义务。

狼王后单耳立真是不可思议,瘦小的身躯一胎竟然生三崽。这三个小家伙食量大得惊人,包括尖嘴巴狼王在内,四只大狼不停地拖回食物,仍旧供不上嘴,狼崽饿得嗷嗷叫。

独眼老狼特别卖力,叼回的动物也多。狼王后单耳立对独眼老狼很满意,整个喂养阶段,狼王后心目装进独眼老狼,感激、倾心、爱慕,碍着对尖嘴巴狼王的忠诚,只能守身如玉。论年龄王后单耳立,相当人类四十岁的样子,四十岁女人还风情万种吗?王后单耳立风韵犹存,瘦小却有着强烈的欲望和暴发力,体壮如牛的尖嘴巴狼王勉强应付。于是,王后单耳立感到不满足,它的道德底线在遇到独眼老狼后摇摇欲坠,要折要断,冲破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狼王后单耳立第一次出轨是一次集体捕食回来,它与独眼老狼并肩而行。平素很难近距离接触,连眉来眼去的机会都没有。漫长的归途,给有情人提供了机会。狼王后单耳立色胆包天,忘却自己在族群中的地位和特殊身份,公开表示爱——用尾巴抽打独眼老狼。

异性的调情、挑逗,独眼老狼有些羞涩,它还是处男啊!但它懂了,单耳立的意思它懂了,自己何曾不渴望。只是它还不敢,平常仰视的狼王后,敢碰吗?

穿越茂密的树林,族群拉开距离,狼王后抓住这个大好时机,给了独眼老狼一个狼式的深吻。

这一吻使独眼老狼情窦打开,一场姐弟暗恋开始。

在狼王后的教导下,独眼老狼完全明白了男女事,经常和狼王后幽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还是让尖嘴巴狼王发现,对妻子的偷情它表现出绅士风度,没立刻惩罚它们。心中埋下仇恨的种子,发誓咬死独眼老狼,雪耻夺妻之辱。

独眼老狼在蓄积力量,它没听见尖嘴巴狼王咬牙切齿复仇的声音,要打败狼王,登上王位决心已铁。

尖嘴巴狼王没把独眼老狼放在眼里,族群中能打败自己的狼根本就不存在。

生命听从规则的指挥,尖嘴巴狼王按照狼族的规则——决斗,是死是活,看谁强大。其实它可以运用潜规则,动用至高无上的王权,把美好的东西占为已有。尖嘴巴狼王没这样做,并不等于它道德高尚或明君什么的,而是他小觑对手,自信轻而易举就能打败情敌。

独眼老狼走向强大的狼王之前,瞥见狼王后单耳立的那只耷拉的左耳忽然竖立起来,不遇到特让它亢奋的事情,左耳始终处于静伏状态,像夜晚一只守望家园的狗。

如果说王后美丽,双耳恢复常态才是最美丽的。独眼老狼有幸见到王后最美丽的芳容,那是它们亲密的时候。在自己去和尖嘴巴决斗时,它竖立起耳朵,狼王后的展示美丽,是一种鼓励:打败狼王!

独眼老狼先是一口咬掉尖嘴巴狼王的一只耳朵,这又是一个难解之谜。它可以咬伤狼王的任何部位,尖尖的嘴巴最容易咬到,偏偏咬狼王耳朵,破解起它的动机来就会很困难。

直到这时,尖嘴巴狼王才猛然醒腔,面对的不是族群的一位普通的臣民,是要争权夺位的挑战者,已不在情敌的层面上。

可是,狼王醒来太迟太迟,一切都晚了,独眼老狼将那只耳朵吞下肚,第二个攻击点正是狼王令全群惧怕的尖嘴巴,有力地咬住并撕毁它。

尖嘴巴狼王投降,做出狼的认输姿势:身子朝后仰倒,将身体最薄弱也是最致命的喉咙暴露给胜利者。

独眼老狼停止了撕咬,它们遵守不侮降者的信条。

一代狼王尖嘴巴带着累累的伤痕,带着无限的屈辱,极不情愿地走下王位,像许多失败者一样,含泪离开族群。

是夜,独眼老狼带着隐隐作痛的伤口登上狼王的宝座,没有举行任何加冕仪式,迫不及待地钻进香洼山最高处的宽大洞穴,单耳立狼王后在等它。

有情狼总成眷属,过去那未了情浓烈了它们的感情。不久,一个爱的产物——蹓蹄公狼出生,极活泼可爱。

后来,蹓蹄公狼成为父亲的竞争对手,丢掉王位的独眼老狼被儿子赶出族群。

一列火车通过,亮子里火车站南闸楼里的谈话被冲断,朴成先去接车,小松原得以和朴美玉单独呆一会儿。

朴美玉更大胆地望着小松原,她对这个日本鬼子似乎不太恐惧,对其他的日本鬼子就不同了。

“送饭时躲开日本人,他们祸害人呢!”朴成先嘱咐朴美玉,女儿一天比一天绽放和美丽,作父亲的才这样提醒。

“小松原呢?他看上去也没那么坏呀。”朴美玉没吃透父亲嘱咐的精神实质。

是啊,朴成先真拿不出来小松原也是坏东西的事例。他很笼统地说:“日本人鬼呢,离远点好。”

关东的语言中,鬼往往是坏的代名词,譬如鬼混、鬼把戏、鬼鬼祟祟、鬼蜮伎俩等等。

“你是不是认为我很坏?”小松原问朴美玉。

朴美玉摇头。

“你爸爸认我坏?”小松原问。

朴美玉使劲摇摇头。

“都不是,那我说要帮助你们,你和你爸爸都……”小松原没说完,朴成先一边卷他手里的旗帜,一边走进来。

“太君,我们为什走?我还是没懂你的意思。”朴成先说。

小松原看了一眼朴美玉。

朴成先在想,小松原一直望着女儿的眼睛,会不会有什么不轨的企图,美丽有时就是祸。

“美玉,你认得红月亮花吗?”小松原问。

“认得,很好看的。”朴美玉回答,面容像一朵野花。

“你去采几枝来。”小松原说。他以此为借口支开她。

“你得等到明年夏天,红月亮花早谢啦。”朴美玉说。

“哦,那现在甸子上还有什么花呢?”

“多哩!旱莲草……”朴美玉如数家珍说出一串晚秋的野草花的名字,说到花她就兴奋,自己也绚丽地开放。

“去采花吧。”小松原说。

朴美玉在小松原的视线里飘走,直到变成一只小蝴蝶落入草丛里,他才转过头来,看着朴成先说:“有人要你女儿一颗眼球。”

“啊!”朴成先惊愕。

“你赶快带朴美玉走,晚了就来不及了。”小松原说。

“啊,啊,眼球,眼球?”朴成先语无伦次。

“听没听明白我的话呀?”小松原问。

“懂,懂啦。太君,谁要我女儿的眼球?”

小松原有些不耐烦:“别问了,今晚你就离开亮子里,走得越远越好,永远别回来。”

“谢谢太君。”朴成先说,他送小松原过了铁道岔。

小松原顺着铁轨走了一段路,回头望眼南闸楼,朴成先木桩似的撮在那里,他做了一个手势,希望朴成先能理解他的手语:赶快走。

守备队部夜晚比白天的人还少,大部分人出去巡逻,院子很静。小松原躺着,思谋尽快弄到那颗眼球。

“你不愿意抠人的眼睛,只好用动物的代替。”生田教授说。

动物的眼睛可以代替,这一消息乐得小松原一下跳起来。只要不去挖活人的眼睛,去弄什么动物的眼睛都行,猫的狗的鹰的……

“我只做过一例动物眼睛移植给人,极其秘密地私下进行的,至今鲜为人知。”生田教授说,“这个秘密还要保下去,不能对外公布。”

“给我们队长换上动物眼睛……”

“我只好冒险做一次。唉,为了你完成任务,我不得已而为之。”生田教授说,“不是所有动物都行的。”

“什么动物?”

“狼。”

狼?小松原听着噗地笑了,一个严肃的话题,他却觉得十分好笑。

生田教授望着小松原,外甥一脸稚气,连责备的话都不说来了。

“舅舅,我们队长有一只狼眼,夜里外出就不用带手电筒了,真好玩啊!”小松原手舞足蹈。

“科学的事你不懂,并非像安装机器那么简单,将你们队长的眼球拿出去,把一只狼的眼球塞进去……不是的,是用眼球的一小部分。”

小松原听不懂太专业的东西,门外汉也只能猜想到这个程度。是囫囵个的还是用一小部分,在他看来都一样,总之是一只动物的眼睛装配上去了,他们的队长有着两种动物的眼睛。

“狼眼睛能搞到吧?”生田教授问。

“没问题。”小松原胸有成竹,“我认得一个狩猎队的头,弄一只狼眼睛轻松。”

“你一定和他交代清楚,保密,不可对外人泄露真相。”生田教授叮嘱他的外甥。

小松原躺在守备队的营房里,正按舅舅生田教授叮嘱的寻思他下一步的行动。

“今晚就去找韩把头。”小松原再也躺不住了。

走出守备队部的小松原,手里提上那只液氮罐。去见韩把头,是去求人家,总不能空着两只手,他想好了要带的见面礼。

亮子里镇只有一条街,所有的商家店铺都在街两侧林立。标志商业繁荣是那招招的店幌——模型幌子,包装幌子,象征幌子……装饰的图案简直就是一座动物园:龙、鹿、狮子、熊、兔、雁、鹊、鸠、鹑、鹤、蟾蜍、蝙蝠、蝴蝶……唯独没有狼,小松原要找的就是狼。

小松原朝挂着红色葫芦幌子酒肆走去,队长带他来买过酒,林田数马即兴吟起中国古人的诗句:“村远路长人去少,一竿斜日酒旗闲。”

哐哐!小松原敲已打烊的店铺门。

“来啦来啦!”店老板提着灯笼出来,他都没往上部分照,就认定来人的身份,锃亮的高腰马靴只有日本军人才穿的。“太君,您……”

“来篓大高粱。”小松原说。

“您要多重装的?”店老板问。

“二十斤的。”小松原说出多大的包装。

“好嘞!太君您稍等。”

很快,店老板抱出一只柳条酒篓,殷勤道:“我叫人给你您送过去吧,太君。”

“不用啦。”小松原扛起酒篓,上路。

小松原没走多远就气喘,到韩把头的驻地玻璃山,至少有二十几里路,其实还不止呢。

“找一个小扛(苦力)送上山?”小松原坐在郊外的土路边,想辙。

此次去弄狼眼睛,不可让外人知道,就是守备队的人也不叫知道。看现在的情形,天亮也走不到玻璃山。

“租一匹骡子。”小松原终于想出办法。

在以骡马作为主要交通工具的年代,亮子里镇上有马、骡、驴出租业务,相当于现今的出租车。一般的由大车店来经营,亮子里镇是一家叫‘通达’的大车店来做这项业务。

小松原连夜上山,一匹骡子驮着东西。

深秋的夜晚,风走过原野的脚步沉甸甸的,植物成熟的味道弥漫着。小松原沉浸在五谷杂粮的香味里,呼吸着秋天的气息。一个人在走如此远的夜路,他还是第一次,心里惴惴不安。

路两旁秋天的植物颜色本来就深,夜幕下黑乎乎一片,黑乎乎的地方是罪恶的家园。四周寂静,骡子的脚步历来就轻,叩磕地面的声音很小。东北民间送葬的冥器是骡子拉车,其意是骡子走路轻,免得惊动其他的野鬼。

小松原巴不得骡子能发震耳欲聋、惊天动地的蹄声,他太需要一种巨大的声响来为自己壮胆。他的手没离开枪,子弹已上膛,随时都可以击发。

一个带枪的日本兵在那个夜晚他怕什么?是藏在草丛里的狼,还是胡匪?总之小松原是害怕了,眼睛盯着发黑发暗的地方,警惕着。

玻璃山还很遥远,眺望不见。骡子背负的东西很少,走起来更加轻便,蹄音更轻,几乎就听不到。它也奇怪,为什么雇主不骑自己走,那样速度才能加快,它不愿意把时间耗在道上。

嚓嚓,一条黑影从草丛蹿出,横穿过道,小松原端枪对着黑影,随时都可开枪。黑影停了一下,回望他一眼,而后逃走。

“不是狼。”小松原悬起的心慢慢放下来,他通过黑影的身材大小,尤其是眼睛断定不是狼,狼是夜眼,闪光发亮。这个东西几乎都看不清它的眼睛,大概是狐狸或山狸子什么的。

一场虚惊过后,小松原不再步行,要骑骡子走。他遇到了难题:骑骡子哪个位置呢?

不是所有轻乘型的动物你随便爬到它的背上,骑它哪儿都行,这涉及行走速度和你的舒服。当地有句谚语告诉你骑乘的经验:骑驴骑屁股蛋,骑马骑腰当间。

马和驴如此骑法,那骡子呢?小松原骑过马,也骑过毛驴,只是没骑过马和驴或驴和马的产物——骡子。小松原在自己生活的经验里没找到骑骡子方法,于是他就想到一个骑骡子的人。

小松原连连说他的名字:“韩把头,韩把头。”

“谁念叨我啦?”黑暗中有声音鸟一样飞过。韩把头摸着发热的左耳朵:“耳朵滚热滚热的。”

“哪只耳朵?”吴双问。

“左耳朵。”

“好啊,有人想你哟。”

当地人相信一种说法:左耳朵发烧有人想,右耳朵发烧有人讲。

“唉,谁会想我?一个人吃饱连狗都不用喂啦。”韩把头说,声有些凄凉。

马架里没点灯,为省斤贵的煤油。两个男人的夜晚点不点灯无所谓,彼此听见说话就成。

几天过去仍不见海东青的影子,这个灵物八成发觉韩把头他们的动机,今年冬天想用我们去捕狼,没门!鹰也许真这么想的。捉不到海东青,韩把头决定捉下去,直到带两只海东青回去。

“什么时候人们没有偏见就好了。”韩把头拣起先前的话头,感慨地说:“把我看成和杀大牛的一路人了。”

杀牛在关东看作是不好的事情,这与当时低下的农耕生产离不开牛有关,“一亩地两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是农民的梦寐以求的小康生活。人们处在一种矛盾之中,年老病弱耕不了地的牛要宰杀吃掉,可谁来杀?关东便产生一个行业,或者说一类人:杀大牛的。

杀大牛的人多是孤拉棒子绝后气(无儿无女),他们以杀牛为业,挣些工钱。

杀大牛的人有几个好结局?家里摊上倒霉的事,他一定会说:“前世杀大牛了,让我们倒血霉!”

人们用一样眼光看以打猎为生和杀大牛的人,是不公允的。可是这种不公允被大众所接受,那么受害的就是这些打猎的人,谁家有女肯嫁打猎的啊?

韩把头的心上有块疤,是他永世难忘的痛。

韩家祖辈打猎,那时爱音格尔荒原到处是野兽,狼虫虎豹都有,很多人都以打猎为生。到后来,草原没了虎豹,只剩下狼虫,人们开荒种地,没人靠打猎过日子。

“连皇帝都把打猎作为玩啦,儿子,咱们韩家到我这辈上打猎就结束了,我死后你把枪埋喽,安心种地吧。”父亲临终前嘱咐。

韩把头埋爹的时候并没葬猎枪,他跪在坟墓前给爹磕头:“爹,原谅儿子不孝,没照你的话去做,我要去打猎,你保佑我呀爹!”

韩把头是个孝子,他没兑现诺言,原因是爹让狼咬伤不治才死的。一个打猎的传人,最终死在狼口,悲哀啊!祖宗传下的这杆老枪,不能到自己的辈上哑了,让它响下去。

扛着祖传老枪走进荒原寻狼给爹报仇时,韩把头才十六岁,个头儿将比枪嘴高一点儿。爹的影子出现在他的身上,打猎的本领、打枪的姿势,都在克隆爹。很快,他成了远近有名的打猎高手。

十八岁那年,二里界村的地主田老尿子看中了韩把头,要把女儿许配给他。

“爹,我怎么能嫁给个杀大牛的,纯粹坑我嘛!”田老尿子女儿说。

“杀什么大牛?他是个打猎的。”田老尿子说。

“动枪动刀的,还不是一样。”田老尿子女儿说,“和这样的人过日子,我害怕。”

“兵荒马乱的,家里有个会骑马打枪的,睡觉安稳。”田老尿子能说出一百个理由女儿嫁给韩把头合适。

媒人请了,门户也相了,送大定那天出了大事,田老尿子女儿悬梁自尽。送大定是明媒正娶的一道程序,即过第一茬大礼,韩把头送过来狩猎色彩,像似赶来一群动物:獾子皮、水獭皮、狼皮、火狐狸皮……如果不是出事,田老尿子的皮袄、棉帽子、手焖子、套袖,连铺的褥子都解决了。狼皮褥子可好东西,据说铺着它夜里来贼,那狼毛就竖起来,把你扎醒。

田老尿子的女儿给韩把头十八岁的心上烫个疤,隐隐疼痛二十几年。起初,他一见女人心里就发慌,心就痛。几次有人上门提亲都被他拒绝,婚姻这根血管梗塞了。

马棚子里靰鞡草窸窣地响着,吴双辗转反侧。他说:“老把头,你该找个女人。”

“干啥?”

“你需要一个女人。”吴双说。

韩把头未置可否。

想女人从前年秋天开始,与一个叫索菲娅的女人有关,这个故事需换个讲法,让故事走出韩把头的回忆,原本是这样的——

月光从百年老树繁密的枝桠间筛下,寂静的傲力卜小屯洒满了斑白。

吹灯躺下,叶老憨折折腾腾,从被窝里爬出来,摸黑到外屋,确定结实的木板门闩得很牢后,向西屋独睡的养女索菲娅说:“机灵点儿,别睡得太死,屯里传扬胡子要下山来。”

“嗯呐!”索菲娅答应着,将一纸包掖进枕下。这是一包稀脏的锅底灰,爹再三叮嘱她,胡子进村立即用它抹黑脸,免得青春妙龄真面目暴露给胡子。索菲娅,傲力卜小屯公认的美人儿,白皙的一张小脸,水汪汪一双眼睛,鼓溜(丰满)的一个人。她刚入睡不久,全屯的狗疯叫成一片,慌乱的东屋爹急切地喊:“索菲娅,胡子进屯啦。”

索菲娅迅疾把脸抹黑涂丑。门闩被猛烈地撞击下来,胡子闯进西屋一把扯住朝木柜里钻的索菲娅,斜眼的胡子大柜铁雷用力过猛,撕掉她的上衣,裸体在油灯下鲜亮诱人。淫邪目光盯得索菲娅羞愧难当,胡乱扯起衣服碎片朝凸起的地方掩……吓得后背精湿的叶老憨颤微微地说:“她是疯子。”

“妈B!俺走南闯北,经过的事多啦,你敢唬爷爷。”大柜铁雷一马鞭子抽倒叶老憨,瞥眼满屋乱翻而一无所获的胡子们,下令绑了索菲娅,临走给叶老憨扔下话:“准备三千块大洋,半月后山上赎票。”

“大爷……”叶老憨作揖磕头,胡子还是绑走索菲娅。叶家老少哭成一团,卖房卖地砸锅卖铁也凑不够三千块大洋啊!没钱赎人,丧尽天良的胡子绝不会让索菲娅囫囵个儿地回来。

叶家的人没想错,大柜铁雷把索菲娅带回山上,两盆清水劈头盖脑地浇下,一张靓脸出现。索菲娅的俊俏脸蛋使大柜铁雷动心,开的价足以使叶老憨赎不起人,赎不起就怪不得爷们不仁义啦。

胡子严格遵照绺规,派花舌子去叶家催索,他带回消息:“求借无门,叶家不赎票啦。”

关东胡匪行道中,较大的绺子讲五清六律,一般不绑花票(女人)。然而,铁雷的绺子虽大,但却绑花票、压花窑,随意奸淫妇女。

韩把头作为铁雷的表兄弟被请上山的,为的不是索菲娅,却赶上胡匪用独特的方法处理这个由中国爸妈抚养大的洋女子。

大柜铁雷对韩把头说:“表哥,明天阴历八月二十,我放台子(赌博)开观音场(以女人为赌注),你看看大毛子(俄罗斯)……。”

铁雷属好色之徒,见了女人就挪不动步的主。玩女人还没玩到糊涂地步,他为使自己的绺子不至于因搞女人而散了局,立下了一条规矩:绑来花票后,在人家没放弃赎票前任何人也不许碰她:如果没人赎也不撕票,用赌博方式来确定花票归谁受用拥有。因此,这样的赌博最富刺激,那漂亮的花票,特别是红票(妙龄女子)的初夜权,多么诱人。

一间宽敞的屋子里挤满看热闹的胡子,灯和火把全点亮,令众胡子兴奋时刻来临:被剥光衣服的索菲娅,赤条条地绑在四仙桌上,呈平躺状,光滑的肚皮上摆付麻将牌,绺子中的头面人物——大柜、二柜、搬舵、炮头坐在桌前,一场比赌房子赌田赌金赌马赌枪还刺激的赌博开始。

骰子在两乳间旋转,麻将在起伏的肚皮上搓来搓去。数双喷射欲火的目光刺进索菲娅的裸体,二柜心猿意马,想入非非时就咽唾沫,他们都用低级的歌谣唱着出牌:

“麻归麻,麻得俏(九饼)!”

“肚大腰圆生个胖宝宝(五饼)!”

“六娘奶子鼓多高!(五万)”

“回龙!”大柜铁雷猥亵地捅下索菲娅的肚脐眼,众胡子恋恋不舍地散去,二柜酸涩地说:“大哥,开洋荤悠着点儿劲。”

哗啦啦,大柜铁雷将麻将牌扬到地上,掏出枪砰砰射灭所有的灯和火把。一点动弹不得的索菲娅见铁雷闩门、脱衣服,疤痕累累的躯体山倒一样压下来,污言秽语中索菲娅咬紧的嘴角淌着鲜亮的血,满脑空白……厄运安排她遭胡子蹂躏,她没吭一声。

铁雷说:“你把啥都给俺了,俺也不是无情无义,实话告诉你,明天挪窑子(绺子转移),你有两条道可走,要么回家,要么和俺走。”

“我要入伙!”索菲娅语惊铁雷,他呆了。其实他无法理解一个给胡子睡了而没脸回家的女子被逼出来的人生选择。索菲娅并非草率,认认真真地想过此事,与其说回家遭屯人指指戳戳,或再遭其他绺子绑架,不如为匪安全。

“你有种!”大柜铁雷说。

次日,胡子为索菲娅举行了挂柱(入伙)仪式。

韩把头下山时,索菲娅已成为铁雷绺子里的一员,一切照绺规办,用蔓子(姓什么)竖山头(报号),索菲娅姓叶,叶是青枝绿蔓,她索性自报号青枝绿。

索菲娅——青枝绿——压寨夫人,她开始了一种特殊的生活,死心踏地跟铁雷走,用女人全部温存去体贴、侍奉胡子大柜。每次分片子(分饷)她都悄悄攒下一些,幻想有一天攒足钱,说服铁雷离开绺子,买房子买地,过百姓平常的日子。

改变她或者击碎她梦想的,跟一个突发的事件有关。那个夏天夜晚胡子压在老巢,索菲娅独睡铁雷的狼皮褥子。这夜里窗户被端开,二柜光光的身子钻进她的被窝,她怒斥、恫吓道:“你敢动我,铁雷插了(杀死)你!”

二柜一阵轻蔑的冷笑,容不得索菲娅反抗,饿狼吞噬掉窥视已久的猎物。她一脸委屈向归来的铁雷控诉,满以为二柜会被大柜杀掉,不料铁雷说:“俺叫二柜干你的,从今以后,炮头、搬舵、水香……俺叫四梁八柱都尝尝你这洋美女的滋味。”

滋味?她心一紧。蓦然明白自己是多么傻啊!她痴心爱慕的人,将自己拱手让给他人做玩物。一切梦想瞬间破灭了。一颗仇恨的种子悄然种下。

在一个两人都有那种愿望的夜晚,索菲娅说:“我躺到四仙桌上。”

“还是獾子皮褥子软和。”铁雷说。

索菲娅坚持要躺在四仙桌上,他依了她。于是大柜铁雷见到第一次——观音场的情景,她身体朝天打开,仍然没吭声……疲惫的铁雷滑下身去时,一阵剧烈的疼痛使他发出嚎叫,下身血淋淋,他摸到匣子枪尚未举起就倒下去。

裸体索菲娅攥着改变她命运的那根半截阳物……

韩把头后来听说索菲娅拔了香头子(洗手不干了),到索布力嘎古镇,做了一个大车店掌柜的姨太太。

韩把头怎么也忘不了索菲娅。

马架里沉默了一会儿,吴双突然说:“我听到马蹄声,像似奔我们这里来的。”

“噢,点灯。”韩把头说。

离开哈尔滨城很远了卢辛回过头来,他感觉娜娜的目光还在自己的身上。

今晨分手,他觉出她的目光牛皮糖似的粘。

“什么时候再来?”娜娜问。

“心一乐。”卢辛答。他故意模糊时间,没有明确回答是因为无法说准什么时候来。

“一定来看我呀。”娜娜恳求。

卢辛从她的目光里逃离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还要有足够的力量,她的目光强力胶一样粘。他用马刺刺马,坐骑箭射出去他听到咔哧一声,是目光的断裂声音。

驰出城外之前卢辛没回一下头,有一种力量朝后拖着他,皮筋似地绷紧,他想这就是她的目光啦。

城市的烟囱渐矬下去,说明城市已远去,不用再担心娜娜的目光粘在身上,可以专心的赶路了。

秋风很硬,吹透卢辛的衣衫,穿过身躯时他听见风的声音如闪电,所经过之处有些凉意。

“哦,该换季啦。”卢辛不放心地摸下藏在马鞍下的几百块大洋,卖掉三十多张白狼皮所得,回到亮子里它就是全队弟兄的冬季御寒棉衣。归心似箭,策马急急赶路。一天两天到不了爱音格尔荒原,他选择了靠近俄国人铁路线的索布力嘎古镇打尖(歇息)。

卢辛走进一家挂着一串罗圈的通达大车店。

杜掌柜搭一眼卢辛,见他骑一匹好马,走路呈马步姿势,断定是终年呆在马背上的人,一定是胡子了。

关东的大车店和溜贼草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兵荒马乱的年代里,胡子也特别看中这江湖色彩浓重的大车店。

同关东大地上所有的大车店一样,通达大车店也是胡匪常来扎扎眼(探听一下财路)的地方。因为这里收留众多走南闯北的人,其中有做买卖的,说书卖艺的,郎中马贩,投宿者中也混有胡子马贼江洋大盗。车店掌柜处于生意上的考虑与需要,热心地帮助所有来投宿的人。你要是生意人,掌柜的帮你介绍主道:你是演驴皮影的,掌柜的主动帮助联系场地……总之提供一切热心服务和方便。

久而久之,车店便成了江湖店,活动在荒原的胡匪青纱帐一倒,撂管(暂时散伙)直至转年春天,有家的胡匪便回家过年,无亲无家的或者某原因不能归的胡匪就奔大车店而来。

“请!”杜掌柜人很精明,眼是秤,心便是砣。来店投宿的人他一眼便猜出身份、职业、穷富。

卢辛带着一身马粪味站在面前时,杜掌柜感到卢辛是一位不寻掌的人物,他吩咐小伙计喂马多加精料,并对卢辛说:“雅间给爷你预备着。”

卢辛顺手丢给杜掌柜几块大洋,说:“再给我的马每天喂两个鸡蛋!”

“爷你在小店住几天?”杜掌柜问。

卢辛还不明白杜掌柜此话的用意,也没回答。

“压红窑(找女人陪着)吗?”杜掌柜问。

这时,索菲娅穿堂而过,红色的旗袍特抓人的眼球。

杜掌柜责备:“索菲娅,你又出去疯。”

卢辛望向索菲娅,眼睛立刻发直。

“回屋纳鞋底去!去!”杜掌柜轰赶走索菲娅。

索菲娅临走瞥卢辛一眼,这是意味深长的一眼。埋下一个情爱故事的伏笔。

“是谁呀,杜掌柜?”

“噢,是贱内。”杜掌柜说。

“贱内?贱内是干什么呀?”卢辛听不懂文绉绉的话。

“鄙人的五姨太。”杜掌柜说。

“掌柜你有五个老婆?”卢辛迅速瞟眼杜掌柜的裤裆,粗出一句话来:“你这身板伺候得了五个女人?”

杜掌柜尴尬地笑。

卢辛第二天没走,一住就是几日。

一日,卢辛对杜掌柜说:“我看上一个丁丁(美女),还请掌柜的帮忙。”

“哪位呢?”杜掌柜有点发慌,从未见卢辛出院,投宿者中又都是带把的(男人),难道是自家的人?

卢辛直白地讲出他看上的人名字。

“索菲娅?”杜掌柜吓出一身冷汗,最担心最害怕的事情竟然发生了。他恳求的口吻说:“请爷放过她吧!”

“放在你这儿不用,干闲着,我带走。”

“使不得呀,爷,她是我的太太啊!”杜掌柜说。

“你扔把笤帚占盘碾子!”卢辛说了地道的关东土话,意即将女人弄到家,把占着。

“你不能强迫她……”

“索菲娅自己愿意的。”

“她……”杜掌柜疑疑惑惑。

索菲娅过去的身世杜掌柜不清楚,她对他隐瞒了被胡子绑架上山,给众匪睡了,杀死大柜铁雷逃出来这一节。

杜掌柜盯着女人胸前的高隆处……索菲娅丰臀大乳馋死了他,不惜一切代价娶她过来。伺候一个年轻的俄罗斯女人,他感到力不从心,这匹小骒马(母马),欲望简直比天大。

铁雷让四梁八柱C她,她惑然。她毕竟对胡匪缺乏了解,他们结成生死弟兄,信条是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有马同骑,有女人同……”铁雷江湖义气,“我就是吃一个蚊子,也要给弟兄们分只大腿。”

索菲娅最后一点柔软泯灭了,她杀死糟蹋自己的始作俑者铁雷,逃下山,二柜却出人意料的拦住手下的人:“让她去吧!”

“她可是杀死了大当家的呀……”胡匪大惑。

“一个扛C的女人就该放她一马!”二柜说,他饶恕仇人的理由却是女人扛C!

和杜掌柜第一夜上床,她重复胡匪的脏话:“我可扛C啊!”

杜掌柜后来承认索菲娅的确扛C。

从打第一眼见到卢辛,索菲娅就暗下了决心,跟他走,去骑马挎枪。

她还爱上卢辛的坐骑,产生了骑骑这匹马的愿望。机会终于来了,那日她见卢辛酒后睡去,便偷偷牵出金鬃马,骑它出城。

窥视漂亮索菲娅的卢辛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也偷偷溜出车店,尾随城外。

空旷的原野上,骑在马上的索菲娅,红色的旗袍像面旗帜,呼啦啦地飘着诱惑,卢辛被她骑马姿势攫住,凝视了许久后他嗷叫一声,那是他独创的呼唤坐骑到身边来的声音。

马听到后不再听索菲娅的驾驭,朝卢辛奔驰而来,似乎索菲娅决心征服这匹马,狠收缰绳,那马猛然竖起前蹄,把索菲娅掀下马背,重重摔落雪地上,腿部扭伤疼得它呻吟起来。

“我帮帮你吧。”卢辛熟练地给她又捏又揉,很快便不痛。

索菲娅忽然觉得一只不安分的手朝她髋部摸索着,她没有反抗……草地上,她说:“你肯定是胡子。”

“你根据什么?”

“你们在女人身上骑马奔腾的姿势。”

卢辛对一件美妙的事情做了次回访,认为她感觉很准确。

“我是你的人了,带走我吧。”索菲娅恳求。

“明天就带你走。”

“我男人那儿,恐怕……”

“你别管,我和他说。”

“我们生米煮熟了饭。”

“啊,你们俩到一起啦?”杜家掌惊诧。

卢辛摇摇头,没听懂。

“哎呀,就是你说的生米煮熟了饭。”

“是的,饭煮得很熟。”卢辛说。

“丢人哪!”杜掌柜呼天抢地,痛哭。

卢辛不耐烦了,对杜掌柜挑明了,见杜掌柜有些迟疑,来了匪劲,掏出匣子枪朝他面前一拍,冷笑不语。

杀人越货的胡匪得罪得起吗?何况又是人高马大花膀子队的。

“人你带走。”杜掌柜割爱说。

“杜掌柜,我就不客气啦。”卢辛抓一把大洋扔给杜掌柜,“你用它买酒喝吧。”

次日,杜家掌柜眼睁睁看着卢辛驮走索菲娅,麻木的脸湿了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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